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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那天，爸爸带姜南回到乡下。按照过年的惯例，小孩子们先回老家，除夕时爸妈和叔叔伯伯他们一起赶回来吃团圆饭，住到初四再各自回家。
姜南坐在副驾，看妈妈把行李袋放在后座上。妈妈敲了敲玻璃，示意姜南降下车窗。妈妈看了看她抱在胸前的书包问：“作业带了吧？”
“嗯。”
“补习老师发的试卷呢？”
“带了。”
“回去不要老惦记着玩。我跟奶奶说了，让她看着你一点。”
“晓得了。”姜南撇撇嘴。升起的车窗将妈妈微皱着眉头的脸挡在了外面。
前几天下了场雪，城市里却根本积不起来。只有公园的草地上还剩着一星半点的白。车子驶在乡间的小路上，姜南看到空荡荡的田野上铺着白白一层雪。阳光下亮闪闪的，好像盖了一层细盐。
爸爸将行李拎进院子，奶奶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上送灶神的祭品，抓了一把削好的荸荠给姜南。因为公司还有事，爸爸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你爸爸也真是的。”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爸爸大步走出院子。姜南坐在院子里吃荸荠，冬日的阳光暖烘烘地填满了周围。
温暖得想睡觉，作业什么一丁点都没想起来。伸了伸懒腰看到院子外面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丁零零，走出很远还听得到回声。乡下的下午，安静得只剩下电线上麻雀的聒噪，空气里都飘着过年特有的气息。
晚上送灶神，把贴了一年的灶神像和纸扎的元宝一起烧掉。红红的一簇火光在寒风里摇啊摇，最后变成星星点点飘上了天。姜南的脸冻得有点麻，用双手搓着脸颊。但胃里暖暖的，因为刚刚吃了桂花圆子，轻轻呵气，满颊桂花香。桂花是奶奶在秋天收集的。在桂树下铺上干净的纸，收集起来后晒干，装进干净的玻璃瓶里。过年时在圆子里放上一点，喷香，连空气都变得甜蜜。
睡觉时钻进奶奶的被窝里。老式的眠床，大而结实，栏杆上还雕刻着凤凰和牡丹。像个巨大的摇篮，摇啊摇，把姜南摇进了梦乡。奶奶的怀抱是温暖的，带着桂花的甜香。奶奶干裂但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姜南动了动，触到奶奶手腕上滑下来的银手镯。冰冰凉的……姜南睡着前想。
奶奶当了一辈子村里的小学老师。退休后和爷爷待在乡下过着平淡的日子。孩子们大了，走了，一个比一个飞得远。爷爷去世后，就剩奶奶一个人守着这几间旧宅。奶奶说，老了，哪儿都不想去。只有孩子们回来过寒暑假的时候，这冷冷清清的小院子才生出一点烟火气。
清晨，姜南是在悠长的摇橹声中醒过来的。咯吱——咯吱——，晃得人也轻轻地浮到了水面上。站在院子里猛吸一口空气，寒气都进到肺里。小叔打电话来，说小堂弟他们要下午才到。一对混世魔王，他们在的任何地方都能变成灾难现场。姜南乐得清静，吃了早饭站在院子前的小河边看风景。
河水说不上干净，混混沌沌的。河面很平静，几只鸭子咂着嘴巴悠闲地游过，荡开一圈圈涟漪。
“妈，我走了——”循声望去，看到隔壁院子里走出的人。四目相对，男生明显愣了一下，姜南有点尴尬地别过头去。大嗓门的妇人也走出了门，看到站在河边的姜南，露出热络的笑脸，“小南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昨天……”一时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
“有空来玩啊！”
“嗯！”认真点着头，余光瞥见男生骑车远去的身影。
“我们家阿洲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也不知道跟小南打个招呼。”听着妇人念叨，姜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向远处。
上次见到何洲是去年寒假。因为升入初三，所以上个暑假只象征性地回来住了一天。也没有见到他，同样是回学校补习了。一年不见，居然尴尬起来，连最简单的问候都好像很难开口。而那匆匆一瞥中高高瘦瘦的模样似乎也与记忆中不一样了。
姜南觉得有点冷，笼着手放在嘴边呵气。凛冽的风吹着河边的合欢树。依然挂在树梢上的黄色豆荚在风里簌簌地响。闹一阵停一阵，响成青空下唯一的伴奏。这样单薄的声音徒生一份凄凉。
