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写已过期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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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最后一次见到江北,是去年的冬天。
  漫天的雪落下来,像极了这一场离别。我想这是个仪式,安稳地、无声地覆盖上我们黑色的头发、白色的羽绒服以及黑发白衣之间依旧年轻的容颜。
  江北说他要去南方。我说你记得回来看我。
  江北笑一下,说,好。
  我说再见。江北点了点头,嘴唇几乎微不可觉地嗫嚅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也没有出口。事后我回忆起他那一刻的表情,有些恍惚,心想是不是我看错了,或许他本就没有动,本就什么也不想说。
  然后他也向我道别,他说,再见,嘉言。
  江北说着再见,我忽然觉得这场告别要冻结在风雪中了,而等到来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候,就会消亡殆尽,什么也不剩下。
  2
  我与江北相熟是因为他有一手好文笔。
  想当年我也有颗敏感稚嫩的少女心,对一些伤春悲秋的文字好感颇深,动不动就能读得一脸忧伤。而江北恰恰是制造此种文字的个中好手,他低回婉转、哀而不伤的文字,契合了我彼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审美取向,试问我怎能不心向往之?
  这样的江北是语文老师的宠儿,他的每篇作文都能让老师两眼放光地拿到课堂上大加赞赏,宣读完了还要传阅,恨不得让全班同学都能学习到其中精髓,从而获得突飞猛进的作文技能。可惜的是,每个人都读得懂的,却未必毒个人都写得出——文字这玩意儿,不是读书破万卷就能立竿见影妙笔生花的。
  当全年级都知道我们有一位“神笔江北”,我因占据着江北前面的近水楼台而先得月,每次作文课一回头就能捞到其大作来拜读。
  我一面享受着“哇,写得真好啊”的审美愉悦,一面承受着“为什么我就写不出来呢,为什么呢什么么呢”的心理打击,顺便递上我挤牙膏一样奋斗了两节课还欠个结尾的半成品:“来,大神,行行好帮忙点个睛,升华升华主题。下课请你喝饮料。”
  大神诡诡然伸手抽过去,扫一眼淡淡道: “那得画的是龙才能点睛,你这画的是个啥?”
  我咬牙切止“……你就当是条蛇,也得给我点!还有,饮料没了!”
  这时候江北就笑,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两条窄窄的缝,微有一点弧度,比他平日里淡漠的样子亲切多了,像个分到糖果的得意的孩子。
  3
  开春的时候跟江北在QQ上聊天,他说他在打工,没具体说什么工作,只说很很很累,赚钱也少,刚够房租和日常开销,漂泊异乡的滋味不好。
  我说那你回来家乡这边啊,反正都是打工,在哪里不一样。
  他说不回来,既然都已经开始了,就想坚持下去。
  他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城市里灯火通明的不夜繁华和角落里寻求立锥之地的忙碌挣扎,我在这一头想象着网线那端五光十色的世界,脑海里尽是电影电视里的剧情和场景,却描摹不出具体的轮廓。
  窗外枝头上有融化的雪水滴答着坠落,敲在伸出去的窗台上,积聚成一摊摊脏兮兮的水渍。有不知名的鸟拖着灰色的尾羽划过窗际,像一道光阴的魅影划破白亮的天光。
  枯草下已有绿意探首观望,晚饭后我陪妈妈出门散步,听她嘟囔蓍今年的新草怎么发芽格外早。
  4
  我是高二寒假开始整牙的。开学之前,我对着镜子龇牙咧嘴,银闪闪的牙套晃得我又担心又惆怅。
  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见到江北,我跟他打招呼,说话时嘴张得小小的。他表情奇怪地盯了我几秒,说:“来,张嘴,啊——”
  我下意识地迅速闭上嘴,知道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欠扁的笑容,紧接着听到一个更加欠扁的声音: “怪不得我从刚才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牙套真丑!”
  他为此付出了两瓶酸奶的代价。
  从此我学会了抿着嘴笑。尽管这一开始让我很不适应,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其中的优点——这让我看起来安稳优雅了许多,几乎像个淑女,尤其是穿上那套搁置已久的米色开衫和棉布长裙的时候。
  可是江北却说: “你这样笑也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我决定不理他,假装没听到。
  没过多久,《初恋这件小事》在春光明媚的五月天上映,我挤出周末的时间兴冲冲跑去看。片中的风光一如彼时电影院外的天气般明丽可人,像是色泽莹润的水果糖,甜透了,还散发着清香。可就是这么一部又美好又纯爱的电影,却看得我眼泪掉下来,即便知道最后小水和她仰慕的阿亮学长在一起了,却还是莫名感到一股湿答答的忧伤。
  我迷死了电影里的阿亮学长。他在走廊里咬着尺子塞着耳机,扭动身子跳舞的样子;他揉着屁股一瘸一拐走过来接药膏,说着“谢谢你,小水”的样子;他举着相机挤开人群跟着军乐队跑的样子;还有他看一眼小水,皱眉头说“牙套真丑”的样子。
  “牙套真丑”,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似曾相识。
  我摇摇头把脑子里蹦出来的场景甩脱,心想那个家伙怎么能跟我阳光帅气温柔真诚的暖男阿亮学长比。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向同桌大肆宣传这部让我全然沦陷的电影,眉飞色舞不知不觉就将故事讲了个十之八九,同桌也由开始时“哇,太棒了我要去看”的兴趣盎然,逐渐转换上了一副“你为什么要剧透啊我恨死你了”的表情,而我依旧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身后传来幽幽的“不速之声”: “你不是小水,你不会变美,你没有阿亮学长完美的爱情……”(请自动代入《我不是黄蓉》的曲调)
