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山阳广岛屏居时的治学与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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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稿日期] 2015-03-12
  [作者简介] 张冬阳(1986-),男,河南许昌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历史学博士。
  ① 针对广岛屏居时的赖山阳,坂本箕山《赖山阳》(启文社,1913年)、市岛春城《随笔赖山阳》(早稻田大学出版社,1925年)、德富苏峰《赖山阳》(民友社,1926年)和木崎爱吉《赖山阳的人与思想》(今日问题社,1943年)有专论。在国内,张冬阳《赖山阳史学的整体考察报告》(《外国问题研究》2013年第2期)对此略有涉及,其《赖山阳的汉学与史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80~128页则专论此事。日本人的文章感情奔放,主观性强,并非严谨的学术论著;张冬阳的博士论文结构较松散,论点不够集中。
  [内容摘要] 江户时代后期汉学家、史学家赖山阳,21岁因脱藩被软禁于广岛家中,在30岁前行动受限。期间他选编《古文典刑》与《小文规则》,评注《孟子》,完成了《日本外史》与《新策》的初稿。赖山阳的屏居主观上有效仿古圣贤罹难发奋的强烈意味,是他学术的奠基时期。更重要的是,作为“国民精神自觉的先驱”,他追逐自由、敢于挑战传统权威的精神也引领了时代风气,为幕末国家与社会的成功转型打下了思想基础。
  [关键词] 赖山阳;日本汉学;日本史学;日本外史;江户时代后期
  [中图分类号] K3133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201(2015)02-0016-09
  江户时代后期汉学家、史学家赖山阳(1780—1832,名襄,字子成,号山阳,通称久太郎),无论生前还是身后,都是颇有争议的怪杰。他终身不仕,潇洒一生,是“学者中的浪人,抑或浪人中的学者”,是“一世的宠儿”[1]8。他二十几岁戴罪屏居时撰修《日本外史》一事,在后人富于诗意的描述下,已升华为“山阳传奇”中最重要的一环:
  1800年9月,21岁的赖山阳因脱藩被软禁于广岛家中,是象征世纪之交日本思想史世代交替的重大事件。被软禁、废嫡、成为一介浪人的赖山阳,在幽居岁月里创作《日本外史》,标志着新的思想潮流的到来[2]。
  赖山阳年轻时“豪侠狂妄”,“耽于浪游”,“恶行不断”[3]139-140,先后经历脱藩、幽闭、废嫡、离婚、再度脱藩等变故,“行为超出常轨极限,与亲朋好友恩断义绝”[4]。从宽政十二年(1800年)十一月五日被囚于一室,到文化二年(1805年)五月九日解除监禁,再到文化六年(1809年)十二月廿七日离开广岛,他“绝念功名,一意文章,屏居无事,俯仰百世,以其宿好论载国事”[5]109,不但选编《古文典刑》与《小文规则》,评注《孟子》,阐发自己的汉学心得;而且确立了一生的修史计划,完成了《日本外史》与《新策》的初稿。广岛屏居是“赖山阳学术的奠基期”[6]83,是他自我反省与人生定位的过程。鉴于国内相关研究的贫乏①,本文专门述论此事,以为嚆矢。
  一、“累世箕裘学有源,壮年屏迹贲丘园”[7]921——戴罪屏居
  山阳之父赖春水(1746—1816)本名惟完(初名惟宽),字千秋(初字伯栗),通称弥太郎,号春水(别号拙巢、和亭、霞厓),是安艺国广岛藩学头,当代大儒,“笃于友谊,交道极广”,“以道艺知名海内,所交皆一时贤豪,以名教为己任”[5]290。春水弟春风(名惟强,字千龄)与杏坪(名惟柔,字千祺,1756—1834)也是名士,时人以“四方春水、圆春风、三角杏坪”[1]55称其兄弟。弟兄三人中,春水与杏坪都在广岛藩任职,春风则在老家竹原行医不仕。山阳母亲梅飔(饭冈静,号梅飔)也是位才女,“善诵读,有阃仪”[5]292。作为家中独子,赖山阳从小接受严格教育,异常早慧。他12岁作《立志论》,称“吾党非传夫古帝王治天下民之术者乎,而徒拘拘然喧哗是审,寻章摘句,以为一生大业”,“其业虽贵,与庸俗奚择”,“男儿不学则已,学则当超群矣”,立志要“群古贤圣豪杰”[5]1-2。“十三岁时,先人(春水)只役江门(江户),家信中时有襄诗,诸老人偶见奖赏”[8]70。“十四五岁因曝书,见苏文史论,诧曰:‘天地间有如此可喜者!’乃窃诵习,手抄《范增论》及《倡勇敢策》贴壁日观之,自是遂有学文之志。”[8]91-9217岁又作《记保元战事》等14篇记叙文与《古今总议》等9篇史论,表现出对历史题材的浓厚兴趣。
