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在意志消沉的时候想起你，想起你，就变得斗志昂扬；我以为，我会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想起你，想起你，就变得淡定从容；我以为，我会在弱不禁风的时候想起你，想起你，就变成铜墙铁壁……”
　　“米卓卓，晚自习不可以念经。”阿北转过头敲卓卓的课桌。
　　“没有啊，我没有念经，你智商多少?连诗都听不出。我写的!”卓卓甩甩手上的信纸，抬着下巴回击。
　　“你写的?真的假的?”阿北伸着脖子饶有兴趣，“是情诗吧?诗里的那个‘你’，是哪位?”
　　“还没完。既然被你听见了，那我就再念几句吧。”卓卓晃晃胳膊。
　　“喂喂喂，你不要命啦?”我赶紧拽她，“有点女生的矜持好不好?居然在晚自习上给男生念情诗……”
　　“没那么严重。”卓卓拱拱鼻头，冲阿北耸肩膀，“糟糕，我的水笔罢工了得去趟小店，要不，等会儿给你念?”
　　“不行不行，你现在就念。”阿北说着，把自己的水笔拍在卓卓桌上。
　　卓卓眯着眼继续慢悠悠念诗：“没想到我错了。我不仅在意志消沉的时候想起你，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想起你，在弱不禁风的时候想起你，我还在，还在郁郁寡欢的时候想起你，在神采飞扬的时候想起你，在欣、喜若狂的时候想起你，在百无聊赖，在得意洋洋，在暴跳如雷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
　　“受不了了。”阿北抱着手臂打断，“可不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那个‘你’是谁?”
　　“嘘——”卓卓竖起一根细长的食指，“你破坏念诗的氛围了，搞得我没心情念下去。”
　　阿北转身从自己桌肚里摸出一片口香糖，塞进卓卓的英语书里，拍两下：“求求你了。”
　　我忍不住笑。
　　“笑什么笑?别破坏念诗的氛围。”阿北引用卓卓的话教训我。
　　卓卓叹口气，接着念她的诗：“啊——想起你，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所有的苦水都会付诸东流，所有的委屈都会无影无踪，所有的伤害都会了无痕迹……”
　　“太哕嗦了!可不可以直接说答案?”阿北抬腕看表，“依据在下的经验，三十秒钟后班主任就要驾到……”
　　“不要破坏念诗的氛围。”
　　这次是我说的。我说完捂着嘴巴笑。
　　阿北气得眼镜掉到鼻尖上，一边朝前门看后门望一边催促：“快说结果呀，说呀……”
　　“你是我头顶的阳光，你是我足下的沃土……”
　　卓卓念到这儿，班主任准时驾到，阿北迅速转回去。
　　两鬓霜白的班主任风度翩翩地环顾四周，和颜悦色地问：“大家都还认真吧?”
　　“认真!”我们说。
　　她每天都这么问，我们每天都这么回答。
　　卓卓咬我耳朵：“待会儿吃菜的还是肉的?”
　　我摇摇头不吱声儿。
　　像我这样见了班主任就不敢随便说话的乖女生，教室里只剩下一个了。
　　“报告!那个，米卓卓在晚自习上念经!”
　　“哈哈哈……”气氛被搞活了。
　　“哦不对，是念诗!刚刚口误。”阿北接着揭发，“她不但念诗，还写诗，她念的就是她自己写的诗!”
　　“说话的时候，情绪再激动，语序都不能颠倒。”班主任扶住眼镜架，耐心地指导阿北，“应该是——她不但写诗，还念诗，把自己写的诗念出来。先写再念才对呀，语序不能乱。”
　　“我知道了。”被“指导”的阿北有些小小的害羞，忍不住爆料，“米卓卓不但写诗，还写情诗!”
　　“哇——”全班惊呼。
　　我急得朝阿北的后背拼命瞪眼睛。
　　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里，卓卓有些别扭地为自己辩解：“是……是友情，不是别的什么情，你们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哦!”
　　她越是解释，同学们越觉得好笑。
　　班主任依旧和蔼可亲地看着大家。
　　这样的班主任，整个学校也只剩下一个了。
　　“既然是友情，那就拿出来，我帮你读给大家听!”阿北异常兴奋，“快拿出来呀!”
　　卓卓把信纸塞进书包，死死地捂住：“我不我不我就不。”
　　阿北弯了腰把手伸过来有抢书包的意思，附近几个好奇的男生也纷纷围上来帮忙。
　　大家都想见识见识卓卓的“情诗”。
　　我鼓起勇气，像驱赶蚊虫一样赶他们走，偏偏越赶越多。
　　“拿到了拿到了!”阿北得手后得意地把信纸高高举起。
　　没来得及展开看，纸被班主任温柔地夺过去。
　　周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盯着班主任的脸，希望从中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完了完了，米卓卓你完蛋啦!”阿北扭着身体得意地说。
　　卓卓把头埋下去不理他。
　　我紧张得不能呼吸。
　　“呵呵……一首不错的……友情诗。”班主任终于开口了，“嗯……是我让米卓卓写的，准备投给日报副刊。”
　　她的话让我们感到意外。
　　直觉告诉我，那不太可能是一首友情诗。
　　“都别大惊小怪的。”班主任保持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友情，从来都是值得书写和赞颂的主题。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友情诗，现当代文学中也不乏描述友情的好诗佳句，作为当代中学生，你们当然也可以拿起自己的笔抒写友情。这样吧，每个人都写写友情诗，长短不限，周日晚上回校后交，我会择优向日报副刊推荐。”
　　写诗?
