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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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卉

远方的黄金


  正式跨过额尔古纳河之前,他们歃血为盟结成了异姓兄弟,这条路寒冷陌生而又看不见归途,每个人都缺乏独自跋涉的勇气。几碗烈酒下肚,这些原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成了彼此可以托付生死的过命之交。倘若有人不幸客死异国,至少还有他的异姓兄弟为他收殓尸骨,不必暴尸荒野成为秃鹫老鹰的饕餮。了却这些身前身后事,他们就上路了。
  他们怀里揣着干粮和母亲纳的千层底的布鞋,他们的梦想和影子一起在脚下日益磨损,从来没有过的无法想象的巨大寒冷穿透他们的骨骼将他们的目光冻住,这些冰封的目光望断在天涯路上,却望不到一百多年后。一百多年后的公元2018年,八月萑苇,56个民族的华裳流光将内蒙古自治区首府这座5星级酒店大厅点亮。72岁的兰月芬老人站在自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作品面前这样介绍自己说,我叫兰月芬,牙(我是)尼娜·阿利克桑德拉娜·沃斯塔拉戈拉斯戈娃……
  同闪米特人与古埃及人一样,对于黄金的崇拜很早就在他们故乡的黄土地上流传滋长和蔓延。由于封建等级的难以逾越和贵重金属的难于获得,黄金在民间通常被赋予神性。生长在这片土地的绝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未曾拥有过这种黄澄澄的金属,但关于它的传说却在长满庄稼的黄土地上层出不穷。比如我小时候就曾听说,黄金这种物质具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意志,具体表现为,如果某人没有缘分(或者命)拥有它,即便眼下有一堆金子锁在他的箱子里,最后这些金子也会在恰当的时候自己选择离开;或者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书生被梦境指引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僻野处捡到数目不菲的金锭子等等。
  可叹的是,这些得到和失去并非偶然,乃是冥冥中的定数。讲述这些桥段的老人形容枯槁淹蹇一生,他可能一辈子也沒见过黄金的模样,但他言之凿凿语气坚定,具有传道授业解惑般的不可置疑和不容辩驳。
  既然认识黄金的过程就是认命的过程,那么求取黄金自然就等同于搏命。据说彼岸的冰天雪地里遍地黄金人烟稀少。传说藏着宝藏的地方必定都有豺狼虎豹守护,即便是现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依旧是寒冷与荒凉的代名词,据兰月芬的王景堂爷爷说,他们劳作的金矿距离西伯利亚仅20公里。一百多年前,我们的这些被乱世倾轧得无处藏身的同胞迎着极寒、野兽、匪患和流寇跨出国境向着一望无际的茫茫荒野义无反顾地开始了自己的逐梦之旅。据当时清末戍边官员赵春芳的《边务报告书》中记载,仅俄方一个葛拉必子金厂就有华工8000余人。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埋藏着黄金的地方几乎是北半球最冷的地方,他们单薄的寒衣根本不足以抵御这种冷。后来兰月芬听她的王景堂爷爷说,极度严寒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缺少金钱缺医少药,很多中国采金工死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他们的困厄就是整个民族的困厄,当家国涂炭田无半垄,背井离乡又身陷困顿,死亡是最后的威胁和手段。多少年后,那些历尽辛苦活下来的人们仍旧被万水千山阻隔,贫困、疾病、政治动乱、交通不便,一直到死,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他们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生养他们的故乡。他们的身影被随后落下的大雪和尘埃掩埋,一百多年间,再不为别人所知道。

沿江十二卡


  他们身材瘦削身穿斜襟棉袄和缅档棉裤,面无表情是那个时代的集体表情,他们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藏在那个时代的经典表情背后一起抵达我们所不知道的远处。