好像几阵风刮走了身上所有的热气，最后实在冷得受不了，进了屋。捂着热水袋看窗外阴阴的天。奶奶说这样的天很可能要下雪。江南的冬天，有一种刺入骨髓的湿冷，难熬。很多老人熬不过，就去了。姜南记得爷爷走的时候也是一个这样阴冷的冬天。爸爸直接从学校接她回来。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了路口。肩上还压着沉重的书包，但是忍不住，于是一边走一边哭起来。那种哭泣的感觉姜南现在还记得：心疼得很厉害，眼睛也痛得难受，但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阴冷的天气总是令人想起一些悲伤的东西。姜南这一天都处在恹恹的状态。下午做了一会作业，吵吵闹闹的双胞胎就驾到了。看到她，“姐姐、姐姐”叫得可甜了，实则是为了拉她去小店买鞭炮。在城里没得玩，一到乡下心就野了，什么都想试试。幸好阿姨一起回来了，威逼利诱着将两人拉出书房。关了房门还能听到他们跑进跑出的声音，姜南有点无奈地翻出草稿纸开始算数学题。
傍晚时一手拉一个带他们去小店。怕鞭炮伤了他们，撒谎说卖光了，一人塞一把烟花棒。小男子汉有点不甘心地撇撇嘴，狐疑地盯着她。最后每人抓了一包麦丽素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路上握着他们小小软软的手，姜南的心情也变得温暖起来。
“大宝小宝！”
吱——急刹车，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们身边。何洲停好自行车，蹲下身看着两兄弟。“怎么，不认识我了？”脸上露出佯装愠怒的表情。
大宝小宝一齐歪着脑袋，咧着嘴叫：“何洲哥哥！”挣脱了姜南的手掌，忙不迭地攀到他身上，又是抱腿又是抓胳膊，忙得不亦乐乎。一个抢占后座，一个攻下前杠，耀武扬威地坐在自行车上。
“姐姐怎么办？”大宝在后座上晃着两条腿说。
“姐姐坐我这儿来！”小宝抓着何洲的胳膊探出脑袋，“可以吗？”无辜的眼神望一眼何洲。
“那你去问问你姐姐她要不要坐上来。”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姜南的脸毫无预兆地红了，抛下一句“无聊”就径自往前走去。好像听到一点点笑声，但走得太快，都被风吹散了。自行车一阵风般掠过姜南身边，大宝还转过头来喊她。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热度消失了，心里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晚上果然下起雪来。一开始是雪子，打在玻璃窗上吧嗒吧嗒响。到姜南出去倒垃圾时，已大成一片片。她站在路灯下看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掉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路灯闪着昏黄的暖光，好像无端闯入了一个静谧的梦中。
也许是因为下雪的关系，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外面特别安静。不是那种阒无人迹的可怖的安静，而是好像所有东西都慢慢沉淀下来了的平和安宁。
第二天一早，两个宝贝吵着要去玩雪。姜南在厨房帮忙，没空陪他们。被勒令待在屋里的捣蛋鬼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雪地里跳来跳去的麻雀。
“何洲哥哥！”眼尖的大宝一眼发现了走进院子的何洲，爬下椅子奔到门口。
他和奶奶在客厅里说着话，好像是家里让送刚做好的点心过来。姜南在厨房里炸春卷。金黄的春卷在油锅里翻身，滋滋作响，芳香四溢。
“哎，阿洲等一等，小南在厨房炸春卷。刚做好的，拿几根尝尝吧。”奶奶叫住他。
“好哦好哦！南姐姐我们要吃春卷！”两个小魔王拉着他进来，急吼吼地喊。
姜南用筷子从盘里夹了一根给他。男生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伸手来拿。
“哎——”突然出声阻止，男生有点困惑地看了看她，“那个……小心烫……”
“啊，哦……呵呵。”小心翼翼地拿过来，吹了吹，不太烫了再拿给孩子们。
姜南从窗口望见何洲带着两个宝贝在院子里堆雪人，小雪球滚啊滚就成了雪人胖乎乎的身体。她低头看看锅里的春卷，一不留神竟有点焦黄。
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只惦记着玩的年纪里，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定义为最好的朋友。好像坐过一次他的自行车。那时他刚学会骑车，胆大的碰上胆更大的，不怕死地坐上他的自行车去邻村看露天电影。
