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技工在阿德莱德

来源 :新民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ongliong576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见到片桐,是在上海到南京的高铁列车上。当时他刚从澳大利亚回上海度假,此去南京,是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瘦削的他,裤兜里装着一大叠百元大钞,起码五千。在他的印象中,国内消费的支付方式,还停留在现金阶段。他有些受不了高铁的速度——上海到南京,一个小时!在车上,他不时地说:“啊,这么快!要这么快干嘛?”
  片桐一家三口2003年从上海到阿德莱德,当时他是以技术移民的身份考过了雅思,到达澳大利亚时,儿子还没满一周岁,澳大利亚政府给予小孩的奶粉补贴,成了他们家在澳大利亚的第一笔收入。当时在中国,上海到南京的火车,要开行大约三个半小时。而上海的新开楼盘,一般售价只有每平方米四五千元。
  时过境迁,不复当年。如今,片桐已经在阿德莱德置业——一栋三层楼别墅。不过看到上海的房价走势,他直摇头说看不懂;他的空调修理铺已经开张5年了,年收入在10万澳元左右,相当于50万人民币。此等收入,使得片桐太太不需要出门工作。于是,当年在上海虹口区某小学教语文的片桐太太,一口气读了两个澳大利亚硕士学位。读学位,成了片桐太太消愁解闷之道。
  片桐夫妇对儿子的要求是——快乐成长。如果喜欢读书,可以学妈妈读个硕士博士,如果不喜欢呢,做一个快乐的技工,也很好。
  片桐不喜欢上海的嘈杂,这也许是他前往澳大利亚并选择阿德莱德的理由。在阿德莱德,片桐最喜欢的娱乐,就是开着他那辆本田车去郊外钓鱼,一坐就是一天。他现在虽然已经考取了国际电工证,可以到美国和欧洲做电工,可他下不了决心,因为阿德莱德已经是他们一家三口真正的家乡了。
  不做没出息的儿子
  “片桐,不是我的本名,我中专的时候迷恋日剧,所以就给自己起了个日本名。那时候我还自学一本《标准日本语》,想着以后去日本。”片桐回忆道,“1993年我初中毕业,中考分数达到一般普通高中的分数线,但那时候大学没扩招,普通高中没啥吸引力,所以我考了一个四年制的中专。因为我老爸当时是一个局级单位组织部的干部,这所中专又是这个局的下属单位下面的一个学校。毕业后,在老爸的疏通下,我分配到局里下属一家三级甲等医院,还有干部编制。”
  片桐1997年进单位后,上班第二天就领到800元的安全奖。上班第一年,月均收入就在2000元左右。而记者查阅资料显示,1997年上海职工月平均工资不足千元,1998年才达到1005元。
  从专业角度来说,片桐在中专学习的是空调制冷专业,到单位后在总务处,干的也是空调制冷专业,而且他的动手能力很强,一年见习期满,他评上了技术员。片桐说:“那时候我还经常向同学炫耀,说我修理的是停尸房空调。”作为男生,片桐觉得修理停尸房空调,简直是一件可以拿出去炫耀的事儿。后来,片桐取得了事业单位编制,收入进一步上升。
  即便如此,片桐的老爸依然认为——自己的大儿子太没出息。工作上,医院的停尸房空调又不可能老坏,工作也就比较清闲,眼看着儿子的同学一个个在其他单位升职,自己的儿子却经常顶撞上级,不谙世情;学习上,眼看着儿子的同学天天读夜校,许多人已经取得了大专或本科文凭,可自己的儿子依旧在那瞎看日语书。
  令他老爸老妈始料未及的是,2002年初,24岁的片桐提出结婚。未婚妻是虹口区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片桐父母和当时正在读大学的妹妹全都喜出望外。女方当时也没提单独住房的要求,新婚后,一家五口仍住在一套三室一厅的高层公寓里。这套位于上海天目东路的高层公寓,是片桐爸爸退休前,于1998年单位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得到的。
  次年,片桐喜得贵子。正当一家人为了尿布、奶粉忙个不停的时候,又发生了一家人始料未及的事——片桐偷偷去考了雅思,一次通过。原来,在老婆怀孕期间,片桐放弃日语,改攻英语。甚至没有去读夜校,而只是通过收音机节目、磁带、书本,就一举攻克雅思大关!