  王景堂没有死,他遇到了兰月芬的爷爷兰国俊。王景堂被金矿巷道永冻层上常年燃烧的炭熏坏了眼睛熏坏了肺,他不停咳嗽双目流泪视物模糊,除了在金矿做饭维持生计外他什么也干不了。如果不是兰国俊照顾他并为他支付路费把他带回国内,他早就病死在冰天雪地的金矿上了。
  这是个悲惨的世界,旧的世界正在被打破,新的世界还没有建立起来,到处都是哀鸿遍野绝望和心碎。毗邻金矿的村庄的斯拉夫男人们丢下父母妻子儿女前仆后继奔赴了战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日夜逡巡在亲人的思念里却再也没有回来。太多的离殇如同严寒撩拨成的风韵缀满荒野,达丽娅·阿利克桑德拉娜·沃斯塔拉戈拉斯戈娃的父亲和两个弟弟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这个年轻姑娘不得不咬紧牙关扛起了全部生活重担,照顾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的母亲与年幼的妹妹,照顾家里的牛马羊和骆驼,上山捡拾烧柴、打草、拉草、担水、劈柴、挤奶、接羔、清圈,繁重的没完没了的体力劳动压得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在兰国俊的家乡,古老的东方国度的女性还在继续遭受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禁锢。达丽娅的母亲将自家的驼绒纺织成袜子、手套出售给金矿上的采金工,兰国俊隔三差五来采购这些极寒天气户外劳作必备的消耗品。他窥见这一家老残妇孺的生存现状,他是“仗义任侠”的河北沧洲人,他不能无视这一切。他虽羁旅天涯身无长物,但他有的是力气,他默默接过姑娘手中的活计替她把剩下的干完。
  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阳光透过缝隙照见这些美好。于是积雪在困顿中泄露出了爱情,任凭野花开抚平这人世间的忧伤,这些山东、河北、河南、山西来的年轻华工纷纷邂逅了自己的异国情缘并喜结连理,后来中俄联合清理双方越界采金人员,他们纷纷带着家人辗转回到中国境内。
  《尼布楚条约》后,清政府为巩固边防沿额尔古纳河设卡伦(边防哨所)12座。自俄方携家返回的采金工在沿江(额尔古纳河)各卡伦安顿下来。这里满目荒夷人迹罕至,他们砍倒树木挖出地窨子就地白手成家。作为这个悠久农耕古国原本躬耕于畎亩中的一员,他们在这片亘古未被开垦过的辽阔土地上种植作物并与对岸的居民交换生活所需,他们种过瓜,至今额尔古纳还有个叫“瓜地”的地方。他们与对岸的俄罗斯村庄鸡犬相闻相期以酒,两岸人民跨过额尔古纳河相互庆祝对方的节日或冬夜人与牲畜遁着灯光跑到对岸都是常有的事。十月革命后俄人越过界河大量涌入,苏联大饥馑年代,如今生活在额尔古纳室韦镇已经80多岁高龄的阿加塔姐妹刚刚成年,她们的亲人有的战死沙场有的死于后来的饥荒。孤苦伶仃饿得头昏眼花的姐妹俩趁着天黑逃到对岸的室韦小镇,苏联警察日日前来搜查,善良的小镇居民小心地每天换一户人家细心地将她们藏好,帮她们躲过此劫在中国安顿了下来。   她们留了下来。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在接下来的天灾人祸和一场比一场更加猛烈的政治风暴中与其他55个民族一起经历荣辱见证兴衰。她们一直生活在沿江十二卡,她们说她们不能走远,对面是姥姥的村庄,想家的时候,受了委屈伤心难过孤苦无助的时候,站在江边(额尔古纳河)向对岸望一望,大哭一场,心里就会好过些,就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中国父亲、俄罗斯母亲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回到中国——兰国俊没想到,王老两没想到,王景堂就更没想到。
  王老两在他的结拜兄弟中排行第二,人称“老两”,时间久了,他的大名就被大家忘记了。王老两每天去金矿附近的依莲娜家购买牛奶,后来这个单纯的善良姑娘就嫁给了他。伊莲娜嫁给王老两的时候并没有多想,这个世界虽久经兵燹疮痍未复,但季节依旧挡也挡不住地把春天泄露,哪个待嫁女儿的心事不是一场生姿摇曳的花事?如果不是中俄两国联合清理越界采金人员,也许他们就能这样一辈子平静地生活下去。
  与王老两不同,兰国俊起初并没有打算回国。兰国俊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同胞陆续打点行装踏上归程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但达丽娅的妹妹需要照顾,母亲年事已高抱病在床不耐长途奔徙。他是这个家庭唯一的男人和顶梁柱,他从小吃庄稼饭听圣人训长大,他知礼义懂廉耻,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一直等到达丽娅的妹妹出嫁、母亲过世,兰国俊才同达丽娅一起带着王景堂回到了中国 。