  赖山阳“有志于游久矣,未能得其十一”,常叹“夫天下士子非不众也,偷食安坐,章句是务,不经事之艰,不涉物之变,龌龊自足,而其气不振,是何望事业哉”,认为自己“亦其一也”[5]7。宽政九年(1797年)三月十二日他随叔父杏坪赴江户游学,沿路“目击心算,矢口成章”[9]18,作《东游诗卷》。在江户一年间,“宽政三博士”中的尾藤二洲(1747—1813)与柴野栗山(1736—1807)都对他言传身教。他也常以诗文与人较艺,“襄在江户昌平学,诸友试余,以线香一炷作四言三十首,其题则抡汉土将帅充之”[9]28,乃从姜尚至徐达,援笔立就,展现了史学与汉文的深厚功底。随着知识与阅历的增加,赖山阳像历代哲人一样,跟随心中的感觉,开始探寻人生的意义。在江户,他对个人命运的思索常不觉委诸笔端:
  古之人,不必仕也,不必不仕也,遇如何已!大丈夫不仕则已,仕当得英主,展其所素负之才,行其尝所学之道,经其国家,济其民人,是古之人所以乐于仕也。若其所以乐于不仕,则无知己之主也,无展才之地也。乃决焉起,广游天下名山大泽,周交天下豪杰奇伟之士,舒其怀抱,以传其道于千载是已[5]40。(《与广濑以宁书》,宽政九年)
  今也一世之人,皆妇女子耳。其从学者,或志文辞,或志实学,一则华靡无实,一则高妙无益。只有实有益者,有武学而已。武学者何也?一其气而已。气一则可为一世之男儿也。一则何?居高厦大屋无异居竹篱柴门,居干戈矢石之地无别居高厦大屋之中,所谓大丈夫不以贫福穷达改其节操者是也……故能一其气,则可以动天地万物也。男子生于天地之间,此为立志第一义也。元杰(山阳化名)之志与学,盖如此而已[5]41-42。(《呈平山子龙书》,宽政九年)   江户归来的山阳日益苦闷忧郁。宽政十一年(1799年)二月廿二日,受父母之命,山阳与本藩儒医御园道英女御园淳结婚。婚后他便很少在家,整日恣意游乐,“狂荡无检,借口张京兆、谢东山,或唱和于花烛影底,或求诗思于十二桥上豪饮,耳热倚柱,歌雨夜谣,使念奴、龟年辈仿高阡调,手执羯鼓,为遒上悲壮之声,声落大海,潮水为涌,左右顾眄,旁若无人,当此时,视一座笄黛,如奴隶然。”[5]49赖山阳“行检不谨,素讥乡党”[10]5,常因“夜归太迟”[3]125被春水禁足。春水与梅飔则“日夜危惧”[10]5,不但限制他外出,甚至将其书信扣押检查。宽政十二年(1800年)正月十五,山阳改名为“改亭”、“悔亭”,向父母表示悔过。
  宽政十二年九月二日,春水大叔父赖传五郎在老家竹原逝世(75岁),翌日死讯传来,春水尚在江户。九月五日清晨,山阳以去竹原吊唁为名,冒雨离开广岛,并在途中将仆人太助遣回。九月八日传来消息:山阳并未去竹原,而是中途转向他往,不知所终。广岛藩法甚严,藩士嫡子脱藩要追讨(追打)到底,情节恶劣的格杀勿论。山阳出奔使赖家乱成一团,梅飔连夜不眠,已有身孕的淳跑回娘家。
  九月十三日,赖杏坪在给菅野真斋的信中说:“家侄久太郎,同姓(指春水)东行以来,日益狂妄,恶行不断,本月五日出亡鄙邑,虽差数人寻找而不得”,想起去年在此求学的京都人福井新九郎与山阳有远行之约,认为山阳在京都的可能性最大,希望帮忙打探消息[3]139。十九日杏坪又向大坂篠田家(饭冈存斋)求助,去信说:“久太郎近年多有放纵,家兄留守时耽于浪游,亲朋恳切劝诫,不思悔改”,认为山阳“虽无犯法之念”,系“豪侠狂妄”使然,但藩法严厉,又是“宗家独子”,称事关“敝家存亡所系”,“于公于私,难以措置”[3]140。
  经打探,自九月廿八日以来,山阳确实在京都,和福井新九郎在一起。十月七日,春风从竹原来广岛,与杏坪商讨对策。十三日,山阳跟随追讨他的手岛伊助与石井仪右卫门,离京西归,走到“播州鸠”地方时再次逃跑。十一月二日,几经周折,山阳终于被带回,三日后被囚于一室(名“圍”,音“かこひ”)。回想昔日快活光景,“往时楼下人见楼窗红满、人影缤纷,谓‘快活郎又来游也’”;“今也郎当,在此破窗竹屋,风雨萧然”,“西海鱼龙,久不闻我声”,遂叹“人心轻薄如敝屣耳”,失意之余,改称“怜二”[5]49-50。
  时值赖春水事业巅峰期,当时“柴、尾、古三博士相踵登庸,执学柄于上游”,春水与“竹山、拙斋诸先生声气相应,卫正攘异,儒风一新。”[5]290-291宽政十一年(1799年)八月,由“林大学头、尾藤良佐、古贺弥助”连署推举,春水以“安艺守家来”的名义,被幕府赐银币五枚,在昌平坂开讲[3]122。如今嗣子脱藩戴罪,对他声誉是不小打击。春水自知对山阳娇惯太甚,至成野心狂性,脱藩系天性使然,遂打算将其出籍废嫡,收春风第二子景让为养嗣子,这样既可免与藩府公然对抗,也可庇护山阳,保本家不至破灭。
