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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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迷离,灯火流转,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突然一阵骚动——数队禁卫军毫不留情地驱散着百姓,替后面华贵的天子辇车开道,所经之处,两侧行人陆陆续续跪了一地。
  萧子珞立于树影下,远远望着,冷不防被人一撞,头上的斗笠险些被人碰落。他急忙用手扶住,抬头的刹那,视线恰好对上护在辇车旁边的禁卫军副统领蒙霖。
  禁军首领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手下往这边来。萧子珞立马压低斗笠,匆匆转身,才行了一步,又同人撞上。撞他的是个黑衣姑娘,戴着涂满油彩的面具,看不见模样,只见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身后传来搜寻的声音,那姑娘看了他一眼,蓦地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急急奔逃。许久,她放开他,问道:“你是何人?那些禁军为何要追你?”萧子珞迟疑了一下,道:“在下与禁军副统领蒙霖是旧识,曾有一些过节。”
  黑衣姑娘打量着他斗笠下清俊的容颜,眼中闪过疑虑之色。
  “公子!”两道人影风急火燎地过来。
  黑衣姑娘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再停留,笑了笑,转身离开。夜风中,她的身骨修长袅娜,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萧子珞不由怔神了片刻。
  翌日,都城外的天偃山中。一片盛放的梅林,落红翻飞,墨枝如画。
  萧子珞被一阵酒香吸引,缓步往梅林深处行去,一株株梅树交错移动,冷香飞散中,一方简净的小院显露。小院前,梅枝下,坐着一个淡粉衣裙的小姑娘,正在低头温酒。听到声响,她抬起了头。
  梅林的阵法乃天偃山山宗亲手所布,寻常人轻易无法闯入。所以,当裹着月白裘衣的少年出现在眼前时,长欢略略惊讶了一瞬。
  肩后一枝梅花横斜,少年眉眼清俊,却偏拱手做出老成模样,一板一眼地道歉。长欢回过神,忍不住“扑哧”一笑,炉上新酒初温,她的眸子浸润在氤氲水汽中,乌黑明亮,带了一丝狡黠。
  萧子珞微微一怔,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记了起来:“是你?”
  “看来你的记性还不差。”长欢抬头望着他,“能闯过阵法走到这里……你是山宗师父的弟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幼时曾随师父学习过几年,后来因故下了山。”萧子珞笑了笑,往前两步,“没想到姑娘也在天偃山。”
  得知是同宗弟子,长欢彻底没了戒心,急忙让他坐下陪自己喝酒。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天天待在这里,都快闷死了。
  “我已经两年没下山了,昨晚是偷溜出去的。”她凑到他面前,压低嗓音,“你可千万别告诉山宗师父。”萧子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酒香绵长,长欢的双颊渐渐染上薄红,她一手撑额,一手拽着萧子珞的衣袖,醉眼微醺,笑嘻嘻地道:“你往后记得常来看我,偷偷地,别让师父发现……”
  那模样,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萧子珞忍俊不禁,又有些心疼,芳华正好的一个小姑娘,却因身体原因被禁锢在这方寸天地里两年之久,想必难过得很。他鬼使神差地抚上她的头,眼底一片柔软:“好。”
  在遇到萧子珞之前,长欢的生活都是寂寞而枯燥的,终日困在一片梅林和几间屋舍里,看着枝丫交错外遥远的天幕。她想了许多方法来消磨时光:春日里执笔作画,秋夜里摆水盆记录月盈月亏,左手与右手对弈,一遍一遍研究煮茶的技艺……
  萧子珞的出现,终于让一切重新鲜活了起来。他不仅如长欢期盼的那样,经常偷偷去梅林看她,给她讲外面的见闻,而且每回都带着山下的吃食和精巧的物件。春风楼的桃花酒,仙客居的白玉糕,栩栩如生的泥人,藏有机巧的木雕……每一件都极其用心。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半个月后,两人的偷会被发现。年逾半百的山宗踏入梅林,不复平日的温和,铁青着一张脸:“你知不知道,自己招惹的人是谁?”
  长欢小心翼翼地抬头,清亮的眸子里泛开疑惑:“他不是师父的弟子吗?”
