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外亦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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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走了。消息来得有点突然。
  “突然接到蔡其矫的小姨子徐竞庄的电话,说蔡其矫深夜两点在睡梦中过去了!我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是陶然在一篇怀念蔡其矫先生的文章中的开头。而今,换成许多他的文友大吃一惊了。
  香港作家联会会长潘耀明先生叹道:“陶然兄走得遽然、悄然,竟连一点迹象也没有。他走的前一天,我还在香港杏花村稻花香酒楼与他喝茶谈天。”潘先生与陶然相交四十年,他们曾共同发起成立香港作家联会,陶然去世前,还担任香港作家联会的执行会长。这世界变化快,变故亦多,两天没看微信,信息就不灵通。报社副刊部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写悼念陶然先生的文字,我一时茫然,回了一句:“陶然去世,怎么会?”
  我想帮编辑约稿,问了陶然的好友秦岭雪(李大洲)先生,他心情沉重,说等过些天后再写吧。大洲与陶然私交甚笃,且素有才子之称,一时爽约,大概与大起大落的心情有关。陶然患的是感冒,因感冒导致细菌侵入,造成急性肺衰竭 “抢救无效”,这样的结果,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上网浏览海外文学界朋友圈,满是对陶然的悼念,随手摘录一二:“陶然先生一生奉献于中华文学事业,创作成果丰硕,为香港文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使香港文学成为世界文学的一条重要纽带和桥梁。”“陶然先生的去世是香港文学乃至世界华文文学的重大损失,我们在大洋彼岸沉痛怀念这位文学导师,且要以先生为榜样,继续弘扬中华文化,让中华文化在海外发扬光大。”
  中国作协领导还特致电表达深切怀念之情,则从另一角度看出陶然的不一般。
  知道陶然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我在《香港文学》上发表一组散文诗,杂志的总编辑是香江文坛重要人物、《酒徒》作者刘以鬯。这本香港严肃文学最具代表性的刊物,荟萃了大陆、台湾、港澳和世界各地华文作家作品,每期都经精心策划,推出名家名作与新人新作,在一个高度商业化的城市文化环境中,尤其难得。陶然继承刘老衣钵,在总编辑任上广交文缘,不但与艾青、王蒙、蔡其矫、舒婷等文坛大家过往甚密,更可贵的是发现、培养了一大批文学新人。可以说,这一正能量的影响波及了全球华人圈。陶然是著名作家,但他首先是一个文学编辑,或者说他的职业是编辑家、出版人。从《中国旅游》到《香港文学》,他都起到杂志核心作用,而自己却长期甘当人梯,设身处地为作者着想。他凡事不易受人左右,但绝不是有了见识便喜好展露、夸夸其谈的人。在香港作联年会、香港书展、世界华文旅游文学国际研讨会、“我与金庸”全球散文征文颁奖仪式等活动上,我与他见过多次面。印象中,他总是笑脸相迎,握手问候。他的声音不大,话也不多,对于还称不上“老兄弟”级的朋友,他待人接物的分寸恰到好处,然而也因为缺乏个性化语言或者动作,不善主动表现自己,难以在一场活动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白舒荣老师是个描绘作家形象的高手,她这样点评陶然:“个性似乎矛盾,热情而含蓄,波涛汹涌而不动张扬,像一座闷着岩浆的火山。”
  说句实话,虽然陶然著作等身,但我读过的只是他的零星文字,对他作品的褒扬评价,多是从别人文章中看到的。我对陶然的敬重,直接的原因是读了他记叙与蔡其矫交往的几篇散文以后。
  《为了一次快乐的亲吻,不惜粉碎我自己》发表于2007年《香港文学》中的“诗人蔡其矫纪念特辑”,文中生动地记录了他与蔡老多年至交的许多细节,语言平实叙述,令人过目不忘,可以说相当精彩。例如,有一天晚上,陶然回到居所,有人把烟头扔到他跟前,定睛一看,是蔡其矫。老蔡说:“等你好久了。”陶然致歉,老蔡又说:“等得到就等,等不到就走,随缘。”又有一次在北京,冯亦代先生请陶然吃饭,陶然自作主张带上蔡其矫。老蔡到场后有所发觉,便把陶然拉到一边说,不应该带上我。尽管蔡与冯也是老友,但老蔡还是觉得不妥。蔡其矫爱骑自行车,陶然不止一次被动员一起骑行。有一天,为了到北京东单买月饼,他们从西城区三里河一直骑到长安街,再拐到东堂胡同老蔡的家。由于衣服穿得太少且过于疲劳,陶然回到北师大宾馆后就发烧感冒了,老蔡知道后,笑骂了一句:“没用。”我觉得陶然的这些“追记”,为蔡其矫的文学形象添了几分生动。比如,陶然写道,1979年,全国诗人代表团南下广州采风,带队的是艾青,团员中有邹荻帆、周良沛、胡昭、韦丘、高瑛等。这些名家聊到蔡其矫时,艾青说:“海都给他写完了,我们还写什么呢?”廖公弦说:“他才是真正的诗人。”周良沛说:“他是中国诗坛一个流派的代表。”陶然存录了同行者发自内心的这些评语,至今仍是衡量蔡其矫诗歌价值的重要参考。
  青年陶然走上文学道路,引路人就是蔡其矫。1970年前后,陶然还是北师大中文系的学生时,读到了《回声集》《涛声集》等,便狂热地爱上了蔡其矫的诗歌,尽管诗人因与当时的主流文艺不合调而受到批评。蔡其矫从福建写信给他:“你是学文学的,为什么不拿起筆来呢?我对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文学无用论,极为反感,要是问我,即使烧成了灰,我也热爱文学。”陶然回忆说,当时自己只是喜欢阅读文学作品而已,正是老蔡的鼓动,才走上了文学创作的不归路。“当然,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文学与生活知识和人生经验。”
  也许因为亦师亦友的缘故,蔡其矫第一本作品集的编者正是陶然,《蔡其矫书信集》的编者也是陶然。陶然多次来过泉州。1982年,他与老蔡从泉州城里一起骑自行车到晋江园坂,那时“济阳别墅”的花园还在建设的初级阶段,周边只有零星几幢民居,一派田园风光。蔡其矫诗歌研究会成立的时候,陶然专程从香港赶来参加活动。2018年12月12日是蔡其矫百岁诞辰纪念日,晋江开展了多项纪念活动,陶然又一次出现在蔡其矫诗歌馆开馆仪式上。作为活动的重量级嘉宾,他在座谈会上没有发声,我当时觉得这是活动的小小遗憾,尽管与会的专家学者踊跃发表了不少很有价值的观点。联想到与他相处的多个场合,他始终不是会场里耀眼的主角,习惯倾听,不是没有看法,而是他尊重他人,吸收营养,甚至这是他愉悦心身的一种生活方式。身兼杂志总编辑和作联执行会长的身份,能耳听八方、兼容并蓄,能站位高远、凝聚力量,把中心舞台让给别人表演,用心耕耘园地,种好众人的作品,比他自己多写几篇文章更为重要。此种收获的感觉,应该如同他的笔名那般值得欣喜。
  听说福建省作协正在编辑一本陶然与蔡其矫研究的集子,可惜,他永远闻不到这本新书的墨香了。“再也不能回来一个灵魂,告诉我这一切详情。”写作散文《五里桥上深思》时,陶然引用过蔡其矫的名篇《沉船》中的这行诗句。多想时光能够倒流,好让陶然再为我们讲更生动、更可爱的那个蔡其矫。
  责任编辑 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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