  归藩后的山阳与淳离婚,后者于享和元年(1801年)二月产下一子(赖元协,字承绪,号聿庵),交给梅飔抚养。四月廿八日,山阳被从最初的囚室(“圍”)里转移,并获许使用笔砚和书籍。他将自己幽居处命名为“仁室”,开始专心读书著述。享和三年(1803年)八月,山阳被囚三年后,春水向藩里请愿解禁。十月八日,山阳被废嫡,春水收景让为养子。十二月七日,“仁室”撤废,山阳回到家中。文化二年(1805年)五月九日,藩里下达“屏居放免令”。五月十五日,“家内共庆,小酌及夜”[3]173,山阳舍弃“怜二”的假称,恢复旧名“久太郎”。由于“恶名昭彰”,实际在文化六年(1809年)十二月廿七日离开广岛投奔菅茶山(1748—1827)以前,他并没有完全的行动自由。
  因脱藩被拘禁是山阳人生的转折点。明知将累及家人,自己也会被追讨治罪,甚至性命不保,仍然一意孤行,至受四年监禁,他内心也经历了由生入死、死而复生的过程。山阳自小蒙受武师筑山嘉平(捧盈)眷爱,此次大难不死,筑山为其出力不少。脱藩前为劝山阳改过恶行,父亲春水曾在家里召集亲友及同志藩士召开“辅仁会”,以筑山嘉平为盟主,所作诗文编成《辅仁会卷》。解禁后山阳睹卷思旧,想起师父筑山再生之恩以及众亲友关爱照顾,感触良多:
  我师筑山君,有再生之恩于我者,顷来见我,赐我歌一章,语之曰:“喜汝不死,而复见我也”,余诵之泣……君又语之曰:“昔我清光公(浅野幸长)听藤原肃说《孟子》,至‘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叹曰:‘吾忧石田氏(石田三成)之谮我也,防人指目,自守大勤,当是时,身甚健;今石田氏已灭,将家遇我不下岛津、佐竹诸氏,而我衰矣。孟子之言信矣!’夫臣与君不可同年语也。然今汝之身,不死于四载忧患,自今以往,毋安乐而不生也。”余曰:“诺哉。”退而思之,遂书其卷后曰:
  古人有言:“心死哀于身死。”我先公忧患兴国,使吾侪臣民安乐,而余背焉;我父忧患兴家,使吾侪子弟安乐,而余负焉,非心死乎!是以忧患四载,身殆乎死,而心乃再生矣。我师再生我心,又再生我身,复其安乐,自今以往,余不能保身之不死,而至若心,则亘千万载莫复有死矣!心死为不仁,心生为仁,余将用力于仁,亦有望乎我师友之辅云[5]45-46。
  赖山阳屏居处(“仁室”)面对广岛国泰寺,即今天赖山阳史迹资料馆的中心景点“赖山阳居室”。作为《日本外史》起稿地,小屋一直受日本政府保护,1935年在原地建立赖山阳纪念馆,1936年被定为国家史迹,1945年被原子弹摧毁后,1958年又由县政府照原样重建。赖山阳就是在此收敛性情,专心治学,写出改变历史进程的巨著《日本外史》。
  二、“文章得手风行水,荣辱无心鹤出樊”[7]921——汉学悟道
  赖山阳自从屏居,“流俗之不相知者,加以纷纷之说,虽乡党人犹侧目焉”,心灰之余,自认“才质迂疏,百事毋晓,独以其家学,略窥于汉籍”,“偶读司马子长《答任安书》,慨然有自悟,于是乎绝念功名,一意文章,屏居无事,俯仰百世,以其宿好论载国事。”[5]108-109他以汉学为“家业”,“离群索居,唯著述是俦,亦古人‘为谁为之、谁令闻之’者”,其“平生心事”,唯欲“存其一家天地间”。作为日本人,赖山阳认为“文莫善于汉”[5]458,声明“不习礼若和字牍”,称“和文尤易失体”,“不若汉字之无虑”[5]91。文化二年(1805年)五月他与到访的大榉子节“论辩兰学、汉学大旨所分”时说:   仆性禀钝顽,百事不能,独以其家业,得窥古人糟粕,逢人辄开口漫说,一无耻小儿耳……然汉学乃仆所业,不敢辞而噤口焉耳……头巾腐论,为后人所唾必矣……[5]92
  山阳屏居中“以其忧畏禁诗赋,五岁于此”,“穷居以来,独为文章”[9]45。在“一意文章”[5]108的历练下,在“床头独爱书千卷”[9]37的求索中,他也养成了个性化的文风,创立了独自的汉文理论。他此时辑注的《古文典刑》与《小文规则》,评点白本《孟子》,就是求道悟道的最好体现。
  (一)探古文本源——《古文典刑》
  《古文典刑》选注东汉前古文,原名《文章典刑》,约成于文化初年(廿五六岁)。赖山阳有选辑佳作反复把玩的习惯。他学习汉文“不敢仿汉人之选”,必“自选自读”方满其意[5]128。在这种批判性吸收的原则下,他随读随批了众多汉籍。屏居中,他对古文的见解趋于成熟,认为“文衰于东汉”[5]130,称“唐宋以后有意作文,两汉以上不然……大抵据事直叙,意到笔随。”[5]131他对日本文人一贯盲从中国的积习深恶痛绝,在《古文典刑凡例》中说:
  今之造文者,视古书以为取材之府,不复察其行文,睹汉人诸选,搁置其前半,而先读其“韩云”、“柳云”者,积习所染,有不自知者。余有此选,欲蒙学因此以有悟,力探本源,会其神理,不徒猎其皮毛也[5]131-132。