  “他是师父的弟子,但他也是当朝辰王萧子珞。”
  辰王萧子珞,先帝最小的儿子,幼时聪慧无双,有明珠美玉之誉,因当今天子萧子穆的忌惮,十岁便被遣至偏远的封地——南郡。
  长欢瞬间白了脸,怪不得那晚,他会被禁卫军搜捕。
  “倘若你当真半点儿不知情,那就趁早同他断了往来,免得招来祸端。”山宗苏旧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倘若你存了别的念头,为师也不会拦你,但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考虑清楚,万勿铤而走险。”说完,苏旧便负手离开。
  门外寒风卷地而入,拂动衣衫,长欢面上的天真褪去,陷入了长久的怔忡之中。
  当晚,萧子珞提着一盏精致花灯匆匆赶来,却吃了闭门羹。无论他如何解释,长欢始终不肯开门见他。
  明月高悬,屋前的梅花已然残败不堪,他倚着门坐下,眼中月色清冷。
  “从小,很多人都羡慕我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备受宠爱风光无限。可他们不知道,身处那个位置,要活下来有多艰难,我做每件事,都必须小心翼翼……”
  夜风清凉,他在屋外缓缓说着,她在屋內静静坐着,神情恍惚。桌案上,摆放着一堆物件,全是这些日子他为她费心搜寻来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了,可偏偏……她闭上眼,手指紧紧捏住衣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冬夜清寒,何况是在风中吹了大半夜,隔日,萧子珞便病倒在床。长欢得到消息,终是按捺不住,戴上帷帽,趁夜深人静,偷偷出了梅林。门开一线,风动帷幔,榻上的人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抚过眉目。
  “长欢……”他呢喃着睁开眼,看见熟悉的面容。
  长欢急忙缩回手,起身想走,却被他扯住了衣袖。萧子珞咳嗽着坐起来,嗓音沙哑:“长欢,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咳咳……”听他咳得厉害,长欢只得折回身扶住他,看了看他苍白的脸,拧起眉头:“哪有你这么傻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吹风。”
  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唇边,他虚弱地一笑:“病了反倒好,醒来能看见你,还能得你照顾。”长欢瞪他一眼,萧子珞慢慢握住她的手指,温声道,“长欢,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长欢怔了怔,忽然问:“你的封地在南郡,以后是不是会一直待在那里?”萧子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迟疑道:“没有陛下的召令,通常是不能随意离开的。”他此番来天偃山探望苏旧,也是隐了身份,偷偷行事。
  “那就好……”长欢自语般低声说了句,然后扶他躺下,“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萧子珞一头雾水,拽住她的手:“你不过是因病需要静养,师父为什么那么紧张,不让你见外人?”长欢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转头道:“师父是怕我被人吵到,影响病情,你别胡思乱想。”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苏旧的入室弟子留辞进来,看见长欢,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朝中有人告密,说师父对陛下存有怨言,图谋不轨。陛下对师父向来不满,恐怕很快会派人前来查证,王爷不宜再留,还请立刻下山。”
  迫于形势,萧子珞不得不匆匆离开天偃山,甚至没来得及同长欢好好道别。他走后没多久,天偃山果然就遭了劫——萧子穆因恼恨苏旧平日的谏言,借题发挥,下旨重责。苏旧年事已高,又受了重刑,很快便一病不起,与世长辞。
  天偃山以阵法谋略闻名天下,数百年来,一直为君王所倚重,苏旧作为山宗,更曾是两朝帝师。萧子穆这般作为,着实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朝野一片哗然,人人自危。天偃山的衰落由此开始,苏旧过世后,留辞接任山宗之位,没多久被萧子穆下旨遣往朔阳关督战。出发前一晚,留辞受长欢所邀,去了梅林。
  案上水雾袅袅,长欢缓缓地道:“那昏君如此相逼,阿辞姐姐就没有什么想法?”留辞垂眸,沉默片刻,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长欢冷哼一声,极为嘲讽:“他有什么资格当这天下之主?”