  兰月芬并没有见过他的祖父兰国俊,她只能在她的王景堂爷爷的讲述中一遍一遍触摸她的亲人们的身影,她的祖父、她的曾经青春的波兰裔的祖母。那些身影同时还属于许多人,他们面无表情颜色晦涩,带着那个疼痛年代里的灰暗和人性的温度,熙熙攘攘而又面目模糊。
  兰国俊去世的时候兰月芬还没有出生,兰国俊自感时日无多将后事向他的儿女悉数做了安排,末了他提到了王景堂。他说这个山东诸城人是与我一起采过金的生死兄弟,他身体不好没儿没女又没有亲人,我走之后你们找到他,将他接回家来,为他养老送终。
  之后不久兰国俊就辞世了。当初自俄方返回后,王景堂在九卡食堂谋得了一份做饭的差事,兰国俊则留在了七卡。此去经年,他们虽囿于生计天各一方,但他们共饮过同一碗血酒,他们跪在皇天后土面前发过的誓言,一诺千金重。兰国俊料定王景堂病体孱弱无所依靠必定晚景凄凉,果不其然,当他的儿女遵照父亲的临终托付找到王景堂的时候,九卡生产队早就不允许这样一位整日气喘咳嗽双目红肿的病人留在食堂,已经打发他到地里种菜去了,而他早年在极寒之地落下的病根儿又令他不耐风霜与苦劳。
  兰国俊的儿女将王景堂接回家中,按照俄罗斯人由最小的儿子为父母养老送终的习俗将王景堂安置在了兰月芬的小叔叔家。后来兰月芬的小叔叔调去牙克石工作,兰月芬的父亲将60岁的王景堂接回到自己家中。兰月芬一家12口,只有父亲每月60元钱的收入,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谁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位捡来的爷爷,一直到这位老人79岁去世。
  先一步回国的王老两与依莲娜在八卡附近的恩和小镇经营起了一家店房,伊莲娜一边帶着对生活的憧憬赶着马车、马爬犁照顾家里的牛马羊群一边打理这座方圆几百里唯一的客栈,日子渐有盈余。手头宽裕起来的王老两再也坐不住了,他提出要回山东老家探望自己的高堂老母。此后几年王老两频繁往返于山东老家的探亲路上,一直到他不得不向伊莲娜和盘托出了实情,伊莲娜才如梦方醒。原来这个中国男人早在远赴异国淘金之前就已娶下了妻室,如今这位山东女人以日子艰难不以为继为由要求带着孩子来与他和伊莲娜共同生活。而山东女人的孩子比伊莲娜的孩子还要小两岁,可见是王老两这几年不断“探亲”播下的种。
  相较于在古老的教堂里在神的面前许下的永远忠贞于对方的神圣誓言,这位留着长辫子的中国男性显然不能理解这种新的文明社会的契约精神。与东方不同,欧洲与基督教国家自古就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度的推行者。不难想象,一位此背景下的女性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无比震惊、慌乱和不知所措。但如今木已成舟,王老两削好原木在自家院子里重新盖起另一座木刻楞房子,山东女人带着孩子和伊莲娜在同一个院子里分房而立地一起生活了下来。许多年前的恩和小镇,此事被传为笑谈。
  生活还要按部就班地继续,山东女人以怕冷为由足不出户,又加之小脚则撒扫厅厨概不沾手。家里的人口徒增了近一倍,依莲娜的负担比以前更重了,她每天赶着马爬犁风雪里来去,回到家还要准备一家人的饭菜,恩和小镇的人们看在眼里,很为她鸣不平。但她无力改变这局面,一位只身远嫁异国的女人,除了想要抓住一个家的现世安稳,她别无所求。闲暇时她为四个孩子烤制俄式点心,她还为山东女人的两个孩子起了俄语名字,两个孩子十分喜欢她,管她叫 “妈妈”,他们甚至同她学会了说俄语,后来他们都能进行十分流利的俄语会话。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多年。
  十多年后,谁也没有料到,伊莲娜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一双儿女先后因为一场伤寒而撒手人寰。谁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背地里流了多少泪水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从她错付的一生开始,到她的隐忍操劳换来的麻木不仁。她的一双儿女是她唯一的亲人和指靠,现在她什么都没了。她单薄的瘦小身影几乎被如此巨大的痛苦撕碎,但她之前所承担的劳动却丝毫未见减少,她依旧像以前一样赶着马爬犁上山去捡拾烧柴,在风雪里奔波一天回到家里冷屋子冷炕,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戏文里唱,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历遍了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餐眠独自行,可曾身体蒙损伤?是否烽烟屡受惊?……