  赖山阳认为汉文是汉学的基础,所谓经、史、子、集,从文学意义看并无不同。他说:
  今之所谓文者,非记则序,故其选文专取韩、柳以后……且八家之文,人“文”视之;周、秦之文,人“经”视之,而“史”、“子”视之而已。余有此选,使人亦文视之,以得其法也[5]129。
  山阳认为经离文即非经,经也是文,中国人把汉代以前的文章称为经、史、子,自己则一视同仁,一概“以文视之”。他还批评了科举制,称“汉人之选,皆利举子”,“彼专为场屋”,而“我方无此事,可以肆意取舍,是余所以敢于自选,自选自读,满吾意而已”[5]128。《古文典刑》“力探本源,会其神理”,为“今之造文者”推崇的“韩云”、“柳云”找出处,可以视为“文章考古”。同时为了实用,与《典刑》一起脱稿的《小文规则》,则讨论小品文作法,研究文章“简明潇洒”[11]1、“用寡胜焉”[5]119之道。
  (二)究短文作法——《小文规则》
  《小文规则》原题《古文小品》、《大家小品》,选取唐宋四家(韩柳欧苏)古文,分成叙游、纪别、题名、书后、识事、简牍、铭赞七种文体加以注释,实用性强,与《古文典刑》互相补充。山阳自序说:
  行文犹用兵也,所用益多,而其法益不可失。本邦人不善行大文,五六百言以往,乱杂焉耳。譬之庸将之统多兵,适足以自累也。夫唐宋四家,文之韩、白也,多多益善,而时用寡胜焉。今且取其用寡胜焉者,以为学者法。学者苟熟此法,能领一队,则异日登坛,千军万马,奇正阖闭,亦以此法推之而已[5]118-119。
  文化三年正月赖春水为之序道:
  文章之有小品,所贵简明也已,潇洒也已。人或谓:“是艺园余事、一时游戏也耳。”曰:“否否。”文记其事,言其实,而成大成小,其势也。人知大文之有结构,而不知小文亦有规则。故欲简明,而为冲决;欲潇洒,不免芜杂。或以一二俚葛藤取功,可丑。今抄韩、柳、欧、苏小品,编曰《规则》,儿襄勒焉。因题此语,以为发引[11]1。
  《小文规则》的特色是依文体分目,体现了赖山阳“视题拟体”[12]的应用文思想。该书于嘉永五年由大坂龙章堂河内屋吉兵卫主持开版,附有跋文两篇,分由山阳两子及门人撰写。其中嘉永四年八月赖支峰与赖三树合撰跋文道:
  《小文规则》及《古文典刑》,皆先人少时所辑,以置之家塾;后散落失处,先人不复收录,盖琐琐小著,不深留意也。然是著历征古今、审确体制,自选自习,又习之子弟,其用意之深,不独规范初学,亦足以见先人文笔所源矣。世议先人文者,徒见其奔放纵横,以为任气勇往,无所根底,甚则至于哂曰“英雄欺人”,皆坐未知有此等选耳。向获之一旧社,谨藏于家。近者浪华龙章堂主人因后藤先生请以寿木,乃欣然先付以轨则,刻成,因识此语卷尾[11]26。
  “历征古今,审确体制”之语,是对《古文典刑》和《小文规则》的确评,观此两书,山阳“文笔之所由”,其治学方法与汉文理论,确能领略八九。赖山阳一生所作各种文章,包括纪传体的《日本外史》,编年体的《日本政记》,议论文如《新策》、《通议》,语录体如《书后》、《题跋》,抑或《文集》中的各种应用文,皆扎根渊源于此。也正因早年打下的根底,山阳日后创作才能“奔放纵横”,才能“体兼古今,调无唐宋”了[10]73。
  (三)“以文视经”[8]28——《孟子评点》
  赖山阳在诸经中最爱《孟子》,因其系“战国人言语”,“最为明快”[8]28。他治经的代表作之一,是二十九岁时完成的《孟子评点》。文化五年二月十九日他给石井丰洲去信称“近年就《孟子》白文批圈抹了,并加以评语”,唯欲“得一明快白文”[5]145。五月书成时山阳作序道:
  世儒经视《孟子》,不敢文视《孟子》。夫未知其文而得其意,难矣哉!吾好《孟子》之文,日夕读之,偶会心者,则批焉、圈焉、勾截焉,加之评论,积为一书,非敢玩弄古经,亦欲因以得其意也。友人有见而好之者,吾乃授之,且告曰:
  吾闻昔苏氏尝为斯举云,而后世无传,其传者伪也。假使其真者传乎,则与吾所为,异同果若何也?虽然,人之好恶同也,彼之所批而我圈之,我之所勾而彼截之,如此焉耳,宁有大异!且苏轼之子有言曰:“孟子真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其中,而溢其外,动其言,见其文章,而不自知也。然则能文视《孟子》,而拘拘于批圈勾截之异同者,亦非知其文者也[13]134。
  赖山阳研读《孟子》的基本方针,是“尽去诸注”[8]27,不读后人解说注释,全靠自己感觉领会意思。这种精神与《古文典刑》和《小文规则》一脉相通,其借古讽今的用意也颇明显。如他批注《告子章句下》道:   孔孟立教,皆平易明白,岂如后儒致知存养,多少事目,艰深拒人哉[13]104!
