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镜清:一场做梦都在办的“西游”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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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剧播出30周年,又是猴年。”86版《西游记》全部音乐的作曲者许镜清想办一场《西游记》音乐会,“一想想了30年。”正是这些配乐,令这个中国神话故事“活”了起来。
  “我是许镜清,很多青年人或许对我并不熟悉,但一定听过我的作品。” 2016年8月30日,一则视频突然在微博上火了起来,一位老人在视频的开头如此说道。他话音刚落,果然有一串熟悉的旋律响起——《女儿情》《天竺少女》……最后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许镜清是86版《西游记》全部音乐的作曲者,想办一场西游记音乐会,“一想想了30年”,可是,没钱。在朋友和网友们的建议下,他决定发起众筹,“希望大家能帮我一把”。这条微博被转发5万次,一周后,两万人为音乐会筹集了300多万。
  两周后,我坐在许镜清家10平米的客厅里,把自己叠进一张小藤椅。如果字典里有“艺术家的客厅”一项,配图就应该是这个房间的样子——极其杂乱,堆成小山的茶叶罐、香烟盒、乐谱和播放设备,把客厅逼成一个洼地。
  下午3点半,许镜清刚起床,他的工作时间从此刻持续到凌晨4点。他说拿到了人民大会堂的确认函,打算加演一场,他希望能筹到500万。
  “欢乐的花果山”
  1983年,央视开始筹拍电视剧《西游记》,去哪儿找到合适的作曲成了令导演杨洁最挠头的事。她先后找了7名作曲家给《西游记》谱曲,其中不乏名家,有民乐合奏,也有大交响乐队,但她总觉得差点儿意思,不像《西游记》。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一段不太规矩的音乐——用弦乐、木琴、电吉他、电贝斯、架子鼓描述了孙悟空出世、带领众猴嬉笑打闹占领水帘洞的情节。这段配乐颇具“电子音乐”风格,让杨洁觉得孙悟空真能飞起来、腾云驾雾。
  于是,她抓着工作人员问作者是谁,得到的答案是这个人叫许镜清,没什么名气,此前只有一首代表作,民乐合奏《大寨红花遍地开》。杨洁说,我不管有名没名,我要的是音乐,就这个人了。
  当时的许镜清在中国农业电影制片厂创作室工作,九成科教片都由他来配乐。得知央视要拍《西游记》、在找作曲家时,他正在单位的传达室里看报纸。许镜清试着写了几首配乐,其中就包括让杨洁眼前一亮的那段“电子音乐”《欢乐的花果山》。
  那个年代,电子乐刚刚进入中国,一不小心就会被贴上“腐化”的标签,没人敢这么玩。但“没有框框”恰恰是许镜清的音乐风格。在进入艺术学院接受专业的音乐教育之前,他对音乐的感知,全靠直觉。
  许镜清在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勃利县长大。东北人的音乐都在二人转棚子里,交一毛钱,一天能看两场,连唱歌带跳舞的。许镜清买不起票,趴在棚子的缝隙上看,冬天棚外零下20度,冻得直哆嗦,但心里想的是“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神奇好听的东西”。
  整个县城只有两台钢琴,没一个人懂五线谱,城中心的大喇叭来来回回放同一张唱片,“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许镜清只听过一首外国曲子,柴可夫斯基的《四小天鹅》,还是二胡、笛子演奏的民乐版。
  他给自己造了一把二胡,那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件乐器。他照着喇叭里唱歌的调,自己调好音准,找好八度,随便什么歌,都能模仿拉出来。中学,他成了宣传队的灵魂,二胡、笛子、扬琴、三弦,什么乐器都能摆几道。他全然不知道还有乐谱这种东西,他只认声音。