  恩和小镇的人们再也看不下去了,由当时的乡长王成林与另外几位老人出面为伊莲娜与王老两离了婚,让她不必再为眼前的生活所负累。伊莲娜的好整个恩和小镇有目共睹,后来这位乡长鳏居,他主动找到伊莲娜向她表白了心迹并同她生活在了一起。山东女人的两个孩子一直叫依莲娜做“妈妈”。伊莲娜的晚年他们陪伴在她左右,陪她用俄语聊天,品尝她做的点心,仿佛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小镇恩和


  许多年以前,隔着铺天盖地的用青草和云朵铺成的坑坑洼洼的路,恩和小镇正被一柄樟叶障着,不被别人所知道。
  卡秋什卡和小周在玛莎家坐着,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了,草和蔬菜慵懒地在外面站着,向日葵无精打彩,下午的阳光从西面的窗户洒进来,整栋房子昏昏欲睡。
  以前那些荒草一样寂寞的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清早放牧的鞭子啪啪响起,牛群和羊群踩着人的吆喝穿过街道去对面的甸子上去吃草,风从每一条街道上空空地刮过,之后街上再难看到一个人影。
  卡秋什卡每天下午和小周去玛莎家闲坐,小周坐在床上,两位俄罗斯老人坐在炕上。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了,他们把以前讲过的故事重新再讲一遍,于是他们的父辈再一次从山东、河北出发,跨过额尔古纳河去往对面的俄罗斯讨生活。他们并没有见过他们父亲的故乡,但他们却以山东人河北人自居。
  他们讲述的时候天空就下起雪来,无数朵雪托着这些故事忽忽悠悠从天上落下来,雪把颠沛流离的脚步和马蹄声藏起,雪给木刻椤房子盖上厚厚的棉衣。后来不知是谁先打起了盹儿来,三个人就都睡着了。
  他们睡着了,他们的故事在他们讲述的一场场大雪中继续上演。等到傍晚牧归的鞭子和吆喝声再次响起把他们从睡梦中拉回来,勤恳的中国父亲已经遇见贤惠的俄罗斯母亲并且成婚生下孩子,从异国到异乡,最后他们在距离中俄边境几十公里的这个小镇上扎下根来。
  小周每年夏天都来这里小住,他住在卡秋什卡家,他像这个家庭从远方回来的一个孩子,他穿过遥远的路程,风陪他走过空空的街道,然后他七拐八拐径直走向这个熟悉的院落。他帮卡秋什卡老人挤牛奶和收拾菜园,这个家的男人们带他一起去草甸打草坐马拉故事(音译,一种俄式打草机械)。他在这里学会了说俄语,卡秋什卡还给他起了个俄语名字,叫阿寥沙。
  后来这个小镇就沸腾了。无数人涌了进来,人们知道了在遥远的几乎路的尽头的这个小镇和小镇上长着欧洲面孔的山东人河北人的后裔。小镇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一拨一拨的人来了又走了,过惯了安生日子的小镇居民惊讶地发现,这些远方来的客人走过无数高低不平曲折弯曲的路就是为了在他们的木刻楞房子里住上一晚。于是更多更高大的俄式木刻楞房子冒了出来,远方的客人在崭新的木刻楞房子里住一住吃几顿俄式美食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新盖的木刻楞还没来得及装满故事,好在住在里面的客人并不计较这些。
  有一次一些自称作家的人来到这里,二十多岁的俄罗斯姑娘小丽不卑不亢地对他们说,你们快好好写写吧,以后这个民族就没了。民族融合最终会导致民族消亡,这些靠贩卖思想和灵魂为生的家伙有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他们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思想竟然单薄得不如一个小姑娘,他们不过是和来这里住一晚品尝一下俄罗斯美食的游客一样怀揣着一份猎奇的心理想要为自己的创作找点儿素材罢了。
  这个夏天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小镇已经平静了下来,平静下来的小镇白天和夜晚变成了两个地方。白天的小镇浸泡在一种透明物质里,这种物质和蓝天、白云、阳光、青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观光马车和木刻楞下盛开的芍药、波斯菊、大丽菊有关,据说所有的颜色汇集在一起就变成了透明的无色。街上行人寥落,阳光的温度与质量既能对花朵施以颜色也能将人脸炙烤得生疼,观光马车载着还没来得及被晒黑的游客在窄窄的水泥路上得儿得儿欢快地跑过。这就是一个安静的边陲小镇该有的模样,透明的小镇里,阳光像发电机一样发出嗡嗡声。如果有人大声呐喊,整个小镇都听得见。