姜南坐在副驾，看妈妈把行李袋放在后座上。妈妈敲了敲玻璃，示意姜南降下车窗。妈妈看了看她抱在胸前的书包问：“作业带了吧？”
“嗯。”
“补习老师发的试卷呢？”
“带了。”
“回去不要老惦记着玩。我跟奶奶说了，让她看着你一点。”
“晓得了。”姜南撇撇嘴。升起的车窗将妈妈微皱着眉头的脸挡在了外面。
前几天下了场雪，城市里却根本积不起来。只有公园的草地上还剩着一星半点的白。车子驶在乡间的小路上，姜南看到空荡荡的田野上铺着白白一层雪。阳光下亮闪闪的，好像盖了一层细盐。
爸爸将行李拎进院子，奶奶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上送灶神的祭品，抓了一把削好的荸荠给姜南。因为公司还有事，爸爸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你爸爸也真是的。”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爸爸大步走出院子。姜南坐在院子里吃荸荠，冬日的阳光暖烘烘地填满了周围。
温暖得想睡觉，作业什么一丁点都没想起来。伸了伸懒腰看到院子外面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丁零零，走出很远还听得到回声。乡下的下午，安静得只剩下电线上麻雀的聒噪，空气里都飘着过年特有的气息。
晚上送灶神，把贴了一年的灶神像和纸扎的元宝一起烧掉。红红的一簇火光在寒风里摇啊摇，最后变成星星点点飘上了天。姜南的脸冻得有点麻，用双手搓着脸颊。但胃里暖暖的，因为刚刚吃了桂花圆子，轻轻呵气，满颊桂花香。桂花是奶奶在秋天收集的。在桂树下铺上干净的纸，收集起来后晒干，装进干净的玻璃瓶里。过年时在圆子里放上一点，喷香，连空气都变得甜蜜。
睡觉时钻进奶奶的被窝里。老式的眠床，大而结实，栏杆上还雕刻着凤凰和牡丹。像个巨大的摇篮，摇啊摇，把姜南摇进了梦乡。奶奶的怀抱是温暖的，带着桂花的甜香。奶奶干裂但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姜南动了动，触到奶奶手腕上滑下来的银手镯。冰冰凉的……姜南睡着前想。
奶奶当了一辈子村里的小学老师。退休后和爷爷待在乡下过着平淡的日子。孩子们大了，走了，一个比一个飞得远。爷爷去世后，就剩奶奶一个人守着这几间旧宅。奶奶说，老了，哪儿都不想去。只有孩子们回来过寒暑假的时候，这冷冷清清的小院子才生出一点烟火气。
清晨，姜南是在悠长的摇橹声中醒过来的。咯吱——咯吱——，晃得人也轻轻地浮到了水面上。站在院子里猛吸一口空气，寒气都进到肺里。小叔打电话来，说小堂弟他们要下午才到。一对混世魔王，他们在的任何地方都能变成灾难现场。姜南乐得清静，吃了早饭站在院子前的小河边看风景。
河水说不上干净，混混沌沌的。河面很平静，几只鸭子咂着嘴巴悠闲地游过，荡开一圈圈涟漪。
“妈，我走了——”循声望去，看到隔壁院子里走出的人。四目相对，男生明显愣了一下，姜南有点尴尬地别过头去。大嗓门的妇人也走出了门，看到站在河边的姜南，露出热络的笑脸，“小南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昨天……”一时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
“有空来玩啊！”
“嗯！”认真点着头，余光瞥见男生骑车远去的身影。
“我们家阿洲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也不知道跟小南打个招呼。”听着妇人念叨，姜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转头看向远处。
上次见到何洲是去年寒假。因为升入初三，所以上个暑假只象征性地回来住了一天。也没有见到他，同样是回学校补习了。一年不见，居然尴尬起来，连最简单的问候都好像很难开口。而那匆匆一瞥中高高瘦瘦的模样似乎也与记忆中不一样了。
姜南觉得有点冷，笼着手放在嘴边呵气。凛冽的风吹着河边的合欢树。依然挂在树梢上的黄色豆荚在风里簌簌地响。闹一阵停一阵，响成青空下唯一的伴奏。这样单薄的声音徒生一份凄凉。
