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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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银生05年新年前夕,正在广州进货的叶杏红接到店里遭受火灾的消息后,连夜启程朝家赶。她经营的是以木质为主的建筑装饰材料,遇上火灾,那五十多万元存货不都完蛋了?一下车,她就直奔店里,听说相邻几位店主损失都达五六万,最多的一家超过十万,而自己店里损失不到一万元。正在她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之际,店里的一个伙计对她说:“叶经理,你知道吗,火是从我们店里引发的,要不是马传新师傅带领我们奋力扑救,转移货物,我们这个店恐怕不存在了!可是,他为了帮助我们已摔断了肋骨,现正在医院躺着,快去看看他吧!”
  马传新?就是那个让她仇恨了多年也惩罚了多年的三轮车夫吗?乍一听,叶杏红还不敢相信,待再三询问事情经过后才赶到医院。手术后的马传新有些虚弱,他简要述说了火灾的过程,而后又把多年想说而叶杏红一直不听的内心隐秘告诉了她。听完他的话,一直像皇后般倨傲的叶杏红愣住了!“马大叔,我真该死,我对你误解得太深了!”她情不自禁地跪在马传新的病床前,“大叔啊,你的宽容,让我愧疚一生啊!”
  那次“优化组合”,叶杏红对马传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叶杏红的父亲叶同福与马传新同住赣州市会昌县的一个偏远山村,叶同福比他大八岁。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叶同福因当兵离开了那个山村。七十年代初,他退伍后被招进市里的渡口化工厂工作。他工作卖力,业务娴熟,仅仅几年功夫,就由普通工人升到了厂长的岗位,并且连续三年获得市里的劳动模范称号。1974年,他与汽运公司的女劳模肖彩凤结婚,第二年,女儿叶杏红来到人间。
  得知叶同福在市里当厂长,此时高中毕业的马传新找他帮忙,希望能进厂工作。叶同福见马传新有文化,为人踏实、憨厚,答应帮他。不久,化工厂扩大生产线,马传新很顺利地招进厂当了工人。
  马传新十分珍惜这份工作。为了考验他的能力,叶同福多次给他变换工种,马传新从无怨言,而且越是又脏又累的工种他越是干得出色,这让叶同福颇为欣赏。工作之余,马传新不断到叶大哥家去叙叙老乡旧情,偶尔带些糖果之类的食物给杏红吃,乐得杏红“叔叔、叔叔”唤个不停。
  不多久,马传新以他无可挑剔的工作业绩被提拔为生产科长,随后又当了工会主席。1988年,受叶同福力荐,上级主管部门工业局任命他为化工厂副厂长。这样,他正式成了叶同福的助手。
  他们有过愉快的三年合作。之后,四十出头的叶同福患癌症去世了,工业局领导班子也换了人。新班子以加强领导力量为由,从另一个单位调了一位名叫戚潇的人来任副厂长,马传新仍是副职,只不过由他主持全面工作。戚潇是个不学无术的青年,几年前还是街上的混混,靠着当了工业局长的舅舅招进厂里。来到厂里后,他整天同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仅仅半年,他就挥霍公款五万余元。化工厂是个一百多人的小企业,女性居多,只要他看上了,就会以换工种或下岗逼迫要挟她们,女工们对他的流氓行径也敢怒而不敢言。马传新有时提醒他注意影响,他喝道:“你敢管老子的闲事?小心脑袋!”
  叶杏红是1993年高考落榜后招工进厂的。作为老厂长的女儿,马传新安排她在办公室做事。不久,有点姿色的她也引起了戚潇的注意。
  马传新明白,戚潇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他有过硬的靠山,有一张无形关系网,而自己不过是个乡下小子,同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可他又不希望叶杏红被人所害,他整日在思索,怎样才能有效地保护她。有几次他尝试着想把戚潇的情况向局领导反映,可一说到他,局长就直皱眉头训斥:“人都是有缺点的,你作为主要负责人,要善于包容别人的缺点,搞好团结嘛!”