  风拂动烛火,留辞抬头,只见长欢眉眼间满满都是戾气与悲恸,全然不见平日的天真灵动。许久,留辞叹息一声:“小欢,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现在,还为时尚早。”长欢握紧杯盏,指骨泛白:“我会等到那一天。”
  翌日,留辞下山前往朔阳关,长欢经此变故,彻底收敛了性子,隐居梅林,鲜少踏出半步。但她与萧子珞的书信却始终未曾断过,信中多是些风花雪月的事,仿佛天下如何,与他们毫无干系。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三年。三年里,萧子穆近小人远贤臣,越发的昏庸无德,百姓们怨声载道,天下局势也变得微妙起来。留辞满身伤痕地从朔阳关返回,回山后对长欢说道:“你说得对,这天下是该易主了。”
  “阿辞姐姐终于想通了?”长欢面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欢喜,“我马上写信给萧子珞,请他来一趟。”
  “看来,你早已经选好了人。”留辞掩嘴轻咳一声,脸色苍白,“如果有一天,辰王知道实情——”
  “他早晚都会知道。”长欢打断她,眸子里暗沉一片。
  留辞没再多言,轻轻合上了眼。
  萧子珞到达天偃山时,恰好是深秋时节,漫山林叶堆叠,渲染出斑斓颜色。梅花未开,长欢仍在林中温酒。她比三年前更好看了,萧子珞立在几步之外,迟迟不敢惊扰。长欢等了片刻,忍不住抬头:“怎么,才三年不见,就不认得了?”萧子珞这才回神,缓步过去坐下:“你……还好吗?”
  长欢闻言“扑哧”一笑:“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呆了?”她斟了一杯酒给他,托腮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有哪里不好吗?”
  萧子珞也跟着笑了,取出一支玲珑雅致的梅花玉簪,递到她的面前:“这是我特意请南郡最有名的工匠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着又将一盒晶莹剔透的糕点推到她面前,“先前看见山下有人卖翡翠凝露糕,就给你带了一份过来。”
  长欢看了看玉簪与糕点,又抬头看他,神情怔忡,眼角有些湿。半晌,她扯嘴笑了笑:“我可没准备礼物给你。”萧子珞举杯一笑:“你不是给我备了酒吗?”
  他低头饮酒,长欢则默默尝着糕点,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须臾,萧子珞忽然抬头:“留辞说,你也希望我起兵谋事,争夺那个位置。”长欢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是真的,阿辞姐姐没骗你,否则,我也不会写信让你来。”
  萧子珞皱眉,露出疑惑之色,似是不明白她一向与世无争,为何会参与到这样危险的计划里来。长欢对上他的眸子:“师父的仇不能不报,而且,只要萧子穆坐在那个位置一日,就会有更多人遭殃。”
  由于事关重大,萧子珞和留辞足足商议了五日。第六天,萧子珞的行踪不慎被泄露,一贯疑心重的萧子穆得到消息,当即派了禁卫军赶来,准备搜山。
  事发突然,留辞顾不得许多,立马安排萧子珞从地道中离开。地道直通山下,萧子珞翻身上马,迎着萧瑟秋风往南疾驰而去。尘土飞扬,山川尽数往后。到达百里外,刚换了马车,身后就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袭黄裙从马上跃下,拦在车驾前:“子珞!”萧子珞掀帘,愣了愣:“长欢?”
