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丹 “北京爱情故事”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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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夜之间,41岁的北京爷们儿廖丹成了名人。
  7月16日上午,当他走出东城法院,等候已久的记者们立刻将他团团围住。“长枪短炮”的阵势,让不少路人停下脚步,推着车的大爷很好奇:“哪个明星啊?”
  与这座城市的繁华无关,廖丹是北京最底层的低保户。他无力负担妻子治疗尿毒症透析的费用,“为了让妻子先不死”,伪造了医院的收费公章,4年间“骗”来了四百多次免费透析的机会。这天,他来法院将别人捐赠的17.2万元,全部退还。
  在公众的描绘下,这是“凄美的北京爱情故事”,廖丹却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过日子就这么回事儿呗,你说怎么办?”
  日子
  从家到医院,廖丹的摩的要开上近两个小时。30年前,他也在二环内,在皇城根下长大。在北京城的革新中,这座城市曾经的一切坚固,不经意间灰飞烟灭。北京土著的廖丹,从交道口搬到五环外的郎辛庄,从一个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
  与此同时,另一场革新又将他推向了这座城市的最底层:1997年,廖丹所在的北京内燃机总厂改制,他在当年的那场浪潮中下了岗。
  那一年,通过同学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当年24岁的河北人杜金领。俩人都没什么钱,也就没谈过什么恋爱。
  廖丹面相凶、脾气坏,小区里的孩子看到都要躲着走,但杜金领却觉得,这个北京爷们儿“老实巴交、心眼儿好,不是那种‘京油子’”。结婚之前,常常是她留在车间加班干活,廖丹就跑去给她做饭。然后她干活,他默默坐在一边。
  对于这座城市最底层的廖丹来说,这世界哪有什么动人的爱情:“两个人就是搭帮过日子——能过到一块儿,得了。”后来,杜金领掏钱摆了两桌酒,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再后来,他们有了儿子。
  廖丹一直觉得自己的媳妇儿最能干。2003年,杜金领的单位倒闭,她就自己在家用做手工艺品卖钱。这样的日子坚持了半年,一个亲戚帮她找了个美容院的工作——每个月600块钱。在这个北京底层家庭,日子虽然简单,却也过得去。
  噩梦在2007年开始——杜金领被查出患上尿毒症,每周都要去做两次血液透析,以维持生命。每次透析费用至少420元,一个月下来,医药费就超过5000元——而一家三口的低保只有1700块钱。更要命的是,杜金领没北京户口,没工作,入不了北京医保体系。开始,家里还能拿出点儿钱,但两万块钱几天就没了。
  此后的日子里,廖丹每周骑着电瓶车,把妻子送到医院。电瓶没电了,他只好蹬着回来,杜金领就在下面帮着推。后来他干脆咬牙借钱买了辆旧摩的,送妻子去医院之余还能拉点儿黑活。
  妻子病后,廖丹也患上了糖尿病,脚上的瘀青一直无法恢复。没钱看病,他就求着街坊邻居开药时多开些,分点儿给他。亲戚朋友的钱被他借了个遍,有人最后不得不劝他:“兄弟,以前的钱就别提了,今后别来了,你媳妇儿这病,没治。”
  2007年底,已经负债累累的廖丹发现,自己每次到医院交透析费时,收费室都会在收费单上盖章后,再让他拿到透析科室。那时候,他走投无路,于是在大街上捡了个刻假章的名片。电话那头的人说:“能办!”于是,他豁出去了。
  第一次把印有假章的收费单交到透析室的时候,他很害怕,但又觉得“过一天说一天的吧,以后是以后的事儿”,“要不然早就都死了。”
  杜金领也曾怀疑过丈夫哪里来的钱,但每次问,廖丹北京爷们儿的倔脾气就会冲上来:“你管得了么?什么都别管!”
  “他这人,说不了三句话,就呛呛起来。”杜金领嘴上抱怨,却又抿着嘴乐了起来。后来,有记者问廖丹为什么这么做,他又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也不能掐死她,你说怎么办?”
  廖丹喜欢跟妻子“瞎逗”。他属猪,她属牛,两人对话总是:“臭猪回来啦?”“怎么样大傻牛,好点了么?”杜的病不能喝太多水,廖丹逗她:“你要想死,两杯水下去准死。”杜金领懂他,嘴上不说心里“真真儿”的,跟他逗:“你放心吧,你死了我都死不了,我得咬着牙活着。”但从来满不在乎的廖丹却突然哭了:“这就行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生活就这样吧,我挺知足,挺好。”
  认了
  凭借那枚假公章,廖丹骗了4年,杜金领也多活了4年。2011年9月,医院升级收费系统,廖丹的行为终于被发现。5个月后,带着妻子去医院透析的廖丹,终于看到警察冲他走来。他说,他可以理解医院,“毕竟人家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廖丹领着警察回家取证的时候,他们12岁的孩子正在家里写作业。那位老警察知道廖丹的情况后,对他感慨:“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别人诈骗是为骗钱,你诈骗却是为救命。”
  把廖丹带走,警察给孩子留了200块钱。“你别当我是警察,你就当我是大哥,但你毕竟是犯法了。”
  廖丹被带走那天,孩子哭了一夜。杜金领问怎么了,孩子什么都不说,只是趴着哭。她一气之下打了他,还是哭。第二天,孩子才说:我想我爸了。在此后的15天里,孩子每天都会问:“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杜金领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她本以为廖丹是开摩的被抓了,便不停给法院打电话,问人什么时候放出来。开始法院的人还很客气,但一个礼拜后,人家也有些不耐烦,跟她说:“你知道你透析4年没交费么?”——杜金领终于明白,丈夫为了给她看病刻了假章,涉嫌诈骗。
  “我真没想到他能干这个,我总觉得他傻。”杜金领顿了顿,“他也是傻,不傻能干这事儿么?”