  17岁,许镜清拿到了学校那台钢琴的钥匙,这是考音乐学院的“特权”。连续两年,每天晚饭时间到午夜,他都在学校音乐教室练琴。音乐教室常年没人,窗玻璃上都是窟窿,冬天“外面零下30度,屋里零下29度,手都僵了”。自学完大学一年的课程后,许镜清揣着母亲给的五块钱,野心勃勃去哈尔滨高考。
  他赶到考场时,两小时考试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好说歹说门卫才放他进了考场。考题是在四首歌词里选一首作曲,许镜清只花半小时就写了一首单旋律曲子,左等右等没人交卷,闲得慌,于是,他又在考卷上写了一篇小文章,把自己的曲子用音乐理论从头到尾剖析了一遍。
  面试,别人5分钟出来了,他在里面足足被问了40分钟。“为什么学作曲?”“我认为在音乐上,作曲是最高的。”他回答。那年100多个人考作曲,最后录取3人,许镜清排名第一。
  “让孙悟空飞起来”
  毕业后,许镜清被分配到中国农业电影制片厂创作室工作,是单位唯一写歌的人。他不满足只用两三个乐器捣鼓合成音乐,他要玩真的。科教片里,春天到了,又到了庄稼冒头的季节,随着庄稼生长,他给科教片配的交响乐管弦齐鸣,轰轰烈烈地响起来。
  
  对于《西游记》的配乐,杨洁导演几乎没有给许镜清任何限制,先写一段片头曲,随便写,只要长度是2分40秒。
  “《西游记》多复杂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3天写不出一个音符,连觉都睡不好。妻子说:“总不会比生孩子还难吧?”他说:“那不见得。生孩子肚子里有,现在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一天正琢磨,许镜清听到外面民工去吃饭,一路当当当当敲饭盒,哼着调。开头一下子有了,他立刻把调子记下来,打算用小号和铜管演奏,有一种正义勇往直前的意思。晚上睡觉,突然远远飘来一段女声,有仙境的味道,赶紧起来,衣服都顾不上穿,先把这段曲子记下来。
  这段2分40秒的片头,乐器用得天马行空:电子音乐、管弦乐、琵琶、竖琴、架子鼓、电贝斯等,因为“西游记是个神奇的东西”。这段没有名字的音乐后来被网友称为《云宫迅音》,尊为中国电子音乐鼻祖。
  相比之下,片尾曲《敢问路在何方》就顺产得多。
  1983年冬天,许镜清坐公交去单位,始发站北京动物园。天上飘着一点雪,熙熙攘攘的小商贩担着东西沿街叫卖。他想到小时候一年四季吃大碴子,只想知道馒头什么味道。半夜去深山打柴,路过乱坟岗,听见狼嚎——阎肃的歌词“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的旋律一下子涌出来了。   他怕忘了,下车掏兜,摸到牡丹牌卷烟盒,赶紧撕开,拉住旁边一个小学生,要了一支铅笔,靠在电线杆上半闭着眼,把旋律在脑子里拉长,一直拉长到想不到旋律,刷刷记下来。小学生看愣了,直问叔叔你在干吗。写完这首歌,他只用了半小时。
  除了片头片尾,许镜清还写了有二人转幽默曲风的《猪八戒背媳妇》,印度曲风的《天竺少女》,他其实从没去过印度。词作家阎肃给他的歌词,后面一大段“沙呜沙呜”,“我想这什么玩意儿”,阎肃说是印度语的“啦啦啦”。许镜清找来唯一能找到的印度歌《拉兹之歌》,听了半天,生造了一首《天竺少女》,竟然很有印度风味,他有点得意:“怎么说呢,可能我有点天才。”
  然而,1986年前11集《西游记》播出后,配乐受到媒体一片差评。几家报纸发文章说音乐“俗不可耐”。《北京日报》发了一篇长文《评西游记的音乐》,批评用电声音乐配四大名著。《天津歌声》杂志把《敢问路在何方》曲谱退还给许镜清,拒绝刊登,因为“此歌具有精神污染的嫌疑”。
  《西游记》的音乐编辑找到许镜清,让他做做思想准备,说央视领导专门开了个会,要换掉作曲。电子音乐刚进入中国,电视台台长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怎么能用到无产阶级的音乐里。“我想乐器有什么阶级啊!让孙悟空飞起来,让神话活出来,没有电子音乐真的不灵啊。”
