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舍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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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舍,杭嘉湖平原一个水乡小镇。
  洛舍是个喜乐的名字,北宋宣和年间,此地曾有“乐舍”之称,意即江南富庶宜居之地,也有说指南迁至此的洛阳人集居地,至近代终定名“洛舍”。小镇位于湖州市德清县境内,距著名的莫干山尚有二十七公里、距新市古镇也有三十公里左右,因而另成一隅自得其乐。小镇很小,一条街就走完了;小镇很老,史考早在新石器时代此地便有古村落聚居。小镇史上农桑稻米渔业丰衣足食,安逸闲静与世无争。但洛舍的与众不同,在于镇北有一个“大漾”,其水面浩阔,水波淼淼。我小时候站在大通桥头瞭望“洛舍漾”,觉得它像大海一样,坦坦荡荡望不到边际。那边———大人指着漾的远处说:岸北边就到邻县吴兴了。
  “漾”———水流长、水摇动貌。《辞海》“漾”字解:泛、荡之意。漾水,古水名。漾漾,水波动荡。那首著名的苏联歌曲“山楂树”歌词: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由此可知洛舍漾湖面宽泛、流水灵动。这个“漾”字用在这里,一字尽得风流。漾以洛舍得名,洛舍以漾为荣。洛舍漾水域条件优越,清康熙《德清县志》载:“鱼菱之利匪鲜”。据《德清水利志》记载,洛舍漾面积两千多亩,南起洛舍镇,北迄湖州市东林乡,北过湖州而入太湖。东苕溪从德清穿境而过,洛舍漾为东苕溪水系形成的湖泊,而东苕溪来自东天目山。古往今来,水就这么来去自由地荡漾着。饱满充盈的漾水,经过镇东的大通桥,与小镇的河港连成一体。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一条条河港穿镇而过,房屋被四通八岔的河湾环绕,家家的后门头都有涤衣洗菜的河埠。石阶下的水中立着系船的木桩,小河埠停小船,大河埠停大船,大大小小的河埠,就像小镇的门槛,船是小镇人的鞋子,上船出门,每一条河港都通往洛舍漾也通向大运河,我的妈妈就这样从运河跑到外面世界去了。
  曾经的洛舍小镇,是温暖的外婆家。外婆离世很多年,小镇依然是外婆家。我离开小镇半个多世纪了,小镇依然是永远的外婆家。半个多世纪之前,从杭州去洛舍,坐摇橹的木船在大运河走一夜,后来是时长五小时的小火轮,再后来,通了汽车,再后来,是高速公路。河港一年年少下去,楼房一年年多起来。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小镇填河铺路填河建房,水乡成了平地,失去河流的小镇,就像饥渴多病的躯体,有了衰颓之相。每次回去探望它,心里都有隐隐的痛。
  幸好还有一座碧水盈盈的洛舍漾,安静地守护着小镇。湿润的水汽从湖上飘过来又散开去,犹如甘霖洒在小镇的上空。幸好洛舍是洛舍漾的小镇,洛舍漾用它丰沛的水滋润着、养护着小镇,于是,很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小镇苏醒过来。
  我有几年没来外婆家了呢?变化恰恰就是在这几年里发生的。当我再次踏上洛舍镇的大通桥,我见到的是一座秀雅的小镇,临河一长排高大密集葱翠的香樟树和整洁的石板路,拉开了水乡情韵的序幕:白墙黛瓦的古镇老屋,保留了老镇的房屋风格,白墙上搭建着精致的黑瓦雨檐,是老房子的格调。房檐屋檩都是老款,细格子木门木窗,一线光亮从遥远的时光里透过来。宽敞的木栈道立在水中,沿着外河的岸边延伸,像我小时候见过的石板“塘堤”,凌空架在河里。一个湾又一个湾,从西墩到弄里,把整个洛舍镇的河湾和水墩环成了一个整体。江南多雨,木栈道上设有古色古香的木质长廊,还有供人休息的靠背长椅,让人想起早年洛舍小镇“南海”的廊棚。河埠头是必须有的,设计成了一条带篷顶的方头船形状,有妇人蹲在水边洗涤,河水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从洛舍漾来又到洛舍漾去的河水,清凌凌慢悠悠,像水乡人悠闲散淡的性格,更像一幅幅烟雨朦胧的水墨画。对岸的土墩也是从前的样子,从葱茏的树林竹园里,隐约露出房屋的一角,树下的河埠拴着一条条小木船,随时可解缆出门。在这幅图画中,河埠与船是不可缺少的,它们代表着水乡活着的生命,以及一种未被侵犯或改变的生活方式。有老家的亲戚笑吟吟從屋子里走出来,亲热地和我拉着手说话,可知这老房子不是用来参观,而是有人住的。再往前走,脚步停下了,一幢砖房门楣上写着“洛舍站”三个字。认出这是哪里了吗?当年你从杭州来,就是在这里下船的。哦,是轮船码头!码头依稀还有旧日的影子,一级级通往河里的石台阶,或许留着我幼年的脚印儿。尽管不再有轮船往来,小镇却保留了这个码头。我看见了多年前的洛舍站,从大运河来的客轮渐渐靠岸,雾气中隐隐可辨出码头上那个等候我们的熟悉身影,河上的风,掀起外婆带襻扣的衣襟……