  从伙计到企业主
  去,还是不去?是片桐一个人先去,还是小家庭一家三口同去?家庭会议在片桐爸爸的主持下开了起来。
  对于片桐来说,这个家庭会的目的,并不在于去不去澳大利亚,而在于说服妻子辞职,跟他“孔雀东南飞”。
  “当时,无论雅思成绩,还是专业水平,我都够得上技术移民。但是也不是说没风险。”片桐说,“我必须在到达澳大利亚后,通过那里的电工实作考试。这是我老婆最担心的,万一考不过,我们夫妻双双辞职,风险太大。”最后,全家人选择了折中方案——片桐辞职,小夫妻带着儿子去悉尼。当时正逢片桐太太休完产假休哺乳假,再加上小学会有一个较长的暑假,片桐太太再请两个月病假,加在一起就有大半年的假期。而片桐通过半年工夫,顺利通过了澳大利亚的电工实作考试。
  “那个考试一点也难不倒我,在考试现场,澳大利亚的主考官看了我的操作演示,马上让其他参加考试的当地人过来看,说我这才是标准的电工操作。”片桐自豪地说,“他可能不知道,我在中专学了四年,这些活计,对我来说只是雕虫小技。可对那些澳大利亚学徒来说,就不同了。这帮都是考不进大学的85后小朋友,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无心干电工,教上好几遍,他们还是学不会。”
  片桐夫妇到悉尼后,最初的生活开销自然是上海工作时的积蓄。令片桐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澳大利亚的第一笔收入,竟然是片桐儿子的奶粉补贴。这让片桐很高兴:“澳大利亚政府还真把我当自己人。”
  之所以要通过半年时间才能考取当地电工证,是因为要过电工专业英语关。片桐说:“当时我对我老婆说,过了这一关,通过考试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她还担心。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到当地华人家看护孩子,以此来补贴家用。”
  当片桐通过考试后,一家位于阿德莱德的空调修理店聘用了他。于是,片桐举家前往阿德莱德,一住就是十年。这十年,片桐从店伙计,到自己开店,大小也成了一个企业主、小资本家。片桐一家,也从澳大利亚的无产阶级,成为了有产阶级——2004年,他们就买了一辆本田轿车;2008年更是购买了房子。   “我算知道什么是正宗‘小资’生活了!没有小资产,算什么小资啊!”片桐直言,“最初,那个阿德莱德老板杰克雇佣我,年薪是3万澳元。我们只能租房子。即使这样,我还是去买了一辆二手日本车。原因很简单,阿德莱德地广人稀,没有车寸步难行。比如谁家空调坏了,打个电话到店里,说好20分钟必须赶到,就得20分钟赶到,可人家在20公里外。”
  经过两年的伙计生涯,片桐感觉,自己完全可以开店单干。“你不知道,阿德莱德的中国人不多,当时也就这么几千人。但在杰克的商店工作了不久 ,我发现这些中国人渐渐都找我修空调,也就是说,我其实拥有了阿德莱德华人圈子的空调维修生意。”
  片桐算了一笔账。他说:“在澳大利亚修空调,不是按照修一台多少钱来算的,而是按照工作时间来计算。比如我接到客户电话,出车赶到他家,就开始计算工作量,不管我检查、维修、更换配件,不管我怎么‘折腾’,直到空调修好,如果花了3小时,就按照3小时收费,如果花了1小时,就按照1小时收费。然后零配件费用另算。”
  那么,会不会遇到1小时可以修好的活,而空调的问题反而要比花3小时的大呢?片桐说:“完全有可能。比如打开机箱一看,压缩机坏了,可能维修时间就比一些细微故障来得少。但在澳大利亚,人们不会‘磨洋工’拖延时间以换取更高额报酬。”这一点,令片桐感到很适应。他自称是一个“真正老实不耍滑头的上海技工”。