  “阿辞姐姐让我护送你回南郡。”长欢气喘吁吁,脸上还系着面纱。萧子珞皱眉:“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早好了!”長欢不由分说地钻入车内,解下面纱,“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萧子珞犹疑了一下,终是命人赶车出发。
  一路风尘仆仆,距离南郡还有六百里时,他们突然被人追上,为首的乃是禁卫军副统领蒙霖。刀剑纷纷出鞘,在夕阳映照下泛开刺眼的光,萧子珞将长欢护在身后,刚要掀帘看看情况,就被长欢拽住。
  “你不要露面,我出去看看。”
  “不行——”
  长欢弯唇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他们又不认识我。”她强行挣开他,系好面纱,掀帘出去。
  残阳映出颀长身影,长欢看着马上的人,道:“这位大人,不知何故拦我夫妻车驾?我夫君身子不好,受不得风,大人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长欢说着,突然摊开了右手,掌心搁着一块玉佩。蒙霖本欲发火,看见那块玉佩,蓦地变了神色。
  长欢迅速将玉佩收入袖中,重新抬眼:“如何?大人可否给小女子一个薄面?”蒙霖盯着她看了片刻,下马朝一旁走去。行至无人处,他蓦地转身:“你究竟是何人?”   长欢缓缓解下了面纱。看到那张脸的刹那,蒙霖彻底变了神色,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长欢淡淡地道:“蒙大人,昔日你曾拜在我父亲门下,我父亲对你不仅有教导之恩,更有过救命之恩。今日,我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蒙霖望着她,沉默良久,道:“即便我放过了你们,但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必定还会派人前来。”
  “多谢蒙大人提醒……”
  萧子珞等在车内,内心的担忧随着时间逐渐加重,眼看就要按捺不住,长欢终于回来了。与此同时,蒙霖带着手下离开。
  萧子珞不由疑惑,长欢笑道:“山宗师父当年救过他,所以我求他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放过我们,他答应了。”她扬了扬眉,“怎么样?我就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现在不但没添麻烦,反而救了你。”
  萧子珞握住她的手,无奈地道:“知道你厉害,不过下次不许这么冒险。”
  马车继续前行,在落日余晖中远去。
  正如蒙霖所言,回到南郡不过两月,萧子珞便接到朝廷的旨意,说是陛下思念手足,召他回都城小聚。萧子穆对萧子珞,从来都只有防备之心,更何况派来传旨的,还是当朝老将武岩。
  可偏偏萧子珞才派人去联系和拉拢邻近的各方势力,时机尚未成熟,还不能公然抗旨,与朝廷撕破脸。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萧子珞只好假装卧病,请武岩暂留两日,待他稍微好转再行动身。
  夜间,长欢忘记系面纱,路过后院小亭时,恰好撞上了武岩。武岩看见她,面上浮现出疑惑之色。长欢吓得白了脸,不顾他在后面喊“站住”,慌不择路地跑进了萧子珞的房间。
  萧子珞正躺在床上装病,见她慌张闯入,愣了愣。长欢直接越过他,爬到床榻里面,蒙上被褥,小声地道:“我跟那位武将军以前有些私怨,你千万别让他发现我。”
  武岩随后追了过来,萧子珞装出虚弱的模样,抬眼道:“将军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武岩扫视一圈,态度倨傲:“刚刚在王爷府中看到一位姑娘,长得很像故人之女,可她进了王爷的房间,就不见了。”
  萧子珞轻咳道:“本王一直没睡,适才并未看到有人进来,夜里光线暗,将军或许是看错了。”武岩虽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到底不敢随意搜查,只得作罢。他转过身,忽又顿住:“陛下十分思念王爷,王爷还是早日动身为好。”
  武岩走后,长欢将头从被褥里伸出来,萧子珞低头看她:“武岩是朝中老将,你怎么会和他有私怨?”“我爹以前也是朝中官员,跟他有些过节。”长欢神情闪烁。
  萧子珞有些好奇:“你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的父母。”长欢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已经过世了。”萧子珞不敢再问,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长欢伏在他肩头,神情怔忡,眼底有浓浓的哀色。
  帐幔上烛光浮动,许久,她仰起脸,萧子珞對上她好看的眸子,忽然握住她的肩,道:“长欢,对不起,在一切未定之前,我还不能娶你。”长欢微愣:“为什么?”