  廖丹被抓的那段时间里,杜金领每周自己坐上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医院透析。直到一次她犯了病,邻居不停地给法院打电话,廖丹才被取保候审。
  在看守所15天,廖丹和贩毒的、贩枪的、偷东西的……关在一起。有时候他也跟他们聊上几句,但提到“家里”、“孩子”,就默默地躲到墙角。对于这个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北京男人来说,“孩子”是最能触动神经的字眼。他听着杜金领提起孩子哭的那晚,默默抹着眼泪。背着妻子跟记者说:“我也是怕进去,主要是担心孩子。别人的孩子有人管,我的没人管。”
  7月12日,廖丹的案件在东城区法院开庭。开庭之前,法院要求廖丹退还17.2万元的“赃款”。他托朋友找了个律师咨询,开庭前一天,律师问他,“大哥,你的钱凑得怎么样了?”他说他没凑着。对方说:“那明天开庭我就不去了。”   廖丹只好自己去。去之前,他又问律师,自己这一去是不是还能回来?回答是:看你造化。他掂量,开完庭,自己没准就被送到哪个劳改农场干活了。于是,临走前,他把兜里仅剩的150块钱,留了100块给杜金领。
  妻子说:“你把多的拿走吧。”
  他说:“反正到了里面人家也管饭。”
  庭审那天,检方提出,廖丹构成诈骗罪,建议法庭判处3年到10年有期徒刑。但还没等公诉人出示证据,廖丹就说,“您不用念了,我都承认完了。”后来,廖丹告诉记者们,即使那天宣判了,他也不想上诉,“摊上了,认命也就认了。”
  “你觉得值么?”
  “值不值得,还是犯法了。这我承认。值不值得,至少一家子现在还在一块儿。”他突然停下了,默默地反问:“你说呢?”
  改变
  廖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不经意间改变。开庭那天,法院外宣处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问他:“你愿意接受采访么?”从那开始,找他的记者没断过。来得实在太多,房间里站不下,早来的记者就躲到外面。邻居问他,“这都是你家亲戚?”他笑着说:“对!了不得!”
  廖丹的故事,像一颗藏在海底的珊瑚,一旦被打捞出来,便成了宝贝。那个廖丹在电视里才看见过的明星姚晨,开始在微博上关注他的事。一位他素不相识的政协委员,专门通过媒体给他送了17.2万让他“退赃”。两家他从未听说过的机构,向他提出承担杜金领今后透析的医疗款。他的照片被挂到了微博的广告栏——人们为他发起了总额50万元的捐款。他的故事被称作“最美的北京爱情故事”。
  7月13日是个周五,本是杜金领去医院做“透析”的时间,但记者不断从山东、上海、浙江……赶来,找上门的记者干脆跟着去了医院。那天,杜金领累得浑身酸疼,晚上回到家,又一拨记者来聊到11点。廖丹的嗓子有些说哑了,还未痊愈的肺结核又让他不停咳嗽。可周六一早,记者们又来了。廖丹从没想过拒绝,谁来打电话,他都说,“欢迎你们来。”他觉得这是唯一能报答人家的办法。
  跟记者们聊着,他又接了个电话,一个姓叶的上海人,又给他汇了一万块钱。他哭着通完电话,开始向记者们倾诉自己的不安:“咱得好好谢谢人家。欠的人情太多,以后这怎么弄啊!”
  到了下午,廖丹被问得有些疲惫,但记者们似乎依然不想放过他。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挤不出记者们期待的那些“甜言蜜语”:“北京人说话张嘴就是脏字儿,有时候我媳妇儿听这个她高兴。我要是说‘亲爱的’,她受不了。”记者们一拨接一拨,他似乎也有些被问得不耐烦。有的记者觉得实在问不出什么,于是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廖丹说最多的话成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然后不得不再说上一遍。他觉得这哪儿是什么记者们想象的伟大的爱情——“过日子,就这点儿事儿,咬着牙也得过。”
  7月午后的太阳,晒得人犯困,4点多,小区里又进来几辆出租车。射灯、摄像机、反光板、三脚架……一个摄制组摆开架势。
  那一天,央视的柴静也来了。
  看到这样的阵势,一位记者觉得廖丹和妻子杜金领都有救了,但他又开始担心:没有人知道,在这座繁华的城市,还隐藏着多少个廖丹。
  (实习记者孙璐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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