  2008年杰克的商店关闭,准备去美国发展,片桐盘下了他的商店,开始自己经营。从伙计到小资本家,在片桐看来,并没有太大变化——客户还是那些客户,只不过阿德莱德的中国人已经增加到好几万了,让他的生意变大;该纳税还得纳税,除了纳自己的个人税,还得缴纳杰克留下商店的营业税。这一点,恰恰是片桐的得意之处。“我终于从一名伙计、普通纳税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企业主、小资本家。虽然我的商店目前仅仅只有两个雇员。”
  此间乐,不思美
  还在夏天的时候,片桐在QQ里告诉记者:“我已经考过了国际通用的低压电工证,凭这张证可以在美国、欧盟营业。”
  “你准备到美国去发展?”记者问。
  “不是,只不过是多一手准备,万一有什么变化,多一张证会方便许多。”片桐如此回答。
  原来,片桐的儿子已经读小学了。而他的太太,已经先后读下了阿德莱德大学心理学学院的本科、心理学学院的硕士和社会学学院的硕士。即使是双硕士,片桐太太仍然做着快乐的家庭主妇,每天开车接送儿子上下学。对片桐来说,最高学历仅中国的四年制中专,却并不影响他在澳大利亚拥有事业,不影响他拥有双硕士学位的太太,不影响他获得美国、欧盟通用的国际电工证。虽然他暂时不会去美国发展,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是“此间乐,不思美”,但他也说:“多一张证,万一我儿子以后也成了技工,到美国去发展,我岂不是直接可以去美国帮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片桐的空调维修商店连锁经营到美国。对于这种可能性,片桐说:“这要看机缘。”
  当然,对于“此间乐”之说,片桐也坦言:“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周末喜欢开着车去钓鱼;平时喜欢喝红酒,独酌,我家经常开车到酒庄,拿个塑料桶买干红,很便宜。如果喜欢天天去KTV飙歌,或者喜欢‘销品’,那呆在阿德莱德就会感到太寂寞。我家附近,晚上出门连个人影都没有。”
  倒是片桐的爸爸呆在上海,一直盼着儿子能常回家看看。不过,片桐的爸爸也说:“幸好70年代初参军,在金门打炮的时候被一枚炮弹伤了左腿。就因为这,我成了伤残军人,按照政策可以生二胎。现在总算有他妹妹陪着我们老两口,现在又有了外孙。大儿子,就让他在外头闯吧。”
其他文献
1963年的某一天,24岁的李德铭骑车路过北京长安街,忽然,他被一幅电影海报吸引住了。那是正在上映的影片《金沙江畔》,而海报上那个女主角的大头像,李德铭觉得十分眼熟——这不是老同学曹雷吗?  李德铭上初中时就认识曹雷,当时他们同在上海复兴中学,但不在一个班。李德铭是学生会主席,曹雷是学校话剧组成员,文艺活动积极分子。那时候,男女之间仍然有着授受不亲的传统思想,再加上1957年,他们一个以华东区第一
如若初识陈啸天先生,绝对无法将他的神态举止和他的身份相联系。  亿翰智库董事长、首席研究员的名分,精准的战略布局和市场分析判断,张扬霸气的名字,必定让人感觉他会是一副沉着严谨、目光锐利、雷厉风行的严酷形象。然而,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目光温和的他会带着灿烂的笑容起身迎接,谦虚地与你握一下手,仿佛让人觉得像遇见了相交甚密的挚友一般。  整个访谈的过程也显得很轻松愉快,他只是娓娓地用着探讨甚至是交谈般的语
喜大普奔,千呼万唤!  据悉,大上海难得一见的都市园林标杆项目——浦东颐景园,即将进入绽放倒计时。  三大湖景园林齐显  园林大师筑园惠南  “苏州园林宅园合一,可赏可游可居。这种建筑形态的形成,是在人口密集集中和缺乏自然风光的城市中,人类依恋自然,追求与自然和谐相处,美化和完善自身居住环境的一种创造。”基于都市人这样一种居住心态,浦东颐景园将“颐景园”近20年的造园经验,融于大浦东惠南城市之央。