  文政元年(卅九岁)二月六日,赖山阳将《孟子评点》书稿授予门人牧百峰时又对创作主旨作了补充说明:
  古语概平易明白,本不须注,须注者,名物度数而已。大抵注家,胸有成见,牵古语从之,后人未读正文,而先读注,处处碍心目,况甲是乙非,吾谁适从?故尽去诸注,如焚荆棘露松柏,姿仪呈露,脉理流通,古人之心,跃跃而出,是吾治经法也。古书最平易者《论语》,而《孟子》更明快,以其战国人言语也。余尝置《孟子》白文一本,每晨朗诵,随加点评。世传老苏批点本,恐属假托。余所为虽陋,乃吾真己。今以付輗(牧百峰,名輗),人必嗤其以文视经侮经也。则对之曰:经非文乎?舍文言经,经始为艰涩顽痹之物。此尊经也,非侮也[8]27-28。
  除了“以文视经”的文学第一主义外,书中透过对《孟子》中史论、政论的批评抒发感慨,也一定程度反映了赖山阳的史学思想,具有经学、文学、史学三位一体的特征。如《梁惠王章句上》行间评语,“万乘之国”右批“足利”,“千乘之国”右批“细川”,“百乘之国”右批“三好”,借孟子之口批评了三者的不仁不义。又如批《滕文公章句下·万章》“汤始征”一句说:“后世唯汉祖伐秦、唐祖伐隋、明祖伐元庶几似之;我邦神武征大和、桓武征陆奥、后醍醐征北条氏有此气象。”[13]51
  史学、文章是赖山阳两大主业,他的汉籍研究与修史事业也是同步进行的。这种以汉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中心的努力,在他三十岁前,即以《日本外史》与《新策》的形式开花结果,一“记”一“论”,初步奠定了他的史学根基。
  三、“纵横笔力数十篇,人道东邦司马迁”[7]923——撰论国史
  江户后期史学勃兴,当时学者普遍表现出对本国历史的热切关怀。在水户藩,一度中断的《大日本史》的校订工作重新展开,并着眼于对志和表的编修;彰考馆总裁青山延于(1776—1843)还著有《皇朝史略》。在大坂,有中井竹山(1730—1804)的《逸史》和中井履轩(1732—1817)的《通语》。当时的文人团体如混沌社,每逢聚会,常就国史进行诗歌创作。赖春水未在广岛供职之前,也曾手抄《大日本史》献给藩主;执掌藩学后又组织人力编修史书,虽“废而不举”[5]110,但草稿尚存。赖山阳修史的动力,除了“好之不已”[5]151的兴趣使然外,也深受这股修史潮流的影响。
  山阳素好“撰论和史”,认为是“我邦儒者之职分”,他早年撰写的大量和汉战记与史论,是其后来史书的根基[3]155。从屏居开始,他便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修史当中。享和元年(1801年)十二月六日,他对前来探望的石井仪说:
  仆私史大略成规模,独净写之役,无为我出力者,故因循了,不复一一[5]50。
  其母梅飔的日记记载道:
  (享和二年)十二月十日,晴,仁室より著述物見せる。伊助(手岛)より取次ぐ[3]159。
  至于阐明“私史”及“著述物”的究竟,详述其内容的,根据现存资料,是文化二年(1805年)三月廿日山阳给大榉平泉的书信。
  大榉平泉(33岁)名清准,字子绳,通称民治,仙台人,时值游学长崎归途,宿于广岛,三月一日结识山阳。同月二十日,山阳致信大榉,请其为自著史书写序,列出了史著提纲:
  隐史五种,仰愿赐题一言,因记其梗概,以污电瞩,览后覆酱是幸。
  三纪:提起神武,至后阳成,大事为三卷,便童蒙也。凡以下诸书,皆为便蒙而作,非所以示大方也。
  五书:舆地书,封建书,官制书,财用书,法律书。
  九议:大势议,平安议,前镰仓氏议,后镰仓氏议,中兴议,室町氏议,安土氏议,浪速氏议,总议。
  十三世家:藤原氏世家,平氏世家,源氏世家,北条氏世家,楠氏世家,新田、足利世家,足利氏世家,伊势氏世家,毛利氏世家,武田、长尾氏世家,织田氏世家,丰臣氏世家。
