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走进了镇里那家唯一的理发馆，对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娃说：“理男娃一样的头发。”
　　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娃说：“这么好的头发哎，可惜!”
　　“为凉快。”
　　理完了，和她年岁相仿的女娃还在惋惜：“多好的头发哎!”
　　黄昏，身穿特大号矿工服的香，带着矿工帽和矿灯混在一排人的后边。酒劲未醒的煤矿老板走出他的家，从人群里随手点了香他们五个：“你们五个修枕木，其余都回去。”香和其他几个拎着行李到了后边的排房。两人一个屋。香自己选了最边上的一间。
　　香在考勤表上填了自己的“名字”：吉祥。
　　香和四个不认识的人组成一个班。她记住了最老的和父亲一样的叫老斤，楞实的叫蛮。
　　“你怎么不说话?像个哑巴。”
　　“这年头，话少好，多干活少说话，老板喜欢。”
　　“造孽哎，小小的娃不好好上学，干窑匠，啥子营生?”
　　走进井口，香长舒了一口气。她像别人一样戴好矿帽，扛起一根枕木往下走。二十四度的坡，三百二十米的巷道。香走得歪歪斜斜。和父亲一样的老斤说：“娃哎，脚踩稳，咋像跳舞，不能晃。”
　　香不能不晃，她平时就怕走夜路。在黑黑的煤巷，矿灯的灯光照不了多远。她不习惯!
　　香扛枕木，也装煤，摘钩挂钩，她不说话，让干啥就干哈，一说话就露馅了。衣服肥肥大大，遮住了身子。洗澡的时候，香是最后一个。晚上把自己用布缠着受了委屈的胸脯放开，让它们像小兔子一样蹦跳。她小声地洗澡，·怕惊动什么。脸总是故意洗不净。睡觉时，她加了内锁，用粗木头再顶上。
　　窑匠们知道“他”不合群，没人来找她。
　　香的肩被木头压破了，腿也疼。坚持了一周，挺过来了。香扛枕木装煤，摘钩挂钩，很熟练了。休息的时候，蛮会说很粗俗的话，热了，就穿一条短裤干活。他们说着男人女人，说得津津有味。香就关起耳朵，让这些东西被风吹走。
　　香解手要走很远，躲进一个空煤巷里。冷不防，窜出提着裤子的楞实的蛮。蛮气呼呼地说：“一个男娃，咋蹲着小便?”香惊了一身汗，她拧暗了矿灯，往黑处挪了挪，让蛮窜出去。香蹴了半天，心口才不跳。
　　上去的时候，香就没劲了。要歇几口气，才能到井口。和父亲一样的老斤停下来，招呼她，有时候也等一等。停下来的时候，香就看着顶上发霉的松木和石头上的滴水。前边的人早走远了，在前边晃。回头，矿灯像星星一样。一晃一动的灯像是在跳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香成了一个封闭在大山里小煤窑的窑匠。
　　那几天到了，肚子隐疼。井下潮湿的环境让香喘不过气来。香拐进一个没有通风的空煤巷。香晕倒了。
　　和父亲一样的老斤等着香扛的木头。他等了一阵，等不见，“这娃，解个手走多远?”蛮说，“蔫蔫的人，最会偷懒!”老斤在井筒里喊“吉祥……吉祥……”
　　老斤找到昏迷的香。
　　和父亲一样的老斤背起香往井上爬。二十四度的坡，三百二十米长，等于爬一座山!老斤爬得很慢，像蜗牛在挪。老斤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背上的汗水湿了香的衣服。香迷迷糊糊被放到了井口。
　　香的“身份”被发现了。
　　“咋，还是个女娃，遭罪哎，干这营生!”
　　“秽气哎，女人不能下井!”
　　“娃，有啥难，给伯说。”
　　香从怀里摸出了那张大学舞蹈系的录取通知书。6000元的学费下划着一道红线，一个问号。
　　“娃哎，你是缺学费?”
　　香点了点头。
　　你三十他五十，连煤矿老板也给了二百。
　　香在小煤窑干了整整两个月。消失了两个月的香带着四千块钱回了她的乌龙寨，她熟悉的竹楼。临行，她去井口，看见十几盏上来的矿灯，在她眼前跳舞。她分明觉得，井口就是一个大的人生舞台。
　　几年后，香在舞蹈学院毕业的时候，她的作品是独舞《舞蹈的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