　　全班哑然。
　　铃音响了，晚自习结束。
　　一帮男生女生涌过来数落阿北。
　　“都怪你，好端端的提什么写诗!”
　　“这下好了，大伙儿跟着你倒霉，诗怎么写嘛!从来没学过!”
　　“就是!”
　　“可恶的阿北!”
　　阿北堆笑脸赔不是：“各位凑合着写上两句吧。实在不行就引用李白或者杜甫的，把标点符号改一下……”
　　“笨蛋!李白和杜甫那么出名，怎么可以引用他们的诗?你当班主任弱智?要引用也只能引用不出名的诗人的诗，那样看上去才像是自己写的嘛!”
　　“我看，保险起见，还是引用流行歌曲吧，班主任不熟。”
　　“万一她熟呢?我奶奶68了还会唱《千里之外》。”
　　“啊哦——”
　　“那怎么办?”
　　“……”
　　另一帮男生女生围住卓卓。
　　“你写了什么样的情诗啊?”
　　“真的是友情诗?”
　　“真的是班主任让你写的?”
　　“写诗要用笔名，你有吗?”
　　“可不可以学习一下?”
　　“……”
　　我拉着卓卓突出重围。
　　“糟了吧你?没事写什么诗?”
　　“不说啦。肉的还是菜的?今天轮到我请你。”
　　“刚刚班主任有意保护你，你预备怎么向她交代?”
　　“昨天菜包子里面的菜都发黄了，今天咱们还是吃肉的吧。”
　　“你的‘情诗’还在班主任那儿，明天一早去找她坦白吧，争取宽大处理。”
　　“别说啦，买包子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卓卓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边走一边大口大口吃掉两个肉包子。
　　平时她担心发胖，只吃一个。
　　和热乎乎的包子相比，那首“情诗”更吊我胃口。
　　“说真的，哪位帅哥让你那么牵肠挂肚?小声点儿告诉我。”我忍不住了。
　　卓卓瞪圆眼睛：“什么嘛!”
　　“不说也行。”我挽住她的胳膊，“我警告你哦，这种诗最好不要随便写，免得给男生起哄的机会。”
　　“这种诗怎么啦?我就写!”
　　她说完快步冲进宿舍楼，不见了踪影。
　　我觉得苗头不对。
　　熄灯前，姐妹们对“情诗”事件议论纷纷，卓卓装聋作哑，个人卫 生搞得很利索，钻进被窝就睡。
　　“我们才初二。”
　　“嗯。”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嗯。”
　　“学习应该是心无杂念的。”
　　“嗯。”
　　“把心思收回来吧，别惦记诗里的那个人了。”
　　这回卓卓非但没有“嗯”，反而把脑袋埋进了被子。
　　第二天，我和卓卓刚进教室，男生们就齐刷刷吼起来：“情诗!情诗!情诗!”
　　阿北叉着腰站一边咧嘴笑。
　　看来谁都看出来了，卓卓的，“情诗”另有隐情。班主任掩饰的话语只是解了一时的围，却不能打消所有人的好奇心。
　　卓卓脑袋一歪夺门而出。
　　“一颗少女的心受伤害喽!”
　　“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
　　“她没事儿吧?”
　　“……”
　　男生们望着卓卓的背影嘟哝。
　　“你们就是太过分了!”
　　我说完拔腿去追卓卓。
　　她在图书馆门前的桂花树下站定，仰头望着葱郁的树冠，脖子抬得老长老长。
　　“抬起头眼泪就下不来了吗?”
　　“我没有哭。”卓卓抿抿嘴巴看我。
　　“他们说他们的，你不用往心里去。”
　　“没事儿。我只是想起我家门前的桂花树，跟这棵一样，茂密得看不见枝干，一到夏末秋初，那香味儿甜滋滋的使人陶醉。”
　　“你家门前有桂花树?别墅?咳，我家只有盆栽的仙人掌。”
　　“别墅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寂寞的空壳儿?”卓卓摸摸下巴，眼神忧郁。
　　“空壳?”我的脑子不够用了。
　　“走吧。”
　　我跟着卓卓走进班主任办公室。
　　班主任不在。
　　“怎么?想通啦?愿意坦白啦?”我有些释然。
　　“其实也没什么。”卓卓耸耸肩膀。
　　她的眼睛掠过桌面上一堆零散的练习册，一下找到自己的那张信纸。
　　快到教室的时候，我们发现里面没有了刚刚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安静，有几个女生还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我们走进去，所有的目光锁住卓卓。
　　看上去起哄的同学们被班主任严厉教训过。
　　我径直回到座位。
　　卓卓却站在讲台旁边不下来。她徐徐展开手上的信纸，看看班主任，环视同学们，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把昨晚没念完的‘情诗’念一遍。”
　　意料之外的是，大家一点儿都不激动，仿佛对卓卓的“情诗”失去了兴趣，就连阿北都把脑袋别到了窗外。
　　“……我记得你手心的味道，记得你胸膛的温暖，记得你慈爱的眼神，记得你在我10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红皮鞋……我亲爱的爸爸，你在那边还好吗?”
　　卓卓泣不成声。
　　我愣在那儿回不过神来。
　　阿北嗅嗅鼻头转过来说：“刚刚班主任说。米卓卓的爸爸上个月发生了意外……我真的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我真想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卓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