  二十三策:君权内治,大臣监察,铨吏革弊,分禄选举,用方得失,均田厘籍,财利之计(六篇),务农富国,裁制商贾,平均米价,开垦新畲,水利河漕,金钱楮钞,铜铁之制,市肆征课,货权轻重,法律刑名,讼狱保甲。
  右皆猥陋不足见者。独仆喜国志,卒得此数种,若其拟策,徒摸其文焉耳,非叨谈经济,为出位之言也。千万垂照[5]89-90。
  开列提纲后,山阳进入主题,交代了写作思路和背景,并陈述了修改计划:
  昨夜见枉,得闻砭耳之谈,鄙吝顿消,尔后尊侯万福。
  所奉托鄙著昪言,尊稿已成,而又有所更改,已寝思之。足下胸中五凤楼已成矣,而后又欲更其柱础,而改其栋宇,何其无分别也。
  仆盖欲更名三纪曰“统略”,并复五书,总名曰“六略”,以其事略,不谓之纪书也。
  次十氏世家。源氏以下至丰臣氏,已成稿矣,而欲添藤、平二氏,以其触讳除之。
  次十五记事。仆所用力,莫若十氏世家,至此记事,则弱冠时撮保元以下桶狭、山崎等天下最大战斗之事,为十五首,各纪本末,其文依仿左氏,乃游戏余技耳,尔后琢磨,不忍割爱。
  次八议。次二十三策。最后附杂文一种,混而合之,号“隐史六种”,然后得足下已成之序并昪之,仆终身守之,为荣多矣。是胜更名文编,妨其成构者远矣。勿厌其烦而辞其劳。仆坎坷,思得旧友一言,常观以遣其闷也耳,千万怜察。
  赖怜二再拜大榉子绳贤兄玉案下。三月廿日[5]88-89。
  该体系贯通古今,叙论结合,具有“综合日本通史”的风貌;其“不忍割爱”的“十五记事”,即十八九岁时所作《记保元乱事》、《记平治乱事》诸篇。对照后来《日本政记》、《日本外史》、《新策》、《通议》四书,此时山阳倾力所为的“隐史”,主要是《日本外史》与《新策》的底稿。从“用力莫若十氏世家”之语,可见《日本外史》才是他最苦心孤诣的心血。这封信后不久,山阳在给叔父春风的信中,又单独给“世家”部分拟定“日本世史”、“十六世家”、“十三世家”、“霸史”、“本朝霸史”五个名称,指出“霸史”系出自杜佑《通典》,将其范围局限在“本朝将家诸氏”(不再包括藤原氏),阐述思路,讨求意见[5]760:   源氏世家:此书独叙武门兴衰,故以源氏为首,以其初开霸业也。《续文献通考》云:“日本有平、源、藤、橘四大姓,更相吞噬”,是我国大势以世家。
  平氏世家:为史目。□信中缺此字,《赖山阳文集》以“□”替代。虽世次不顺,而以平氏冠书首,似失体矣。而缺平氏,终非全史,故附之于此。要与源氏世家参看,得其升降之机。
  北条氏世家:北条氏乃源氏篡臣,然受王爵专天下,则列诸世家亦可。大凡虽混叙顺逆,而朝廷名分贯行其间。至若将家,则更有盛衰,不必论统也。
  七将世家:霸之书叙官军诸将之事,似失体矣。然护良以征夷大将军职衔为诸将之首;楠氏诸人,据一方以抗足利氏者数世,是亦非霸者而霸者。皇子护良,楠氏,北畠氏,名和氏,儿岛氏,菊池氏,河野氏。(楠氏世家附录五氏,别立皇子护良世家,乃充十六氏之数。)圆括号“()”内文字系原文中夹批小字,下同。
  新田、足利氏世家:以一赞隔之,尔后单叙足利氏世家。
  山名、细川氏世家:自二氏外争,足利氏失权,而天下分矣。细川氏衰而三好氏兴,专中畿之政者数世,犹源氏之有北条氏,即列为世家不失体。(三氏合为一篇。)
  三好氏世家:长曾我部氏附。以长曾我部为三好支属也,且以其霸有南海也。
  伊势氏世家:小田原北条氏以后二三篇,虽非上将之统,然犹三国南北朝也,故列为世家。
  毛利氏世家:△引文中“△”、“○”系原文所注,这里依原样保留。吉川、△小早川二氏附。
  ○上杉、武田氏世家。
  东诸氏世家:△里见氏,△佐竹氏,△伊达氏,△今川氏,△朝仓氏,△斋藤氏。
  西诸氏世家:△大内氏,△尼子氏,△大友氏,△岛津氏,△龙造寺氏。
  织田氏世家:△丹羽、△柴田、△泷川、△池田诸氏附。
  ○丰臣氏世家:△加藤、△小西、△增田诸氏附。