好像几阵风刮走了身上所有的热气，最后实在冷得受不了，进了屋。捂着热水袋看窗外阴阴的天。奶奶说这样的天很可能要下雪。江南的冬天，有一种刺入骨髓的湿冷，难熬。很多老人熬不过，就去了。姜南记得爷爷走的时候也是一个这样阴冷的冬天。爸爸直接从学校接她回来。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了路口。肩上还压着沉重的书包，但是忍不住，于是一边走一边哭起来。那种哭泣的感觉姜南现在还记得：心疼得很厉害，眼睛也痛得难受，但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阴冷的天气总是令人想起一些悲伤的东西。姜南这一天都处在恹恹的状态。下午做了一会作业，吵吵闹闹的双胞胎就驾到了。看到她，“姐姐、姐姐”叫得可甜了，实则是为了拉她去小店买鞭炮。在城里没得玩，一到乡下心就野了，什么都想试试。幸好阿姨一起回来了，威逼利诱着将两人拉出书房。关了房门还能听到他们跑进跑出的声音，姜南有点无奈地翻出草稿纸开始算数学题。
傍晚时一手拉一个带他们去小店。怕鞭炮伤了他们，撒谎说卖光了，一人塞一把烟花棒。小男子汉有点不甘心地撇撇嘴，狐疑地盯着她。最后每人抓了一包麦丽素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路上握着他们小小软软的手，姜南的心情也变得温暖起来。
“大宝小宝！”
吱——急刹车，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们身边。何洲停好自行车，蹲下身看着两兄弟。“怎么，不认识我了？”脸上露出佯装愠怒的表情。
大宝小宝一齐歪着脑袋，咧着嘴叫：“何洲哥哥！”挣脱了姜南的手掌，忙不迭地攀到他身上，又是抱腿又是抓胳膊，忙得不亦乐乎。一个抢占后座，一个攻下前杠，耀武扬威地坐在自行车上。
“姐姐怎么办？”大宝在后座上晃着两条腿说。
“姐姐坐我这儿来！”小宝抓着何洲的胳膊探出脑袋，“可以吗？”无辜的眼神望一眼何洲。
“那你去问问你姐姐她要不要坐上来。”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姜南的脸毫无预兆地红了，抛下一句“无聊”就径自往前走去。好像听到一点点笑声，但走得太快，都被风吹散了。自行车一阵风般掠过姜南身边，大宝还转过头来喊她。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热度消失了，心里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晚上果然下起雪来。一开始是雪子，打在玻璃窗上吧嗒吧嗒响。到姜南出去倒垃圾时，已大成一片片。她站在路灯下看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掉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路灯闪着昏黄的暖光，好像无端闯入了一个静谧的梦中。
也许是因为下雪的关系，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外面特别安静。不是那种阒无人迹的可怖的安静，而是好像所有东西都慢慢沉淀下来了的平和安宁。
第二天一早，两个宝贝吵着要去玩雪。姜南在厨房帮忙，没空陪他们。被勒令待在屋里的捣蛋鬼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雪地里跳来跳去的麻雀。
“何洲哥哥！”眼尖的大宝一眼发现了走进院子的何洲，爬下椅子奔到门口。
他和奶奶在客厅里说着话，好像是家里让送刚做好的点心过来。姜南在厨房里炸春卷。金黄的春卷在油锅里翻身，滋滋作响，芳香四溢。
“哎，阿洲等一等，小南在厨房炸春卷。刚做好的，拿几根尝尝吧。”奶奶叫住他。
“好哦好哦！南姐姐我们要吃春卷！”两个小魔王拉着他进来，急吼吼地喊。
姜南用筷子从盘里夹了一根给他。男生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伸手来拿。
“哎——”突然出声阻止，男生有点困惑地看了看她，“那个……小心烫……”
“啊，哦……呵呵。”小心翼翼地拿过来，吹了吹，不太烫了再拿给孩子们。
姜南从窗口望见何洲带着两个宝贝在院子里堆雪人，小雪球滚啊滚就成了雪人胖乎乎的身体。她低头看看锅里的春卷，一不留神竟有点焦黄。
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只惦记着玩的年纪里，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定义为最好的朋友。好像坐过一次他的自行车。那时他刚学会骑车，胆大的碰上胆更大的，不怕死地坐上他的自行车去邻村看露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