  这一招不灵了,而他从戚潇贪婪的眼神中,又感到杏红随时都有被他施暴的危险。终于,在1997年,无奈的马传新不得不使出一招“毒计”——利用一次优化组合的机会,把叶杏红“精简”到最累最脏的配料车间。公告一出,舆论哗然。反应最强烈的是叶杏红,她责问马传新为什么要这样做,马传新憨憨笑道:这是工作需要。叶杏红大骂他忘恩负义,而后丢下一张辞职报告愤然离去。
  马传新摇了摇头,他想看到的结果总算看到了!尽管叶杏红从此对他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但他感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因为这家两年前还是利税大户的企业已被戚潇败得差不多了,倒闭已是迟早的事。
  叶杏红几年奋斗当上老板,辞职在家的马传新屈尊来到其门下打工
  叶杏红回到家,把自己的委屈向家人诉说了,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都说马厂长是个很讲情义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会如此对待你?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当晚,马传新来到叶家,要找杏红和她母亲谈谈,可气头上的叶杏红就是不准开门,她隔着铁门大骂:你滚吧,我不会听你的解释的,我永远不想见到你!马传新一脸愁苦地离开了。
  对于将叶杏红“精简”到一线的事,因是马传新提出来的,戚潇也不好反对。后来见叶杏红一气之下辞了职,他才有了若有所失的感觉。但为时已晚,他已根本没机会去纠缠她了。
  不久,戚潇舅舅因受贿被“双规”,戚潇的经济问题也被彻底查清,最终被判刑六年。紧接着,渡口化工厂因资不抵债倒闭了。
  一个曾经红红火火的企业,就这样败在了腐败分子的手下。马传新在痛心疾首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早半年辞了职,否则,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不怀疑他是戚潇一伙的才怪呢。
  再说叶杏红。辞职后在家难过了几个月,她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马传新身上。后来母亲好说歹劝,她才从气愤中走出来,到一家建材店做帮工。那些年掀起房产热,建材生意好做。眼看着老板日进斗金,叶杏红再也不愿替人打工了。她同丈夫耿真商量,决定自己开一家“杏红建材公司”,主营广东生产的高档檀木装饰材料。耿真是中学教师,他说我没时间帮你忙,但我支持你去创业。他们七拼八凑了20多万元,租了店,进了货,这家新公司便在鞭炮声中开张了。
  叶杏红请了老家的远亲叶老三和小姑子耿萍来帮忙,母亲肖彩凤也时常来看店。由于货真价实,服务热情,仅仅两年就实现了赢利,第三年杏红又兼做瓷质墙外砖,公司也扩容一倍,生意更红火了。杏红和店里的帮工们每天要忙十多个小时,大家都建议杏红再请一个帮忙的,不然会累坏身体的。
  正巧此时,马传新辞职了。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到建筑工地做苦力。但那些黑心老板请他干了活却迟迟不发工资。有个同情他的伙计说,听说叶杏红原先在你手下工作过,这几年她做建材生意发了,而且她的公司正缺人手,你干吗不去那儿干?马传新想:杏红当年连我的解释也不听,可见她心里的怨恨有多深!她若不要我,我这张脸往哪搁?但他很快又转换了念头:我对她问心无愧,天地可以作证!这么一想,他就底气十足地来到杏红的公司。果然,她的公司很气派,他问杏红:我失业了,要不要我帮忙?杏红淡然一笑:失业是我们老百姓的事呀,你大厂长也会失业?马传新把他辞职和化工厂倒闭的事说了一遍,希望杏红能帮忙找个饭碗。杏红说:既然你能放下领导的架子来我门下打工,那好吧,从明天起到我店里做搬运工,工资嘛,同其他人一样,每月七百。马传新高兴地连声道谢。
  杏红之所以这么快答应下来,除了有点怜悯之心外,更多的是想借机报那一箭之仇。
  第二天,马传新很早就到了公司。因是新手,除了杏红可以指挥他,叶老三和耿萍也时常使唤他。他整天忙得大汗淋漓,可见了人还是憨憨地笑。虽然偶尔会冒出“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悲哀,但他明白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他劝自己要服从,要认命。而坐在老板桌上的叶杏红,见了脚不沾地的马传新,心里便有了某种居高临下的快感。
  一次寒冬时节,一个客户买了三十箱墙外砖要上车,叶老三和耿萍每人搬了三四箱就躲进屋烤火了,马传新一个人搬得满头大汗。为了赶时间,马传新不小心摔碎了一箱瓷砖,他像犯了事的小学生请叶经理发落。叶杏红说:对不起老马,公司规定照价赔偿!最终,叶杏红在马传新当月工资中扣了25元瓷砖钱。