  合二三家为一世家,错综叙之,盖《史记》有之;大家之后附见小家,亦《史记》所有。“○”者系已成。世家之名,因叙其世代欤;有列传而名世家者,不必拘其体,萧、曹、陈、吴之类是也。此书本意,欲兼纪传、编年两体,使观者以次看过,乃得时变梗概焉耳,故不必具诸小家也乎。诸小家“△”者皆是。且触当世事者,不皆载也[5]760-763。
  赖山阳春秋正富,屏居间修史自遣,认为“异日之所成,自意不止于此区区者也”[5]108,故著作虽草就多时,但结构松散,题名频更。以上布局,比后来《日本外史》恢弘得多,尤其自“山名、细川氏世家”以下,将战国大名悉数囊括。而比起他对《外史》“大家”、“小家”的取舍不定,《新策》(六略、八议、二十三论)的内容则始终如一。文化二年(1805年)十月十日山阳在给武元北林(君立)的信中,又把《隐史》改名为“新书”,再次介绍了内容:
  ……自平安之已失复得,以至前后镰仓、室町、安土、大坂,论其治乱,总之于终,目曰“八议”;叙舆地、封建、官制、兵制、财用、法律之沿革,目曰“六略”;官禄之政、农商之制、钱谷讼狱之利害,较之和汉,参之古今,备其论而拟其体,目曰“二十三策”——此三者才脱稿矣。
  撮于保元、元中之际,综其事之本末,目曰“十八记事”;记北条、大江、武田、长尾、织田、丰臣之兴坏,目曰“六将传”——此二者未全成也。
  总此五者,名曰“新书”,要之皆出于屏居无聊之余,考据未精,肆笔而成者,安足上齿牙也……[5]109-110
  “十八记事”与“六将传”,当系《外史》草稿的再更名;“六略”、“八议”与“二十三论”则原封不动。在山阳史书中,《新策》定名最早,也最早成型。文化五年(1808年)山阳将著作中史论以“新策”为名整稿,并作例言四则:
  贾生曰《新书》,陆生曰《新语》,谓之“新”者,谓其一人创意之私言,非天下素行之公议也,今亦以“新”名书,乃是意耳。然《新书》、《新语》,今也已为通行之名,莫以自别焉,故曰《新策》。“策”,书策、简策之策,非策略、筹策之策也。或曰:“书内多论载国事,则以为史策之策,如何?”吾对曰:“要之三义,吾随人人所取应之。”
  六略,论本朝制度之沿革,综其概略,自便观省。但曩时乏书,率出诸臆;而后稍得故典籍考之,其无大差缪者,皆因其旧,不复改窜。
  八议之首,《总议》一篇,十七岁时所作,文体晦驳,特以其足括余议,故辨其首。
  二十三论,盖试拟场屋体,以泛论古今者,非敢为出位之言也,其详疏于其部首[5]142。
  《新策》的单独成书,表明山阳“综合日本通史”(隐史、新书)计划的流产——他开始以文体为标准对著作区分对待。作为山阳前期史学的代表,《日本外史》与《新策》一个叙事、一个议论,以两本书的面貌分立开来:
  ……病废以来,以文墨自遣。最慕贾生、司马子长所为,窃欲拟之。尝读常藩大典,苦其浩瀚;又病室町后载籍纷杳,难得要领,因不自揣,断自源平氏,以至于今代,家别记之,为《外史》二十余卷;又梳其治乱之概、制度之略、兵食刑法之沿革,为拟策三十余篇。自便于观省,非可视他人者[5]151。(《答古贺溥卿书》,文化六年十二月)
  当时年轻学者中修史的还有武元北林(名正恒,字君立),“尝读前志,病其多浮文谬说,有志于笔削”,乃著《史鉴》一书,“自人皇之始,至丰臣之兴,编年略纪效袁氏《纲鉴》,已成稿,但僻地乏书,未能更互紬绎,以纠事实,有待于他年,以为终身之事业也”[5]97。文化二年他38岁,从大榉子绳处听闻赖山阳屏居间“著述甚富”,手稿“积为卷帙”,乃“怃然自失”,于六月致书山阳,称“以足下之才,因尊大人之资,其为善史可知也”,乃“敢请所撰体裁及年代、卷数”,自言若所著不及则立即“绝笔焚书”[5]97。前引山阳向武元北林介绍“新书”的书信即缘起于此。武元还在信中勉励山阳道:
  往岁足下之浪游也,途说纷纷,皆以足下为失心癫狂,恒独不信,曰:“我尝知斯人材器非常,龙驹适奔踶,不久自驯良而已。”……盖恒本与足下同病,故尝有私说,今且妄言之。   ……夫史之为业,难矣!大矣!虽才学识兼备者,非积以岁年,则不能成焉。今足下齿未满三十,虽才之敏,何其成之速也!