  我在街上四处转了转,小周最后一次来这里正赶上过泼水节。浑身湿透的小镇居民和游客将碎银子一样的得尔布干河水泼成了一道彩虹,但是狂欢的人们意犹未尽,他们决定将战火燃烧到乡政府去。两名意大利游客将矿泉水瓶别在牛仔裤的后腰上用衬衫遮住,老伊万将水盆藏在外套里,然后他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面对蒙在鼓里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外国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抽出水瓶拧开盖子先发制人,老伊万也接满一脸盆水兜头盖脸向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浇去,一场激战旋即展开。临时拼凑的杂牌军虽然兴师动众抢占了先机,但年轻的乡政府工作人员本土作战身手敏捷,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最后除了每个人都全身精湿、湿过的又湿了一遍外谁也没占到对方多大便宜。
  自从游客大量涌入后小周已经很久没来了。卡秋什卡十分想念小周,她将与小周一起合影的一些黑白照片装在相框里挂在墙上,旅游业虽然让卡秋什卡的生活富裕了起来,但她更怀念以前那些和金钱无关的日子。如同东晋以来无数中国人心灵梦想的桃花源,以前每到固定的季节卡秋什卡就忍不住念叨:小周该来了吧?而现在的游客并不关心这些长着欧洲面孔的中国人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以前和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只是在卡秋什卡家的木刻楞旅馆里住上一晚,之后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长势凶猛的列巴花几乎将卡秋什卡家的院子吞没,这种生命力顽强极其耐寒的藤蔓植物跟随俄罗斯母亲的行囊一起爬满恩和的大街小巷。更多更巍峨的木刻椤将卡秋什卡家的房子衬托得越来越不起眼,这些外地投资商有大把的银子投入,卡秋什卡笑着摇头说,比不了,比不了。
  同样显得不起眼的还有建在中国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的“中国·恩和油画写生基地”,这座简单的两层木质小楼门前挂着“内蒙古作家协会创作基地”“内蒙古音乐家协会创作基地”“中国传媒大学美术写生采风基地”“全国水彩高研班恩和俄罗斯民族乡写生基地”等几块儿锃亮的金属牌子,这么多牌子挤在一起显得热闹,好像一块儿狭小的地面上擠了一群意见不同争吵不休的人。
  恩和的白天躲在天边层层叠叠云彩里,到了晚上恩和将挂在云朵里的街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暮色四合,汤屋的客人陆续登场。
  那些被关在高大的木刻楞房子里的客人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他们白天躲避发电机一样的太阳,到了晚上即便是盛夏恩和也有只属于自己北纬52度的渗凉,街边的饭馆儿、酒肆、烧烤摊儿在昏黄的灯光下滋啦、滋啦冒着人间的烟火座无虚席。灯光把黑夜烫出一个空洞,无数人影躲在黑夜的疼痛里放肆地恣意自己的孤独,他们把所有的话留到晚上说,酒留到晚上喝。我惊讶于这个遥远的边陲小镇竟然藏了这么多人,好像这些人是凭空冒出来的,等到黎明降临他们将不知去向,而在下一个夜晚又会有新的客人如约到来。   恩和的那条灯火鼎盛的街在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虚虚地浮着,如同梦,如同海市,如同千寻的幻境。那些有无数房间的隐没在黑暗里的高大木刻楞房子叵测地从我身边滑过,好像藏着无尽秘密与惊奇的汤婆婆的油屋,住在里面的每一位客人都需要向这位刁钻的老太婆交出自己的一个秘密,而恩和负责保管它们。

兰月芬


  她的名字“兰月芬”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户口簿上,同这个簿子一样,这个名字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被拿出来使用。那时候,她是尼娜,尼娜·阿立克桑德拉娜·沃斯塔拉戈拉斯戈娃。她的父亲是恩和国营农牧场七卡生产队的一位垦荒者,母亲同这里的大多数母亲一样整日奔波在外照顾家里的牛马和羊群。她兄妹9人,每天陪伴他们的是她的爷爷王景堂,爷爷还负责为他们准备午饭和晚饭。