  “争权夺位之事,凶险万分,一旦失败,会牵连到很多人,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中添了怅惘,“我不想牵连你,更不愿让你伤心。”长欢怔怔地望着他,时隔三四年,眼前人眉眼清俊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想给你最好的一切,一生的唯一,如果给不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给。”
  她鼻头一涩,忍不住红着眼笑了:“你怎么这么傻,这种时候,不该骗一骗我、哄一哄我吗?”他摇了摇头:“我这辈子,不会骗你,不会哄你,喜欢你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给不了你承诺,所以不娶你。”
  幽深的眸子映出她的模样,传闻都说他自幼聪慧无双,可在她面前,似乎总是蠢笨得可爱。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长欢,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得了这天下,一定立你为后。”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面露不屑:“谁稀罕当什么皇后?”她搂住他的胳膊,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其实,我很讨厌当皇后,不过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由于武岩不断地施压,萧子珞权衡轻重,还是随他上了路。长欢吵着要一起,萧子珞找了个借口将她支开,又命府中的侍卫看住她,不许她踏出府门半步。
  长欢折腾了两日,才想办法跑出来,一路快马加鞭,赶往都城。长路漫漫,刚到都城外,就被等候多时的留辞拦住,宫中形势险峻,不宜冒险。长欢心急如焚:“那昏君喜怒无常,再耽搁下去会出事的!阿辞姐姐,你知道的,我能救他。”她偏头,望向那座繁华绮丽却又如同牢笼的城池,眸中涌出前所未有的深切悲凉,“也只有我,能救他。”
  萧子珞入宫的次日便“旧病复发”,再度卧床不起,暂时糊弄住了萧子穆。就在他忧心要如何脱身时,宫内突然出了一件大事,激起不小的风浪——萧子穆在后花园的梅林中邂逅一名新入宫的女子,而这女子竟与昔年的皇后娘娘几乎一模一样。
  数年前,萧子穆曾立过一位皇后,乃前相国慕成柯之女慕欣,据传有倾城之色。一次偶然,萧子穆误闯相府后院,对慕欣一见倾心,可慕成柯心疼女儿,不愿将她送入深宫牢笼中,于是谎称她已经定了亲。
  堂堂一国之君,被人扇了这么大的耳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没多久,萧子穆就找了个借口将慕成柯关入狱中,威胁慕欣入宫。慕欣为了救父亲,只得忍辱入宫。然而,不过一月,慕成柯便因在狱中受尽折磨而病死,下葬当日,慕欣素衣麻服,服毒自尽。
  这桩往事一直是宫内的禁忌,鲜少有人敢提起,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与慕欣长得如此相似的女子,着实让众人好生揣测了一番。唯有萧子穆色迷心窍,对她深信不疑,还依她所言,在册封她为妃之前,找天师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宫中一月之内,不能见血光,更不能有患病之人,否则,将会有大劫。
  萧子穆于是免除了一批宫人的死罪,又下令将所有病患遣送出宫,其中就包括“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萧子珞。
  萧子珞出宫之时,恰好是夜间。月明星稀,深长的宫道上,精致华丽的凤辇缓缓而来。擦肩而过时,风拂动纱幔,萧子珞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忍不住回头,盯着车辇内的人影望了许久,才在侍从的催促下离去。   影向两端,渐行渐远,巨大的宫门缓缓关闭,隔断所有。
  这一夜,帝宫之内,歌舞升平,昏聩的君王意气风发,拥着失而复得的美人醉生梦死。都城之外,狼狈奔逃的萧子珞蓦地心口一痛,险些跌倒。他脑中闪过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便皱眉问赶来接应的留辞:“长欢她可有从南郡追来?”
  留辞滞了滞,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她确实追来了——不过王爷别着急,在她入城之前,我已经拦下她了。”萧子珞松了口气:“那就好……她现在人呢?”
