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成语中的“讽宋”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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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语是汉语语汇中的重要单位,是“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定型词组或短句”(刘洁修:《成语》,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成语从产生到定型并被人们广泛引用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成语大多数是古人创造的。在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成语中,有相当一部分可追溯到先秦的经书。在成语中,有一些与宋国有关,笔者查阅了《中国成语大辞典》以及其他资料,共找出22条(应该不止这些),数量不算多,但这些成语大多是贬义,“讽宋”现象非常明显,它们是把宋人或宋国的统治者作为嘲笑、挖苦、讽刺的对象,认为他们愚蠢、教条、残暴、不可信。
  笔者查出的与宋国有关的成语是:守株待兔,揠苗助长(拔苗助长),尔诈我虞(尔虞我诈),朝三暮四,杞宋无征,什袭而藏(什袭珍藏),射天,宋聋郑昭,智子疑邻,民不堪命,吮痈舐痔,曹商使秦,莫辨楮叶,筑室反耕,掩口胡卢,宋画吴冶,宋斤鲁削,天高听卑,名从主人,于思于思,不龟手之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些成语主要来自先秦及秦汉典籍,如《韩非子》、《阚子》、《孟子》、《论语》、《左传》、《庄子》、《梁传》、《后汉书》、《史记》、《淮南子》等。其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形成得比较晚,一般辞书没有涉及此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大多是引证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卷五:“田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为榜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许人入州治游观,吏人遂书榜揭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与陆游同时代的庄季裕在其《鸡肋编》中也提到了这件事,而且指出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和结局。文中说:“世有自讳其名者,如田登在至和间为南宫留守。上元,有司举故事呈禀,乃判状云:依例放火三日。坐此为言者所攻而罢。”其中“至和”是宋仁宗在位末期的年号,在此表明时间;“南宫”是地点,根据历史记载,商丘在宋以前称宋州,宋真宗景德三年将宋州升为应天府,八年之后升为南京,建鸿庆宫、颁庆楼等宫殿作为皇帝的行宫,所以南京也称为南宫,其知府加南宫留守的官衔。另外,秦观在《南京妙峰亭》的开头写道:“王公厌承明,出守南宫钥。”这里的“南京”、“南宫”是同一个地方——商丘,而商丘又是宋国故地,由此可以看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与宋仍有关系,所以我们把它也收了进来。
  这些成语中,有的家喻户晓。贬义非常明显的有:守株待兔,揠苗助长(拔苗助长),尔诈我虞(尔虞我诈),杞宋无征,什袭而藏(什袭珍藏),智子疑邻,民不堪命,吮痈舐痔,曹商使秦,宋聋郑昭,不龟手之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朝三暮四。(其中的“朝三暮四”非常特殊,从来源上说,它是说宋人聪明猴子笨,但后来这个成语变成了贬义)有的成语从表面上看是中性,但如果结合来源以及运用,可以看出其中的贬义,如,于思于思,射天。有的无所谓褒贬,如,筑室反耕、掩口胡卢;这些成语中,只有“宋画吴冶、宋斤鲁削、天高听卑、莫辨楮叶”是褒义。从数量上我们可以看出与宋有关的成语中多数具有贬义。
  为什么汉语成语中会有“讽宋”这种现象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从当时宋国的建国原因、地理位置以及经济文化等方面来考虑。
  宋国是在周朝初年分封给微子的。微子是殷商贵族,是纣王的庶兄。纣王昏庸无道,微子多次进谏,纣王不听,微子没有办法,只好逃跑。周武王打败纣王,微子就拿着宗庙里的祭器到武王的营门去,他裸露上身,把手捆在背后,左边让人牵着羊,右边让人拿着茅,跪着向前行走,求告武王,武王就释放了微子,又恢复微子的爵位。武王去世的时候,成王年龄还小,周公代为处理政务,武王的另外两个弟弟管叔、蔡叔怀疑周公,就与纣王的儿子武庚联合起来叛乱,周公杀掉武庚和管叔,流放蔡叔。为了安慰殷朝遗民,巩固自己的统治,周王朝就命令仁义贤能又颇受殷朝遗民爱戴的微子代替武庚做殷朝的后嗣,侍奉殷祖先的祭祀,在宋地建国。从宋的建国我们可以看出,宋与周王朝分封的姬姓子弟以及功臣的王国是不一样的,它是“亡国之余”。因此,人们对它的看法不同于其他王国。
  由于宋人多是殷朝遗民,周王朝对他们并不放心,所以分封时很讲究地理位置。宋国拥有现在河南省的东南部以及现在山东省、江苏省、安徽省之间的一部分土地,国都原来在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西南),在战国时可能迁都彭城(今徐州市)。从面积上来说,宋国是春秋战国时小国里面最大的,但它周围大国林立,南面有面积最大、实力强劲的楚国,西北有魏国,东北有齐国,再加上宋国地处平原,易攻难守,所以,后来它屡屡受到其他国家的入侵直至灭亡。别国的入侵当然也造成了宋国内部的混乱,宋国的国力因此受到很大的损害,这些无疑增加了人们对宋的轻视。