  10岁以前的尼娜一直生活在七卡。在这片明亮的天地里,一个爱唱爱跳孩子的快乐天性从她的骨子里迸发出来,她哼着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俄语民歌奔跑在田野上,她俊美的异域的脸庞隐没在额尔古纳河两岸鹅黄色的铺天盖地的花海里,如同天使谪落凡间。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将这些巴掌大的花朵一朵一朵采摘下来装在麻袋里,这些柠檬黄色的花朵被一麻袋一麻袋运回家中晾晒在院子里。这些开得漫山遍野的花朵连同它们独特的气味一年一年地洗劫她的记忆,它们铺满她家的院子又从她的梦里溢出来,几十年来一直萦绕着她。她还不知道,这种被她称作“黄花菜”的可食用花朵已经在她身后那片她还未涉足的盛大文明里开放了几千年,在那里它们有更具美感与诗意的名字,“金针”“萱草”,无数诗人曾为它作歌,“谦谦谖草,言树之背。”“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前,不见萱草花。”它是这个拥有灿烂文明的古老国度的母亲花与忘忧草,是治愈天底下最难治愈的一种疾病——忧郁症的良药。而这一切,早晚都会成为她引以为傲的一部分。
  10岁那年,她坐着父亲的马车去50公里外的恩和上小学。彼时这个闭塞的小镇正由于勘探到原子矿而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天将降大任的庄严与亢奋当中,各路人马云集于此,前来支援的苏联专家和哈尔滨等地的工程技术人员与轰隆隆开矿的炮声川流在少年尼娜的印象里,都让她记忆深刻。
  中学要去更遥远的另一个小镇吉拉林住宿,家里无法负担她与另外两位哥哥同时上学的开销,15岁的兰月芬选择辍学在七卡生产队当了一名临时工人,这样一干就是两年。两年后的1968年,由于家里饲养牲畜过多兰月芬的父亲被划为富农,随之而来的是兰月芬的临时工也干到了头儿。紧接着成份不好的家庭被勒令搬离边境,兰月芬一家被迫由七卡搬迁到了恩和。
  此时的恩和已经被贫下中农接管,少年气盛的兰月芬不肯承认眼前的现实,她跑到恩和牧场场部申诉,换来的结果却是她父亲被批斗的罪状又增加了一条,唆使儿女为自己翻案。心力交瘁的父亲憔悴地对她说,算了吧尼娜,别再去找了……正当一家人愁云惨淡,兰月芬儿时的伙伴登门前来提亲,这位求娶者早年曾与兰家共同生活在七卡,后又搬去了苏沁牧场团结生产队。兰月芬与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
  10月的额尔古纳大地已万物凋敝降下初雪,接亲的队伍连夜赶着马车从团结出发,一行人马黑灯瞎火翻山越岭到达恩和发现恩和已被全面封锁,他们被挡在外面根本无法进入。原来两方造反派正在内斗,他们先是互相指责谩骂继而拳脚木棒满天飞,造反派封锁了进出恩和的所有路口严禁任何人出入。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的一对新人急得冒火。一直折腾到深夜,两方造反派依旧难分胜负,于是他们决定本着革命的友谊暂时休战并且第二天休整一天择吉日再战。
  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道路才解除封锁,等在村外的男女老少已经在饥肠辘辘和寒风中熬了一天一宿。后来兰月芬将婚后生活的种种不顺遂归咎于被造反派耽误了吉时。新婚的兰月芬有过一段开心的日子,此处无人知晓她是富农的女儿,爱唱爱跳的她参加了生产队的宣传队登上了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舞台。在那个单调盲目且混乱的年代里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那可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斗争的尖锐和深入,兰月芬的婆婆在这个富农的女儿身上嗅到了有可能引火烧身的危险气息,她将兰月芬圈禁在家中不准她离开家门半步,也不准她与外人有任何接触。
  兰月芬的婆婆早已被生活吓破了胆,她的第一任丈夫被伐倒的原木砸中而死于非命,她与原配丈夫的两个孩子又在一次意外中先后离世。
  兰月芬的公公少年失怙,公公小脚的寡母自觉无力为独子婚娶遂让他入赘到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上门的女婿难当,岳家屡次将他贪玩儿的行径诉至其母,他舅舅用鞭子教训了他两顿,他负气之下丢下母亲妻子与年幼的孩子离家出走。他先后流浪到哈尔滨修过铁路,在海拉尔修过机场,后流落至此。别人劝他说你连个屋都没有,她(兰月芬婆婆)好歹有个房,不如你们凑到一处你也有个落脚的地方。那时他意气仍在,他心想河南老家是万万不能回去了,于是将心一横搬到这个俄罗斯女人的房子里另起炉灶重新过起了生活。