  留辞别开脸,眼睑微湿:“她旧疾复发,我送她回天偃山休养去了。”萧子珞盯着她,似是在探究什么,半晌才道:“旧疾复发?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静养一阵子就好了。”留辞平复好情绪道。
  萧子珞没再看她,一脸的失魂落魄:“也好,大局未定,长欢跟着我不安全,还是留在天偃山比较妥当。”他喃喃地说着,像是要说服自己,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忽又回过头来,道:“劳烦你替我转告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她是谁,我都会来找她,让她一定要等我。”留辞一滞,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好。”
  在不顾谏言,将与慕欣相似的女子册封为贵妃后,萧子穆变得更加荒淫无度,常常一连半月不理朝政,甚至公然将奏折交给这位贵妃,让她凭心情做决策。
  短短半年时间,昏君与妖妃的骂名传遍天下,朝中可用之人所剩无几,只留下一批溜须拍马的奸佞之辈。不过,对于萧子珞来说,这“妖妃”倒是间接帮了他大忙。因为那些不堪忍受的臣子在逃走之后,大多经留辞的安排,投到了他的麾下。
  局势一路好转,其间,留辞偶尔也会带长欢的亲笔信给他。信上多是说天偃山上的风景,说她一个人无聊得很,等以后他接她回来,一定要好好弥补。
  每回,萧子珞总会看着信,独坐到深夜。这一年的冬雪来得有些晚,在攻入都城之前,萧子珞收到了长欢的最后一封信。信上寥寥数语,再简单平常不过。她说,梅花开了,酒已温好,只待君至。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萧子珞的军队在两日后的黄昏攻入了都城,撞破宫门后,有天偃山的弟子奉留辞之命赶来,呈给了他一卷画轴。萧子珞接过画轴,恰有士兵攻至,他顾不得许多,带着将士们一路杀向宫内。
  蓦地,画轴脱手,抛向半空,在光影明灭中展开来。萧子珞抬头,眸中映出泛黄画面——淡色衣裙的少女在梅下温酒,抬眸一笑间天地失色,画卷右下角的落款墨迹分明:慕氏女慕欣,小字长欢。
  周遭的厮杀声刹那间变得恍惚起来,殷红血色从王宫深处漫出,几乎要淹没一切。
  火光划破夜空,他大吼一声,发狂般往前,铁蹄踏碎万千尸骨,似在奔赴一场诀别。风雪悄然而至,巍峨大殿中,帷幔高高扬起,曾经昏庸残暴的君王匍匐在地,已然没了声息。檀木长案后,端坐着盛装华服的绝色女子,她微微笑着,像是已经等候了许久。
  “你来了……”
  萧子珞的脚步变得虚浮起来,他伸手去碰她的脸,手微微发颤。她依旧弯唇笑着,眼中水光潋滟:“没想到,最后是我先负了你,嫁了别人。”
  世人皆以为,当年慕欣服毒自尽,追随父亲而去,却不知,那其实是天偃山前山宗苏旧受慕成柯临终所托,为营救慕欣刻意施的障眼法。假死出宫后,慕欣便隐姓埋名居住于天偃山的梅林之中,等待一切淡去。
  可血海深仇,如何能轻易淡去?所以她才会在萧子穆出宫招摇那晚,偷下天偃山。原本,她甚至打算不顾一切刺杀萧子穆,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从下手。遇到萧子珞,是意料之外。初见他,她便从他与萧子穆相似的面容中,窥到了不寻常,回到天偃山一打听,果然证实了她的揣測。
  于是,她诱他动情,引他入局,一步一步谋划着……到后来,有多少是算计,有多少是真心,她早已分不清了。
  微颤的手指终于触上她,他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嗓音却放得温柔:“别怕,都过去了。我们说好的,等我夺了天下,就立你为后。这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人……”
  “都要成为一国新君了,怎么还是这么傻?”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偏头看向杀入殿中的一众将士,笑了笑,“他们想必很想看到,你亲手杀了我这个妖妃……”
  锐利的匕首被塞入掌中,他僵了僵,对上她含笑的眸子。
  “杀了我,你的江山帝业就算圆满了……”
  他看着她,忽而也笑了笑:“其实,早在你救我出宫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但是没关系,不管你是谁,曾经做过什么,骗我也好,利用我也罢,都没关系,我承诺过的,仍旧会做到。”他重新抱住她,“你会是我的皇后……”
  她伏在他肩头,泪落如雨。这个人,怎么能痴傻到这般地步?
