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波边境(外三首/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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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德波边境
  “这土地喂养出黑鹰,饥饿的皇帝,
  德意志第三帝国和第三罗马帝国。”
  ——扎加耶夫斯基《关于波兰的诗》
  1
  从格尔利茨一过桥
  就是波兰的茨戈热莱兹了
  一条尼斯河,成为蜿蜒的边境线
  在扎加耶夫斯基与本恩[1]
  这两个诗人之间
  也隔着一条河
  隔开,也就是联系
  一条时而平静、时而凶险的河
  从我们中间流过
  啊波兰,你的轻骑兵
  仍在肖邦的波罗乃兹舞曲中挥舞着马刀
  而桥头上那些戴钢盔的岗哨
  据说早已改行
  做起了黑市上的生意
  2
  这几天我住在波兰一侧的
  一个小村庄里
  作为一个边境上的临时居民
  下在德国的雪
  也下在我的带烟囱的屋顶上
  而我的老朋友,比利时艺术家巴特
  仍在忙着布置他的新画室
  (他买下了这座边境上的房子)
  这里到处挂着他的画
  每幅画上落下的印章
  题曰:“八达岭”
  (这个老达达多年前登上过长城)
  美丽新世界啊
  每天清晨,总有一些国籍不明的小鹿
  和小松鼠来花园里探访
  每天夜里,我都与幽灵独处
  在几种语言之间跋涉
  需要翻译吗?每天上午
  从门前小天主教堂飘出的赞美歌
  似乎不用翻译我也能听懂
  而每天下午,我都出去散步
  我走向披雪的森林,并试着
  同每一个遇上的波兰村民打招呼
  直到家家户户升起乳白的炊烟
  飘来我童年的煤烟味
  家?在这里我的乡愁已没有颜色
  只有雪,雪,雪
  3
  波兰。扎加耶夫斯基的
  波兰,但也是后来成为德国人的
  勃布罗夫斯基[2]的波兰
  德国的女孩比波兰的苗条
  波兰的面包比德国的便宜
  而波兰的咖啡,像是波兰的诗歌
  竟带有半杯苦渣
  在登山之前我一仰头
  把它喝了下去
  于是从那披雪的峰顶上
  我看到了三个国家:波兰,德国,捷克
  这么说吧,如果带上康德[3]的望远镜
  你还可以看到更多
  但我们不能多留
  那里山石结冰,空气稀薄
  在那里我最想的,就是像那个滑雪者
  运足气,也借助于神力,从山头
  绕过落叶松林,然后
  “嗖”地划出一个S形
  一直抵达到山下
  ——在那里,在我们自我的底部
  如果我写作
  每一行诗
  都将重新标出边境线。
  [1]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1945—),波兰著名诗人。戈特弗里德·本恩(1886—1956), 德国著名现代诗人,曾为纳粹效力。扎加耶夫斯基曾写过关于本恩的文章。
  [2] 约翰内斯·勃布罗夫斯基(1917—1965),前东德杰出诗人,生于德国人、波兰人、俄罗斯人杂居的东普鲁士的蒂尓锡特(现属波兰)。
  [3] 康德(1724—1804),德国著名哲学家,生于东普鲁士首府柯尼斯堡。
  火车,火车
  ——给零雨
  写下这个题目我就知道
  不可能到达
  从台北到宜兰我看到的
  是青黄交杂的稻田
  (词语间的阴影哪里去了)
  是碎银般的海
  是龟岛(它更像是一只
  被丢弃的慢跑鞋)
  我们穿过山洞
  犹如穿过一千零一夜
  有人在低语,有人埋头读
  (“眼睛坏到
  可以读博尓赫斯的
  程度”)
  那也是一种行驶吗
  火车,一直在你那里呜咽
  从童年的一声啼哭开始
  而我们来到开阔地
  海,有时高过车窗
  有时低于车窗
  更多的时候,远离
  而山间滩涂的苇草
  有时灰白
  有时粉红
  还看到什么?
  废弃的灯塔,干涸的河床
  有人在菜地里俯身
  有人來到站台上
  错过,也就是相遇
  经由第三个小站
  在到达的声声慢中
  成吨的蓝涌入
  我相信,那是你的墨水的蓝
  而我们穿过山洞
  犹如穿过一夜零一千
  连山色也变了
  从台北到宜兰,你的宜兰
  (不是几米的宜兰)
  再到花莲
  (陈黎的花莲)
  我从你的诗中路过
  而海风拂面,有人在南寺听诗
  诗是什么?