  在文化方面,由于宋人为殷商之后,所以保留着一些野蛮、原始的风俗习惯,如用人殉葬与祭祀等。比如宋襄公打败齐国以后想称霸,决定树立自己的威信,就拿周围的小国做靶子,他邀请曹、邾等国的国君在曹地结盟,曾国国君迟到了一会儿,宋襄公就叫人杀了他去祭祀社神。这种野蛮的风俗由来已久,春秋战国时期,这种风俗已经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宋的统治者不顾时代的进步,依然保留这种野蛮的习惯,自然会遭到人们的反对与嘲笑。另外,宋在君位继承制上也不同于周朝,它仍然沿用殷的旧俗,采用兄死弟继与父死子继两种制度。春秋初期,宋宣公认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天下通义也。”(《中国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所以,他把王位传给弟弟穆公,穆公临终前又把王位传给宣公的儿子与夷,与夷在位不满十年就被华督父所杀,穆公的儿子冯继承王位,所以“《春秋》讥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国以不宁者十世”(《史记》)。由此看来,在风俗习惯以及王位继承等方面宋都保留了殷的传统,但这些传统是不符合时代要求的,所以被人们讥讽。
  在政治上,宋襄公的不自量力、长期的内乱以及在对外关系上的摇摆都成了宋被人嗤笑的原因。
  宋襄公曾率领几个小国的军队打败齐国,帮助公子昭继承王位,齐国暂时听从了宋的号令。宋襄公自以为了不起,就想成就自己的霸业。公元前639年,宋襄公举行鹿上之盟,请楚国也来参加,想借此提高自己的威望。在这次盟会上,宋国当了主人,召集诸侯国在宋的盂地开会。宋襄公为了仁义,不做军事上的准备,结果被野心勃勃的楚国捉走了。回国后,宋襄公仍然不思悔改。宋国攻打郑国时,遭到楚国的干涉,在与楚国泓水决战时,为了仁义,在楚军过河时,宋襄公不打,在楚军过河后立足未稳时,宋襄公还是不打,等楚军整理好军队,宋军才开始进攻,但根本就不是楚军的对手,结果大败而归,宋襄公气病交加,第二年夏天就死去了。宋襄公凶残、虚伪、野心勃勃又刚愎自用、不自量力,他的称霸只能是草草收场,徒然被人讥笑。
  宋襄公以后,宋国长期处于混乱状态,国内宗族间的争斗连续不断。宋襄公死后,成公即位,后来,成公的弟弟御杀了太子自己称王,不久,宋人杀了御,立成公的小儿子,这就是昭公。昭公想集权,结果受到了非常有势力的穆、襄之族的攻击,公元前611年,昭公被杀,公子鲍即位。第二年,昭公公子又作乱,失败以后逃跑了,宋国的戴氏、桓氏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夺权斗争。在这之后的岁月里,宋国内部贵族们争权夺利的斗争从未停止,直至宋国灭亡。在同时代的其他国家,也有争权夺利,但都没有宋国这么惨烈、复杂,其他国家大多是国君的儿子们争夺王位,但在宋国,国君的弟弟们也参加进来了,宋国保留的殷商遗风使宋国的国内形势更加复杂,国力也不断削弱,所以,宋也就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
  在对外关系上,宋受到楚、晋等大国的讨伐,不断依附于楚、晋之间,楚国强盛就亲楚,晋国强盛就亲晋。另外,宋的统治者不能清醒认识自己的地位,总想显示自己的力量,比如,宋襄公不顾实力,讨伐与楚亲近的郑国,楚国救郑,与宋发生泓水之战,宋大败;“十六年,楚使过宋,宋有前仇,执楚使。”(《史记》)从九月到第二年的二月,楚国包围宋国5个月才离去,宋国损失惨重。春秋末期及战国时期,宋仍然与它周围的曹、郑发生战争,结果只能是加速宋的灭亡。再加上宋地处中原,物产丰富,宋国的定陶是当时中原地区最繁华的都市,所以,许多国家如齐、赵、魏、秦等对宋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最后,宋终于被齐国所灭。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们也不能忽视,据《史记》记载,孔子的祖先是宋国人,他的先祖弗父何本该享有宋国,却让给了弟弟厉公,另一先祖正考父,曾经辅佐过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正考父三次接受册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按说,孔子的祖先对宋国是有功的,但是,孔子在宋却差点被害。孔子和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想要杀死孔子,就砍掉了大树,孔子因此离去。弟子们催孔子快跑,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史记》)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后,儒家学说在中国一直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儒家学派的文人掌握了发言权,孔子作为儒家的代表人物,在宋国竟遭到如此迫害,儒家学派当然对宋国没有好感,在典籍里出现那么多的“讽宋”现象也就不难理解了。
  作为“亡国之余”,宋的统治者残暴、虚伪、教条、刚愎自用又不自量力,而普通老百姓只不过是统治者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但是,其他国家的人们是通过宋的统治者来了解宋国的,那么,在他们眼里,宋国的百姓也跟宋国的统治者一样可笑。所以,在古代的典籍里面,宋人也就成为人们讽刺、嘲笑的对象。
  (作者单位:商丘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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