  “来不及了……”她倏地吐出一口血来,殷红刺目,染上衣襟。
  “长欢!”他扶住她,目眦欲裂。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死去的萧子穆,气息虚弱:“无论如何,他也是你名义上的兄长,你动手,会被世人诟病,倒不如我这个妖妃来代劳。可他疑心重,我只好先尝了有毒的酒……你说过的,给不了最好,就干脆不要给,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萧子珞痛苦地摇头,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我求你一件事,登位之后,将我的尸骨送出宫,我不想葬在这里……”他眼圈红透,沙哑着应道:“好……”
  她从袖中摸出一枝梅花,花瓣上还沾着融化后的雪水,盈盈如泪。她弯唇笑起来,轻声问他:“好看吗?先前特意在殿外折的……天偃山上的梅花,应该都开了吧?最后,还能和你再看一次梅花,真好……”莹白手指松开,梅花同手臂重重垂落,划过凄凉痕迹。
  “长欢——”
  漫天风雪涌入殿中,数千将士看着他们拥立的新君抱着传说中臭名昭著的妖妃,泣不成声。
  此后纵江山万里,也再寻不回,那个陪他对酒赏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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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室友讲最近看的故事,说起《凤囚凰》里的容止。室友说,一听这名字就很适合跟她在一起。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融脂(容止)啊。我:……对不起,你脑回路太诡异,我没跟上。  还有一次,我盯着一个小孩的视频看了好几遍,然后激动地拿给室友看,问她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孩长得很像张艺兴。室友仔细看了半天,惊呼:天哪,真的好像!太像了!  然后我们两个人反反复复地又看了几遍,难以置信怎么能像到这种程度,不管做什么动作
1  萝卜是切片吃好,还是乱炖显得口感好一些?  徐九刀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个早晨还没个结果,只好掏出掖在腰带里的大白萝卜“咔嚓”咬了一口,干脆果断。  大圣江上吹来的风正温和,徐九刀手握着逍遥镇专属总捕头的大刀,眯着眼睛看那江上的客船来来回回地穿梭。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小像,目光颇为惆怅。  她要不要去京城呢?如今她已经攒够了一千两黄金,可是那人还会跟她走吗?“哗啦”一声拔出大刀,她将那白
妈妈的集邮册里珍藏着一张泛黄的粮票,那是姥爷给她的纪念。姥爷生活的年代是“票证时代”,粮票、布票、油票、肉票、饭票……离开这五花八门的票票,有钱也寸步难行。  现在的人们,舒服地躺在家里,手指“点点点”,快递即刻送到家。从新鲜的蔬菜、水果、海鲜,到各地的网红食品;从娃娃的奶粉、尿不湿、图书,到大人的美妆、靓衣潮服;小到针线、纽扣,大到电脑、家电……幸福的日子啊,美滋滋的!  你以为这些都是妈妈们的
一  孟春极嫁给初冬那天,正是谷雨时节。谷雨谷雨,雨生百谷,倒是一个好兆头,只是晴姨娘和庶兄眼中的讥笑让春极隐在大红霞帔下的手紧紧蜷起。她一步步踏出孟府,围观的百姓无不叹息:“让嫡长女嫁给一个乞儿,孟太守也当真是荒唐。”  是了,今日是春极大喜的日子,嫁给乞儿初冬。  初冬连姓也没有,当初老乞丐捡到他时正值初冬,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初冬也没有住处,城隍庙里破席一铺,能挡风雨,便是居所。她父亲本来给
老师带领我们全班同学种绿豆喽!先在一次性杯子里铺上“床垫”——纸巾,再把绿豆放在“床垫”上,最后浇上适量的水。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盼望它们快快长大。  到了下午,绿豆的变化可大了!原来小小的绿豆胖了一大圈,快要胀破衣裳似的。有些急性子的绿豆已经把衣服给撕破了,伸出了可爱的“小舌頭”。绿豆的颜色也明显变浅了,露出了白白的肚皮。看到这些变化,我兴奋极了!  第二天,绿豆的外壳裂得更大了!“小舌头”也伸
秋天来了,田野里一片丰收的景象。  我是一只小虫儿,在大热天里忙活着,守护着许许多多的庄稼。  望着金灿灿的麦子,碧绿碧绿的青菜和那沉甸甸的稻子,想着想着就想吃又白又香的大米饭了。  碧绿碧绿的青菜,又脆又甜,那味道真让人难忘。  最后是这金灿灿的麦子,我会把它磨成香甜的面粉,烙饼、蒸白面馒头。  啊!这里的秋天真美好啊!
闷热的夏夜,一丝风都没有。疲惫的萤火虫提着灯笼回到家,正准备休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是风爷爷。  风爷爷急得全身是汗,气喘吁吁地说:“萤火虫,我把那个装满凉风的口袋弄丢了,大家都热得慌。我到处找,可是天太黑,我看不清路,所以想借你的灯笼一用。”萤火虫虽然很困,但听说事情这么重要,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着灯笼和风爷爷一起出发了。  一路上,在萤火虫的照亮下,闻讯赶来的小动物们都帮着风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