  “我基本上认为我是死定了。”在九华山的片场,许镜清跟杨洁导演告别,说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剧组了,他有点心酸,“为音乐下了这么大工夫,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
  “你什么意思?”杨洁问。她很生气,找来场记,给领导口述了几句话,大意是艺术让我负责,音乐你就别管;要是不让负责,那我后期剪辑都不管了。电视台领导拿杨洁没办法,只说了一句“哎呀,你咋这么厉害”,许镜清的音乐被保下来了。
  电视剧《西游记》播完后,《敢问路在何方》火了。许镜清在街上听到一个小孩一边唱,一边拿个木鱼打拍子,“我真的很兴奋”。他想《西游记》里的歌曲要是能传唱个三五年,就很开心了。结果一唱唱了30年。
  “真没想到会流传这么长时间。”在小客厅的藤椅上,许镜清感叹,“我已经很满足了,觉得很幸福,这辈子没白活。”甚至连当年“边边角角”的《女儿情》《猪八戒背媳妇》近年也被不少电影挖出来,重新加工和翻唱。
  “我写《西游记》的音乐是碰巧的。也许换了人,比我更好。”许镜清说,他又补充一句,“不过这可能性很小。”
  “音乐会能赚钱吗?”
  写完《西游记》的音乐,许镜清就想开个音乐会,但作为作曲,他的身份总是有点尴尬。
  提到86版《西游记》的音乐,人们常常先想到词作者阎肃。有一次看电视,北京台给十首电视金曲颁奖。他突然听到《敢问路在何方》的曲子,阎肃在台上领奖。他打电话给电视台,介绍自己是《敢问路在何方》的作曲。对方说:“没人告诉我们啊,没人知道您电话。”
  最后,奖杯被邮寄到单位传达室,由传达室大爷给他颁发。
  “我一直期望上级单位能支持一下,但是没有。”他从40岁期望到70岁,80年代另一部四大名著改编的电视剧《红楼梦》,音乐会国内国外开了几十年,许镜清说自己“很羡慕”。
  真正开始动心思筹备《西游记》主题音乐会是在2007年。对于音乐会的资金,许镜清一直寄希望于喜欢《西游记》的商人和公司赞助。
  他遇到过有钱的赞助商,大手一挥说投资三四百万没问题,让许镜清做个音乐样本。许镜清自费十多万,重新录音做了一版《西游记》音乐,请赞助商去录音棚试听。听样本那天,赞助商喝醉了,在录音棚睡成一滩泥,音乐放完,他醒了,问:“我怎么在这儿呢?”然后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音乐会方案不行啊,还得重新研究。”然后,没下文了。
  
  还有人答应资助,不过是借款,得归还。许镜清对音乐会能否盈利完全没底,不敢接受。有人愿意赞助音乐会,但态度倨傲,许镜清几乎没有发言权。到后来,他也灰了心,“随便应着,你爱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在那之后,他将音乐会的念头搁置了一段时间,因为“不好的回忆太多了”。
  “我就很纳闷,别人开个音乐会很容易,我开一个怎么就那么难。”有次他听《敢问路在何方》演唱者蒋大为聊出场费,最低25万,每个月演20到25场。许镜清一算吓一跳,这一年得有6000万,“要是我有那么多钱,就自己开音乐会了。”但在《西游记》播出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从作曲家协会拿到的版税杯水车薪,远不够办一场音乐会。
  2011年,许镜清跟一个电视编剧聊起音乐会,说自己“做梦都在办”,但是办不成,没钱。编剧建议他开个微博账号。许镜清注册了微博,最开始叫“作曲许镜清”,没人知道他是谁,后来改名为“央视西游记作曲许镜清”,他的粉丝很快就涨到了3万。
  《西游记》的观众们第一次找到了童年回忆的造梦人,他们在许镜清的微博下留言,说《西游记》片头曲是“人生第一首电音”,给这个片头取名叫《云宫迅音》。许镜清特别喜欢这个名字,他的手机铃声一直设成《云宫迅音》,采访中,每次许镜清的电话响起,一连串熟悉的电子音乐,我都会下意识看向电视机。
  然而,音乐会还是没有下落。2013年年初,许镜清发了一条微博:“我的西游记音乐会路在何方?”语气悲观。这条微博被转发了3万次,一些企业联系到他,问最多的问题是“音乐会能赚钱吗?”