  2002年7月15日,叶杏红突然宣布:马传新从第二天起下岗!马传新几次想问原因,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虽然他留恋这份干了两年多的工作,但还是默默地离开了。几天后,一个踩三轮车的熟人告诉他:你走后,叶杏红店里忙不过来,又找了个姓杨的老汉帮忙,可他干活比你差多了,真不明白叶经理为什么要辞掉你啊!其实,马传新自己也不知道叶杏红这样做出于何种目的,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对熟人说:是我自己不愿干了,我想找点自由的活干。
  见他为人忠厚,身体结实,熟人建议他买部三轮车送货,马传新在建材市场干了两年多,熟悉他的老板不少,他也懂搬运业务,于是买了别人一辆半新的三轮车,在市场上揽活干。每每转到杏红公司门口时,总会同叶经理以及她店里的员工打招呼,要他们关照一下自己的生意。有时见他们忙着,还会主动下车默默地帮上一把。
  灾祸中,叶杏红才发现心中的仇人正是最值得自己敬仰的人
  马传新是个乐观的人,被杏红炒了鱿鱼也不气不恼。他想,人家辞退自己肯定是有理由的,就像自己当年“精简”她一样。人不能太自私了,应该换位思考。正因为他具备这种气度,他脸上永远荡漾着那丝憨憨的笑。马传新对人的热情与宽容,干活的爽快与卖力,大大成全了他的生意。有很多老客户宁愿舍近求远也要找他干活,而一些建材店的老板又不断给他介绍新客户。他每天比在杏红店里干活还要忙。但这种忙忙得自由、洒脱,他的收入每月都有近千元,多的时候达到1500元。
  叶杏红虽然有时候会给他介绍一些生意,比如拉几块人造板或几箱瓷砖。但她不是像别人那样喊一声“马师傅,帮个忙,这里有生意!”而是站在门口扯开嗓门喊:“老马,快,搬货!”仿佛马传新还是她手下的打工仔。看着马传新乐颠颠地奔过来,为了两三块钱累得气喘吁吁的,叶杏红心里就有了人上人的感觉。她想,人生在世,金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它的确能改变人的命运。如果当年不是他老马变着法子逼我下岗,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拥有百万资产的女老板了!看着这个仇人如今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地卖苦力,叶杏红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报应。有什么事要比亲眼看见仇人受到报应更感到快慰的呢?
  2004年12月28日,叶杏红请一辆大卡车去广州进货,临行前叮嘱叶老三和耿萍看好公司。从赣州去广州进货一般要三天时间,谁知叶杏红离家的第二天傍晚,一场龙卷风袭击了赣州,位于杏红公司房顶的高压电线短路起火。刹那间,蓝色的电火烧得啪啪作响,杏红公司的房顶烧着了!紧接着,火势又蔓延到相邻的几家店面。受灾的店老板们吓得惊叫着往外躲。这时,正欲回家的马传新丢下三轮车,一面吩咐店主们打119报警,一面找来一根竹竿挑开燃烧的电缆。切断电源后,马传新见杏红公司仍冒着浓烟,一察看,竟是堆放在里间的檀木装饰条起火了。这可是卖十多元钱一米的高档装饰材料啊!他立即指挥店里的三个伙计扑灭火苗,转移货物。一会儿,消防车赶到,火灾很快平息,但他们仍点着蜡烛忙乎,直到最后一捆木条转移出来,店里的伙计才发现马传新在搬木条时从一米多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已动弹不得。他们赶紧送他去医院抢救,原来他摔断了两根肋骨……
  做完手术已是深夜。守候着他的耿萍把公司遭灾的事打电话告诉了叶杏红。随后她问马传新:“我嫂子对你不好你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呢?”马传新说:“我不认为她对我不好,我在她公司干了几年,我对她,对这个公司,都有感情呀!”叶老三又问:“你让我们把木条转移,是不是多此一举!火灭了不就行了吗?”马传新说:“不!木质装饰条都是怕水的,尤其檀木!”叶老三说,可我们的邻居都是这样做的呀!马传新惊叹一声:他们完了!
  果然,第二天,与杏红公司相邻的几家店老板捶胸顿足,说是昨晚灭火后因停电没及时清理货物,结果木质装饰条被水浸泡一夜,有的膨胀变形,有的开裂变色,几乎全部报废!其中损失最大的一家超过了十万元。
  在广州接到电话的叶杏红连夜启程,翌日早晨抵家。听说是马传新带领伙计们借着烛光转移存货,让她避免了五十多万元的损失,她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她原以为马传新这样做是忏悔自己当年对她的不公,待她听马传新讲完几年前戚潇对她虎视眈眈的隐情后,才如梦初醒。马传新说:“就凭你爸对我的那份友情,我也应该好好保护你,可惜我太无能,所以才出此下策让你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杏红,你对我的怨恨我完全理解啊!”“马大叔,原来是我冤枉了你啊!”叶杏红说:“这些年,你在我店里干活,我不仅不尊重你,还处处为难你。尤其在你干得正欢时,出于报复的心理让你下岗。我真是个市侩小人,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呀!”
  望着马传新憨憨的笑,叶杏红羞愧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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