  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一切有可能被带入万劫不复,兰月芬的婆婆将兰月芬视为全家安全最大的威胁。没过多久身为党员的公公被打成当权派,兰月芬的婆婆认为此事兰月芬应当承担主要责任。她要求兰月芬每天不停干活不准同别人说一句话,年复一年,生性开朗的兰月芬倍感煎熬,她好几次趁夜深人静偷跑去河边哭诉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她的远在恩和的父亲听闻女儿的际遇后托人捎来话说:尼娜,日子过不下去就回家来吧,爸爸能把你们养大也能把你的孩子们养大。兰月芬向她婆婆摊牌提出离婚,兰月芬的丈夫跳出来说尼娜是我的妻子,尼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尼娜和孩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没了底牌的婆婆无奈只好做出让步。后来这个老太婆到了晚年心生悔意,她每天对着神龛忏悔:我以前我对尼娜不好,求圣母玛麗亚惩罚我吧……
  如今那些伤怀的日子都已经远去。近几年旅游业兴起,兰月芬的两个儿子在七卡八卡都有了自己的木刻楞民宿旅馆;政府保护民族艺术文化,兰月芬的土炉子烤列巴技术还成为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项目,她本人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她还是额尔古纳俄罗斯族民间艺术团的台柱子,她经常跟随艺术团奔赴国内国外各大城市演出,也经常有本地或哈尔滨等地的涉外企业高薪聘请她去做翻译或演出。她重新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唱就唱,再也不担心自己是富农的女儿了。兰月芬很感恩现在的生活,她说感谢政府感谢党……我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是不是有关部门教您这么说的?她因为着急为自己辩解而涨红了脸,她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这样说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等着你


  居住在额尔古纳黑山头镇已经85岁高龄的卡佳·达尔查娃·彼得罗夫娜不知道,近70年的离别,她还能不能再见上亲人的最后一面。
  卡佳老人是额尔古纳最后一位拿到中国居民身份证的俄侨,拿到身份证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母亲办理护照、联系中央4套国际频道《等着你》寻亲栏目组在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等俄语国家为她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这是母亲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卡佳老人的儿子任先生说,一定要替她完成。
  卡佳十几岁与父母来到中国,1955年苏联撤侨时,卡佳已经嫁给一位中国人并且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卡佳的婆婆担心儿媳丢下孩子远走高飞,一把火烧了她的苏联身份证。在送别的额尔古纳河岸边,卡佳追着亲人们的背影疯了一样嚎啕大哭,如果不是任先生的父亲从后面抓住她,她几乎被河水冲走。卡佳的父母有12个孩子,他们临走时把所有牲畜30匹马、20多头牛,全部留给了让他们牵挂的只身留在中国的卡佳。此后的60多年间,无数次站在额尔古纳河边眺望对岸思念亲人的卡佳,每一次都是望眼欲穿肝肠寸断。
  兰月芬的公公老杜也不知道,他这一生都将被他生活过的两个地方像两个漩涡一样拼命拉扯和纠缠,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不掉也逃不脱。
  他在每一个夜晚出发,他风尘仆仆筋疲力尽,他挣扎了千山万水之后,他年迈的母亲与他的两个年幼的孩子一直在追问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他孀居的寡母、他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失去了唯一的倚仗与劳动力,他们在那个汗水掉地上摔八瓣儿从土里刨食吃的艰难岁月如何生存?他一次次在他们的思念和梦里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远处往回赶,天亮以后他被鸡叫阻住,每一次折返都大汗淋漓前功尽弃。