  一家四川的演艺公司联系许镜清,说赞助他在当地举办“十元演唱会”,请几个民间乐手,找几十元一场的业余歌手唱《西游记》歌曲。一家北京公司同意赞助西游记音乐会全国巡演,但要签约买断,不让许镜清参与。
  一对湖北的母女看到许镜清微博邀请他去了一趟湖北,她们拿出100万给许镜清,说能还上就还。许镜清心里打退堂鼓,“等于背了100万的债,压力更大了。”他退还了钱,说真的需要的时候,再给她们打电话。   就这样,他鞠了许多没有下文的躬,喝了几百碗茶,600多张样本碟送得只剩200张。音乐会还是一点眉目没有。
  “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2016年1月22日,许镜清又发了一条微博:“2016年是开办音乐会的契机,我再努力一把。”因为今年有特别的意义,“《西游记》播出30周年,又是猴年”。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不久后,理想传媒公司找到许镜清,组了一个项目组,帮他众筹音乐会。早在2013年发微博求助的那次,就有网友建议许镜清可以尝试众筹,但70多岁的许镜清搞不太懂,当时的他还是希望能找到愿意资助音乐会的赞助方。
  音乐会计划于年底在人民大会堂举办,合作方找人为许镜清拍摄了众筹视频,8月30日,这则视频在微博上像斐波那契数列一样被转发,许镜清的微博粉丝涨到7万。
  “什么是‘僵粉儿’?”采访中,许镜清突然问我。
  
  有人建议他在微博上买点僵尸粉涨涨声势,说是名人都买。“名人都买‘僵粉儿’吗?”他有点焦虑地问我。我谨慎地说不好说,不过是有人会买。“我不买!”许镜清斩钉截铁地把烟头碾死在烟灰缸里,他的微博现在有7万多粉丝,“虽然不多,但每个都是货真价实的西游迷。”
  “大家都在支援。”国家交响乐团为《西游记》录曲,价格只收原价的三分之一,“他们照顾我。”一些“没有钱请”的歌手,总政歌舞团的雷佳、歌手龚琳娜,对许镜清说:“老师别跟我们谈钱。”
  更多的支援还是来自普通西游迷,截至9月21日,在众筹网站上,23832人筹集了366万。这个数字距离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两场音乐会所需的500万还有很大的缺口,不少网友留言说,不一定非要在人民大会堂,不一定非要请年轻的明星。但许镜清不想妥协,因为“任何一场音乐会在人民大会堂就是最高级别,在那里演出成功了,整个音乐会就算成功了”。他说这次音乐会“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采访的三个小时时间里,许镜清的电话响了七次,来自国家交响乐队、朋友、助理,他笑着对电话那头抱怨:“这音乐会真是忙得我焦头烂额。”
  走出这栋迷了两次路才找到的5层小楼,楼前灰黑平房上刷的“捍卫最高指示”的漆还没掉完,两百米外是楼房疏朗的现代街区。这栋诞生了《西游记》音乐的不起眼小楼站在交叉路口上,像是一个节点,相当魔幻。
  (郑春燕荐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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