  ……丈夫生而无益于时,犹当殁而闻于后也。我曹业已不能宣气陈力于当世,则发之文章,以图名山之藏而已。闻足下禁锢未全解,是方史迁蚕室致力之秋也。冀勉旌自爱,毋易厥身……[5]95-97
  山阳获信“且喜且愧”,以武元为“知心同类者”,回信相与互勉说:“我辈宜卓然自立,取法古人矣,眩于流俗,毁誉从众,岂丈夫之心哉!”[5]108-110遂与武元成为至交。武元北林的《史鉴》分初、中、后三编,于明治十五、十六年相继出版,后被近藤瓶城收入《史籍集览》中。山阳与武元北林的这段交往,也成为其学术人生里的一段佳话。
  结语:时代先驱,引路先觉
  赖山阳的学术“以汉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中心,是一个有系统的整体”[14],其毕生成就主要有二:一是“比(荻生)徂徕、(中井)竹山都更精通汉文的规律和技巧”,“能得心应手地做文章”,“完成了汉文的日本化”[1]229-230;二是“充分利用不受仕途约束的自由境地,将修史视为最大事业”[6]187-188,“其事业与后期水户学相共鸣,成绩却远出其上”[6]188。他屏居时“偃蹇不屈,立言自期”[7]821,积极探索,笔耕不辍,其文“不袭古法而合于古法”[5]74;主著《日本外史》也在汲取古史精华的基础上,“匠心独苦”[5]414,富有创意,标志着他学术风格的基本成型。
  身为儒者,赖山阳早年的狂行与幽禁长期被视为污点,“大节既亏缺”,“犹且以豪杰名士自居;气节忠孝,著诸文字,以自缘饰,孟子所谓‘穿窬’之类也”[10]89。天保十二年(1841年)山阳门人江木鳄水撰写《山阳先生行状》,以“先师所以为先师”为由,对此只字不提,受到师兄森田节斋诘难,更将筱崎小竹、后藤松阴等卷入,“展开一场大论争”[15]346。明治以后在森田思轩(1861—1897)、山路爱山(1864—1917)、德富苏峰(1863—1957)等大力宣扬下,人们的认识有了转变,又将山阳的狂放视为“国民的仰望、理想与激情”[1]192,称他是“国民精神自觉的先驱”[1]190。明治四十三(1910年)年六月,三宅雪岭为泉原井荻水译本《歌德言行录》作序说:“歌德的性格被英国人喜爱,正如山阳的性格被日本人喜爱;而对山阳言行感兴趣者,也一定对歌德的言行感兴趣。”[7]864大正八年(1919年)十月廿八日,栗原古城在《神人与魔人·文学者赖山阳》中说:
  山阳有执掌大诸侯学政的父亲,母亲伯父又是圣堂(昌平坂)教授尾藤二洲,在立身处世上处于极有利的地位。对其才华深感欣慰的父亲早就把家督传给他;慈爱的母亲也为他迎娶佳偶,组建家庭。以山阳的才学,有大诸侯作后援,借助父亲毕生经营的名声地位,无疑有着理想的、令人艳羡的生活处境。
  然而年轻的山阳确是烦闷的。作为学者和思想家,他为究竟该怎样生活而苦恼。对于思想家和文人,最重要的是自由。他思索自由、研究自由、议论自由、书写自由。为了微薄俸禄效力藩候,看达官贵人脸色行事,这都剥夺了自己最重要的自由,是他难以忍受的。他并非悖逆父母的不孝子,只是如笼鸟望云般渴望自由。背叛父母的他,继而背叛恩人菅茶山,在大坂一时放浪,在朋友帮助下移居京都。这里成为他找到自由发挥个性的地方。在32岁时,他终于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双脚站在大地上[7]877-878。
  德富苏峰作为日本近代言论与思想界的巨擘,毕生对赖山阳“私淑情深”,称“这种情感是对长者先辈的情感,具体来说,和对胜海舟、新岛襄的感觉相似”[1]1。赖山阳、胜海舟(1823—1899)与新岛襄(1843—1890)都是特立独行的大学者,所不同的是,赖山阳又是后两人的先辈。山阳生于朱子学之家,不做道学先生,却想做中国古代的文士。他“膝不屈人坚如铁,何效苏张弄巧舌”[7]912,“隐居放言”[8]18,“以气节自持”[15]353,引领了时代风气,既是幕末思想家和维新志士们的精神导师,也为内忧外患之际国家社会的成功转型打下了思想基础。
  [参 考 文 献]
  [1] 徳富猪一郎.頼山陽[M].東京:民友社,1926.
  [2] 尾形仂,松田修,服部幸雄,前田愛.近世の文学(下)[M]//有斐閣選書:日本文学史5.東京:有斐閣,1977:235—236.
  [3] 木崎爱吉.賴山陽全傳:上[M]//賴山陽全書:全傳上.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4] 伊藤有信,佐藤正英,峰島旭雄.日本の思想家名言事典[M].東京:雄山閣,1983:500.
  [5] 賴山陽.賴山陽文集[M]//賴山陽全書:文集.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6] 张冬阳.赖山阳的汉学与史学[D].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14.
  [7] 木崎爱吉.賴山陽全傳:下[M]//賴山陽全書:全傳下.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8] 賴山陽.書後并題跋[M]//賴山陽全書:文集.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9] 賴山陽.賴山陽詩集[M]//賴山陽全書:詩集.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10] 木崎爱吉.山陽文獻(外傳):上[M]//賴山陽全書:全傳上.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11] 賴山陽.小文規則[M]//賴山陽全書:全集下.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12] 賴山陽.古文典刑[M]// 賴山陽全書:全集下.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5.
  [13] 賴山陽.孟子評點[M]//賴山陽全書:全集下.廣島:賴山陽先生遺跡顯彰會,1931.
  [14] 张冬阳.赖山阳史学的整体考察报告[J].外国问题研究,2013(2):55.
  [15] 竹谷長二郎.賴山陽書画題跋評釈[M].東京:明治書院,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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