1月6日至11日,又一年的北京图书订货会在中国国际展览中心举行。凤凰卫视采访总监闾丘露薇在1月9日举行了《不分东西》的新书发布会,导演贾樟柯参加完1月7日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组织的“这就是民国”论坛后,与归国不久的清华大学政治系副教授刘瑜一同与闾丘露薇对谈。  较之《闾丘露薇采访手记》(2002)、《我已出发》(2003)、《行走中的玫瑰》(2005)、《无薇不至》(2006),《不分东西》有了些
最近心情一直很温馨怀旧,因为意外见到了武术大师王翰之。  王翰之是谁?怎么又是“大师”?王翰之是我的偶像,中国武林和书法界的顶尖人物,一个“人不在江湖,江湖却始终有他传说”的世外高人。  虽说1949年以后,中国极少有真正的大师,但他却是当之无愧的大师。  时间要跨到四十年前,“文革”的中后期,弄堂里的孩子照例都不上学了,所谓的“复课闹革命”,基本就是“妇科闹革命”,小小年纪没人上课,都偷偷地谈起
从没想过,花样滑冰会这样绚丽夺目,如行云流水。  7月22日19:30,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安利雅姿冠名、盛力世家SECA主办的“冰上雅姿”上海站华丽上演,继前一晚的雅姿风尚之夜之后,又带给观众不一样的视觉享受。    名将云集,美轮美奂    一入场就发现观众有些异样,小骚动,心想:神马状况?  仔细一瞅才发现,刚刚退役的姚明居然就坐在前排!这还不是全部,眼尖的大概还能看到韩剧女王、《拜托小
文物之殇  约2.5万件古埃及文物从英国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这些文物装满了整整85个箱子,其中包括一把约20万前的石斧和几件公元前7000年的手工陶器。埃及成功从“西方盗窃者”手中追回文物的全球报道轰动一时。  然而,这个“轰动性”新闻不是现在发生,而是在3年多前穆巴拉克还在当权之际。埃及不仅从英国追回了文物,还从法国卢浮宫追讨回5幅法老时期壁画残片。  但这一切似乎过去了,今天的埃及充斥着文物流
没想到“一泡童尿”竟然掀起激辩大潮,被升级为香港与内地两地民众的骂战。警方澄清,网上传说这是2岁女童,其实是男孩;男孩是小便,而不是香港一些主流媒体故意夸大说是大便;也不存在傅姓女子怒打前来制止的路人耳光的情节。  从视频中可看到,有路人指责孩子父母,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现场混乱。孩子母亲不停安抚哭闹的孩子,情绪激动,对向她指责的人群解释,称“自己的孩子都快尿裤子了,让我怎么办”。实际上,疯传的这
短短几年时间里这么快的“专业提升”,意味无穷。这一切需要问责吗?又怎么问责?  日前,中央纪委网站发布消息,河南省一官员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组织调查。此官是十八大后该省首个落马省部级官员、第二个落马的昔日省级公安一把手。诸多“腐败信息”,对于我这样的艺术行业人士早已反应麻木,倒是此官一项占据头版头条的“官职”和相关“业绩”的信息,因跟“艺术”有关——且是“金奖”级别,颇让我有议一议的兴趣。  
在被19名家长联名写信“赶出”学校后,李孟终于用自身的遭遇,唤起了社会对于自闭症群体的重视。而就在李孟事件被持续关注的同时,2012年9月14日,一名与李孟同在深圳市宝安区的自闭症儿童,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退学引发的血案  在纵身跃下五楼的窗口时,浩浩(化名)还穿着学校里统一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书包。施救的路人,在浩浩的作业本上找到了他的学校——宝安区冠华育才学校。在辗转联系到浩浩的家人,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