  我闻歌愤然回头,向他怒目而视,顺带做了个龇牙的鬼脸,首次明目张胆地朝他亮出了我闪亮的牙套。
  5
  随着年龄的增长,日子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又一年的冬雪开始飘坠。
  我站在图书馆的窗前默默背书,面前的玻璃喷上一层白雾,徐徐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大学的期末总是让人格外头疼,每每让我徒生“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之叹。
  我以为一学期很长呢,可以先放纵一下,谁知没来得及认真听课,就发现已经结课了;我以为一年很长呢,收进箱底的冬衣还要经历一整个四季的轮回才有机会再度登台,谁知还没穿够飘逸的花裙子,就不得不重新翻出厚重的棉衣;我以为……我曾经还以为高中三载很长呢,谁知道一眨眼就溜走了。   寒假里我接到江北的电话,闲聊了很多,直到江北的话费耗尽,出现余额提示。
  我问他还写东西吗,他说早就不写了,从离开学校就再没写过。
  他说那时候真是年少啊,明明未经生活的洗练不知辛酸为何物,却还硬要倔强地用文字把自己包裹得像个落拓的吟游诗人,一步三咏,一咏三叹。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现在我在尝试着写字,文笔似乎比以前好一点儿了。当然了,似乎而已,也许其实并没怎么长进。
  挂电话之前他叫住我,似乎有事要说,可犹豫着还没说出来,就被移动公司扣尽话费强制结束了通话。我等到晚上他也没再打来,第二天我打过去,依然是无法接通,估计他还没有充费,也就不了了之。
  6
  升入高三之后我因为成绩好被选人了实验班,理科。而江北留在原班,文科。
  我一如既往好好学习奋发图强,争取能用这一年再提高一下成绩,只是从此没有江北下笔如有神的文章可读,也没了他抽风一样发挥不稳定的调侃和奚落,不免有些寂寞。
  那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好大,将原本平平无奇的校园伪装得仿若仙境。我头一次发现这个被我和江北吐槽了干百遍的地方似乎也不算太糟,至少化化妆还是能见人的。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硕大的雪球从天而降打在我羽绒服的帽子上,回头一看,一张久违的欠扁的脸正朝我笑得洋洋得意。我俯身团了个雪球就砸了过去,体积比之前我挨的那个只大不小,可惜还未近目标就中途夭折了。再团一个再冲上去,江北他居然不跑。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把雪球塞进了他没拉严的衣领里。
  我的手冻得不行,江北似乎想起了什么,掏了掏羽绒服口袋,扔过来一副手套。戴上的时候我悄悄闻了一下,应该是刚洗过没怎么戴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粉的香气,在这冬日稀薄的空气中格外清凛。
  那副手套我戴了好一段时间,迟迟没有还给江北。直到放寒假的前一天,我才将重新洗净晒干后依旧飘着皂粉清香的手套递到他面前。
  我说“喏,你的手套,一直忘了还你哈,谢谢啦。”
  我本来预想可恶如他又会借机损我,他却告诉我他要退学了。
  江北的作文是好,可是除了作文,他其实一无所长,语文和历史还算过得去,可是这个所谓“过得去”,也远未达到能使他考上大学的程度,于是他干脆就不读了。反正会考已经过去,毕业证拿到就行了。说是有亲戚在南方某城市,可以过去打工,给介绍工作什么的。
  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没说出话。
  “已经决定了吗?”我终于找回声音。
  “嗯,过了年就走。”江北专注地盯着脚前那一方水泥地,仿佛上面有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
  后来我问他去多久,还回不回来,他说不知道。
  7
  今年春天的尾巴上我终于摘掉了牙套。望着一口齐刷刷的小白牙,我又在镜子前龇牙咧嘴半晌。牙套戴久了就会习惯,好像那原本就是长在牙上一样,一旦除去,轻松是轻松了,美观度也上升了,却总有种牙齿凭空缺了一块的不适感,空落落的。
  后来我收到一封未署名的邮件,只有这样一段文字突兀地横亘在洁白的页面中间:“我一直有件事很后悔,就是当年我还能写出那些美丽又矫情的文字的时候,有一样始终没写。以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写了。嘉言,我该给你写一封情书的。”
  我一下子就知道了邮件来自谁,然后忽然觉得很悲伤。
  因为我明白,既然他写给我这样的邮件,就表示一切已经放下。那封未曾写下的情书,今后也不会再写,它只属于某段时光、某个年纪、某场命中注定的狭路相逢,一旦过了此时此情此景,很多感觉都失去意义。这不是什么移情别恋,只是时过境迁后方知的惆怅。
  我们都曾那般年少过。
  纵然此刻我、我们依然年轻,可此年轻已非彼年轻。
  我也终于明白,当年那场小清新的纯爱电影,为什么会催我落泪。电影里的阿亮学长默默等待了小水九年,等她从美国回来,等她长大,等她来再续前缘完成这样一场无悔无憾的完美初恋。看起来多么完满。可是真正的生活里,本就没有谁会一直等待谁,更何况仅仅是为着年少时一场怦然的心动、一段青涩的暗恋情愫。
  因为电影太温柔,衬得现实太生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有以后来弥补——其实我在潜意识里一直都知道,当年就知道。
  或许是全球气候变暖的缘故,这几年雪一直下得稀薄,印象中最好最厚的还是打雪仗那次。年后我一直期待老天再下一场大雪,可是冬天走得格外匆忙,天气迅速地转暖了,我只等来一场冰冷的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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