  我惊讶我欢喜。洛舍不再是原来那个洛舍,却更具水乡小镇的情致了。这是洛舍人多年来“精心策划”的老镇改造行动,既不伤筋动骨更非大拆大建,只是依着洛舍河湾的走向顺势而为,将多年的老河道进行疏通,让流水更通畅;路跟着河走,道路所经之处,临河的老房子都露出了外墙,再略加修整装饰,凸显出杭嘉湖农家的建筑元素。等于在洛舍老镇的外围,以河为界,以水为媒,置换出一个生活与休闲多用、民众可参与可共享的湿地公园。这个新洛舍综合治理的设计方案,具有相当的审美品位,规划方案出自年轻的镇领导班子的集体智慧。中国美术学院的一个设计团队,提供了与之默契的图纸。既然过去的老镇已回不去了,尽可能多留住一些水乡的风采和神韵,是今人责无旁贷的使命。
  我的目光被栈道拐角上一个木制垃圾箱所吸引。这个垃圾箱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箱檐上有一排黑白两色的琴键。确实是琴键,钢琴的琴键。它被巧妙地绘制于垃圾箱上,提醒或炫耀着钢琴制作与洛舍小镇的关系。这或许是一个略带传奇色彩的故事,平凡的小镇并不甘于平庸,闲适的小镇人也能创造奇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小镇开始生产一种钢琴,初名“伯牙”,是专门从上海钢琴厂聘请来退休的老师傅,常驻洛舍精心研制打造出来的牌子。钢琴音质不错,价格适中,很受学琴的家庭欢迎。前几年网上流传一个小段子,说去洛舍购琴,在展销大厅遇一大妈,给他们讲解洛舍钢琴的种种优点,并随手给他们弹了一段钢琴曲,手法流畅娴熟。大家以为她是钢琴厂的导购员,最后发现她竟是钢琴厂的清洁工,可见洛舍钢琴的普及程度。三十年过去,洛舍钢琴顽强地繁衍发展,如今多家民营企业并存,年产钢琴达五万台,演绎出“农民”造钢琴的传奇。优雅的琴声打破了小镇上空的宁静,琴声如流水、流水如琴声,钢琴与古镇、音乐与洛水,就此结缘。   短短几年,小镇的变化令人吃惊。当年我插队的陆家湾村,环村皆水港,从镇上走水路,小船穿过洛舍漾,得大半个小时,或步行穿过砂村和张家湾,也得近一个钟点。而今陆家湾与张家湾已合并张陆湾村,从镇上开车过去只几分钟。陆家湾的大樟树依旧繁茂,村中心那个终年水量丰盈的大水塘,用条石砌垒加固,周围配有石凳长椅,成为村民的休闲场所。当年木条凳的俱乐部,改建成了舒适的文化会堂,旁边还有一个小型村史馆。村里的小河小桥都在,想起我和两个同班女生在河里学习划船,那条木船歪歪斜斜地一次次撞击着两边的河岸,却怎么也划不进洛舍漾。
  是的,那一年我十九岁,正是“诗和远方”的年龄,小村子已容不下我的理想。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个月夜,我辗转坐上长途汽车回到杭州,报名去北大荒。然后又返回陆家湾村,收拾完行李后,叫了一条小木船,把自己的私人物品运去洛舍码头。我几乎像逃离一般告别了陆家湾,当时外婆正在杭州,我却没忘记把生产队分给我的那只竹榻送去了外婆家。小船穿过苍茫迷蒙的洛舍漾,看不见前方的岸在哪里。灰色的水波一浪一浪地拍打船舷,唰的一声,船底擦过了湖上的鱼寮,金色的鳜鱼从水面上跃起。那一刻我听见了洛舍漾的心跳,如同我青春慌乱的激情。洛舍漾终究没有留住我,但我在离开后的很多年中,洛舍漾却像一幅模糊而又清晰的黑白照片,从未被记忆覆盖。
  半个世纪之后的这个春天,我们去一个叫做“洛漾半岛”的地方吃鱼。洛漾半岛据说原是洛舍漾南端的一座风水墩,经过规划整治,变成了一座绿草茵茵鲜花烂漫的水上公园。
  迎接我的是一条古色古香的木结构画舫,不是当年的小船,而是一条气度轩昂、可观景亦可用餐的大船。它泊于洛舍漾岸边,静候八方来客。人在其中,几乎感觉不到洛舍漾水浪的晃动。从窗口望出去,洛舍漾辽阔的湖面依旧烟雨朦胧,是我多年前熟悉的水景。漾水平静而淡定,冷眼察看着世事沧桑,波澜不兴处变不惊。很久以前的日子渐渐从水的深处浮上来,那时候,老镇的小街商铺盈客,临河有一长排茶馆面馆,房屋都站在水里,底下用一根根圆柱撑起来,像一只只长脚鹭鸶。从河上摇来小船,叫卖青菜鲜鱼,从窗口把竹篮放下去,提上来就是,再把钱币放在竹篮里放下去付账。小镇往昔的日常风景,那些安逸的旧时光已不复再现。那一刻,我领悟了洛舍漾的温情与柔韧。它拥有宽大包容的胸怀,咽下了也盛下了历史的所有苦难。
  如今的洛舍漾一如既往地荡漾着,慷慨地用它所有的气力,把一条条大船托举在湖面上。洛舍漾有自己应循的水道,它终究要经太湖入黄浦江而匯东海。
  选自《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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