  他听说团结小学有位姓杨的老师是河南人,他夜夜去找人家闲坐。杨老师为他讲述故乡的山水与风物,他闷着头一根接一根抽旱烟,家乡的一草一木随着明灭的烟丝被他从喉咙咽下在身体里回味一番后再由呼吸吐纳成看得见摸不着的隐痛。
  思念、内疚与负罪把老杜折磨得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有一次他决定不等了,他打点行装跨出门去,结果他刚走到镇上就被人给劝了回去,镇上的人说,你回去干啥呀?你出来这么些年一分钱也没带回去你怎么和老娘孩子交待?提着大包小裹的老杜尴尬在大街上,他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他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团结。
  57岁那年他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回河南安阳老家看上一眼。结果那年旗里通往海拉尔的公路正在修路,客车不通,那是通往外界唯一的草原公路。他走到旗里就已经无路可走。壮志未酬的老杜这次回去就彻底病倒了,他整日头疼时而晕厥,一日午饭他被面条呛到,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他晕厥倒下就再也没有醒来。
  2010年额尔古纳俄罗斯族民间艺术团赴山东济南演出,演出结束后主持人上台对下面的观众说,别看演员们长着欧洲人的面孔,但他们其实是我们山东人的后裔。台下的观众沸腾了,他们冲上舞台与演员拥抱、握手,艺术团的成员一遍一遍、一曲接一曲地谢幕、致谢。观众就这样簇拥着演员从剧场一直到大巴车上,热情的济南市民拉着演员的手不肯放他们走,一直到车辆开动还有市民在追着大巴车奔跑。
  2012年艺术团第一次赴俄罗斯联邦后贝加尔边疆区赤塔市红旗果区演出,接待方在进入红旗果区的界碑前列下了隆重的欢迎仪仗。中方艺术团成员一下车,巴拉莱卡琴与手风琴奏起,俄方歌唱家用一曲《妈妈的孩子回家了》欢迎他们回家。
  忘不了妈妈的摇篮,装着妈妈的牵挂,你在那遥远的地方想家了吗……妈妈的孩子回来了,妈妈的孩子回家了,妈妈的孩子回家了……
  额尔古纳俄罗斯族民间艺术团的成员都哭了。后来他们在俄罗斯演出,台下年长的当地观众一直在悄悄地抹眼泪。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多少生死和离别,再回首已是滄海桑田,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一位当地市民找到后台,他说他爷爷就是当年赴此淘金的哈尔滨人,爷爷已过世多年,爷爷时刻惦记的故乡却再也没能回去。这位华俄后裔已经不会讲汉语了,艺术团在俄演出的几天里他每天如约到来,他默默地站在一角深情地看着演员们忙进忙出,久久也不肯离去。
  岁月哪里能经得起等待?直到2008年兰月芬踏上河南安阳这片土地,兰月芬的老伴也已辞世。公公的夙愿、丈夫的遗愿,只有靠兰月芬来替他们完成了。兰月芬的女儿联系了安阳老家户籍所在地派出所,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同眼前的情形一样,人生果然禁不起等待,很多亲人都已谢世。一周之后,兰月芬公公与原配妻子的小孙子(已是广州一家轧钢厂厂长)从广州飞了过来。几代人的等待,拥抱与泪水中是他们一直在向彼此洄游的努力。兰月芬一家陪着他在他素未谋面的祖父工作与生活过的地方流连驻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结满这位老人的乡愁。三天之后这位亲人返回广州,兰月芬一家随即踏上了安阳老家的行程。
  中原大地的寻常阡陌与乡村田野的百姓人家都曾是一位客舍天涯的老人心中积年的无法呼喊的疼痛。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兰月芬公公的寡母、舅舅、岳父岳母、原配妻子、儿子,甚至儿子的长子都已过世。年近八旬的兰月芬公公河南的女儿说,以前每到年节,我奶奶就领着我们的手去村口等;我奶奶说再等等,再等等,你爸爸马上就快回来了。兰月芬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爸爸你看到了吗?我们回来了,我带着您的孙子孙女儿回来了,爸爸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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