  木麻黄松针
  一列货车呜呜地开过来了
  与我们交错而过
  运送着一车车压舱石
  比夜更寂静
  我回头看它,消失在
  你的词语里
  声线,唇线,颤抖的海分线   海豚在墨水蓝中
  一闪而过
  因为不可能抵达
  我选择了这趟火车
  雪花祭
  整个上午我都在观看这场雪
  从早上一起床时的欣喜
  到临近中午时的失望
  从我四楼上的落地窗口,雪花
  有时随风斜着刮过来,有时
  自灰蒙蒙的空中飘落
  有时忽然密集起来,街上的行人
  一个个都翻起了羽绒服帽子
  (我的房间也更暗了)
  有时稀稀落落,像是苍老天空的头皮屑
  但仍在慢悠悠地飘洒着
  我看着窗外临街的绿化带,那些
  指爪般伸开的干枯树枝,那片
  憔悴的草地,那几个小麻雀
  都似在和我一起等待
  我多想听到雪打在撑开的雨伞上时
  那种好听的噗噗的声音
  我梦着一座座雪封的屋顶下的
  安详和静谧(而狗和孩子们
  欢快地跑上雪地……)
  我在这干燥的、雾霾笼罩的帝都里梦着
  但是天空发亮,地皮的湿润
  和马路牙子上微弱的白色消失了
  一场艰难的降雪结束
  我们该责怪这属于上天的吝啬吗?
  不,我应写出的是一首诗
  献给这最后一阵还没有落下来
  就在空中消失的雪
  旁注之诗
  “毁掉你的手稿,但是,保留你因为烦闷和无助而
  写在页边的批注。”
  ——曼德尔施塔姆
  阿赫玛托娃
  那在1941年夏天逼近你房子上空的火星,
  我在2016年的冬天才看见了它。
  灾难已过去了吗?我不知道。
  当我们拉开距离,现实才置于眼前。
  帕斯捷尔纳克
  他写了一首赞美领袖的诗,
  事后他也纳闷:
  “鬼知道它是怎样写出来的!”
  米沃什
  一只野兔在车灯前逃窜
  它只是顺着那道强光向前逃窜
  看看吧,如果我需要哲学
  我需要的,是那种
  能够帮助一只小野兔的哲学
  曼德尔施塔姆
  你着了魔似地哼着“我的世纪,
  我的野兽”,
  你寻找一只芦笛,
  但最后却盗来了
  一把索福克勒斯用过的斧头。
  叶 芝
  从前我觉得你很高贵,
  现在我感到造就你的,
  完全是另一种魔鬼般的力量。
  献给米沃什,献给希尼
  很怪,因为奥斯维辛,
  我才想起了我从小进县城时
  第一次看到的铁路枕木,
  (现在则是水泥墩了)
  它们在重压下并没有发出呻吟,
  而是流出了粘稠的焦油——
  在那个盛大的、到处揪斗人的夏天。
  但 丁
  不是你长着一副鹰勾鼻子,
  是鹰的利爪,一直在你的眉头下催促。
  维特根斯坦
  在何种程度上石头会痛苦
  在何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到一块石头疼痛
  但是火星难道不是一个痛苦的星球吗
  火星的石頭疼痛的时候
  你在它的下面可以安闲地散步吗
  布罗茨基
  在彼得大帝仿威尼斯建造的城市里,
  在那道隔开一间半屋子的书架上,
  一只小船早就在等着你了,
  (是谁预设了你的未来?)
  现在,你躺在圣米凯莱[1]的墓园里,
  那在岩石上摔打了一生的激流,
  终于找到了“一个河口,
  一张真正的嘴巴”,
  仿佛一切都在说:看,那就是海——
  “一道带有概括性质的地平线”。
  [1] 圣米凯莱,一座位于威尼斯外岛上的著名墓园。
  献给布莱希特,献给策兰
  一朵云,没有天空,
  献给布莱希特,
  献给策兰:
  那是什么时代,
  在那儿甚至一场关于天气的对话
  也几乎让人恐惧,
  因为它包含了太多省略,
  太多说出的东西?
  读《古拉格群岛》
  有些东西没有写出来之前,
  谁也不会相信。
  现在,我与你谈话,我们边走边谈,
  中间隔着的也不再是往篱笆
  而是一道铁蒺藜。
  辛波斯卡
  她死后留下有一百多个抽屉:
  她使用过的各种物品,
  收集的明信片,打火机(她抽烟)
  手稿,针线包,诺亚方舟模型,
  护照,项链,诺奖获奖证书,
  但是有一个拉开是空的。
  奥 登
  水与火,合在一起就成了别的。
  1973年秋,你死于维也纳一家旅馆,
  享年66岁。
  你松开的手边,是一首还在修改的诗
  和一杯残剩的马提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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