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花,总是开在山谷里(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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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扎
  
  毕业之后,我打消了直奔上海的念头。西部是我的家,是我所有的情感依托。四年前,我从西部的大山里走出来,负笈到了湘南一带。原本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重归西部,去最贫困的山区里支教两年。而今,当前程与家乡真正立在面前时,我却畏缩了。
  我内心出现了极大的挣扎。不禁细想,当初读书为何?不就为了能够走出大山,能够摆脱那种一无所有的生活吗?现在,机会就如同杯盘一般呈现在我的面前,只要我轻轻触碰,彷佛就能听到它清脆的声音。可我,为何不愿伸出粗大的指头呢?
  不错,我当初读书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将来能过更好的生活。但不可否认,在我求学的过程中,乡亲父老们无私地给予了期望与关爱。他们希望,这座鸟飞不过的大山里,能够真正走出一位大学生,代表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祖国的繁荣。
  四年前,欢笑的母亲触及录取通知书上的那笔高昂学费,忽然痛哭失语。我知道,这个家庭已经为我付出太多,我不忍心让母亲于后来的几年时光中,再度陷入没日没夜的劳作。
  我暗自放弃了求学的念头,整日跟在黄牛背后,耕田种地,挥汗如雨。开学的时间一天天临近,我渐然有种不可言喻的悲伤。很多時候,独自一人站在茫茫的黄土地里,看着遥远的天际,竟会无由地泪流满面。
  就在我决定将录取通知书烧毁的当夜,村长送来了5000块钱。那零碎的5000块钱,像一团舞动的火,点亮了我绝望的生命。
  临行的那天,山路上站满了肤色古铜的乡亲。他们一个个涌到我跟前来,抚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肩膀,温柔地叮嘱我:“在外一定得注意身体,好好读书!”
  我哽咽着走上了山路,从此,头也不敢回地奔跑在知识的殿堂里。只要我停下来玩乐,挥霍了光阴,便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乡亲的眼睛。
  
  抉择
  
  我到底还是在支援西部大开发的报名处报了名。填写名字时,我坦然地说了一句:“哪里最穷,就派我到哪里去。”
  结果,我便来到了云南省宣威县的一个山肚里。车子驶到山前,便缓缓停下了。那段黄沙漫漫的山路,必须得步行。
  我扛着两箱行李,气喘吁吁地摇晃在漫无边际的山路上。心里恍然有了些许悔意。想想,我的那些可爱的室友们,兴许正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而我,却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中踽踽前行。
  当我翻过大山,看到山腰上一串密集的背影时,心里才萌生出久违的温暖。村长和一帮憨厚的村民刚见到我,便用方言味极浓的普通话尴尬地说:“李老师,我们来迟了,欢迎你来到山倒水!”
  后来我才知道,“山倒水”是这块贫瘠土地的俗名。山里没有河,没有井,更没有自来水龙头。每家每户的门前,包括教师的房檐下,都挖满了深浅不一的土坑。每逢下雨,雨水便会经过房檐,瓦块,汇集到这些大坑里。
  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赖以生存的水,竟是这种浑浊的泥巴水。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这样的水不但舍不得用来洗脸洗头,就连平常洗菜做饭,都得万般珍惜,重复利用。
  洗菜的水,统统汇集到家中的大缸里,日后用来淘米煮饭,干活解渴。洗澡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极为奢侈的享受。通常情况下,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新婚的夫妻,才有权利享受这样的待遇。而洗澡过后的水,亦是同样珍贵。正如他们所说:“洗澡水,可以用来洗堆积的衣服。”
  当我从背包里取出那瓶康师傅绿茶,咕咚咕咚地灌到嘴里时,周围的壮汉们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一路上,灰头土脸的孩子,纷纷从黑乎乎的门槛旁探出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我。他们注视我的手表,我的背包,光鲜的衣服,以及那瓶甘冽的康师傅绿茶。
  
  艰难
  
  一周后,我患了严重的痢疾。显然,习惯了城市漂白粉的身体,已经无法适应这种长满微生物的“山倒水”。
  白发苍苍的老头每日准时为我熬来一碗汤药。他的嘴唇干瘪,很少说话,皱褶的脸庞上,却时常雕刻着幸福的笑靥。随着身体的好转,去学堂报名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
  第一节课,我给他们讲了外面的世界。说得最多的,便是纵横交错的自来水管。对于这些长期饱受生活艰苦的孩子来说,清澈的水和甜美的食物,远远比知识,比高楼大厦更有吸引力。当我说到城市的水龙头时,他们无不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地问:“老师,那龙头一拧就能出白花花的水?”
  两个月后,我预备回家整理东西。衣服已经脏得不能再看,身上已经结满了油腻的疙瘩。最要命的是,我和这些孩子一样,已经严重营养不良。
  临行的那天,同样的画面出现了。蓬头垢面的村民和满身污泥的孩子,齐齐涌到山路上来,一路陪着我走,不愿回去。村长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李老师,我们这里的确是穷,但孩子们真的需要你!你走了之后,是不是再不愿回来了?”
  我坚定地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我答应过这群孩子,要教他们读书写字。”之后,我在村民的目光中,在孩子的嚎啕中独自进入了大山。
  母亲实在舍不得让我回去。但她知道,知识对于贫瘠落后的土地来说有多么重要。因此,并未对我横加劝阻,只是在回程时,拼命往我背包里塞东西。
  我一件一件地拾出来,微笑着对她说:“我什么都不带,我只带一箱矿泉水。”
  我没想到,一箱矿泉水,便能让这些孩子癫狂。他们双手捧着瓶子,相互对视,舍不得大口喝完。抿一下,便侧头看看周围的孩子。
  他们乌黑的小手和晶莹的矿泉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忍再看,只能背过身去。这节地理课,我鼓了很多次勇气,还是无法说出那句“地球上70%都是水”。
  
  洗澡
  
  教师节的时候,村里放了我三天假。我躺在昏暗的宿舍里,怀想城市的风景。离校已经三月,昔日的同学们,想必都已在城市中站稳脚跟了吧?
  正当我想的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阵孩子的欢笑声。我打开门一看,忽然惊呆了!六十五个孩子,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手里均捧着一大瓢水。
  我把班长叫了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师,今天是你的节日,祝你节日快乐!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希望够你舒舒服服地洗一次澡!”
  说完,还未等我说话,他们便陆续走进了屋里,将那一瓢瓢山水倒进了大缸里。许久之后,我注意到了一个小男孩,他恭恭敬敬地捧着那瓢水,一动不动。
  我问他:“你不是要送老师礼物吗?怎么不进去呢?”他细声细气地说:“这瓢水是给你洗头的,看!我还给你带了皂角呢!”
  一帮孩子将我按在了门前,他们嚷嚷着要给我洗头。清凉的水一点一点地浸湿了我的头发。几个男孩鼓足了劲儿,将皂角汁一滴一滴地拧到我的头发上来。
  我安静地蹲着,任凭他们轻揉我的头发。清凉的水顺着我的脸颊,混着我的热泪,流到了门前的黄土里。
  孩子们散去后,我开始一件件褪下衣服。那些水,我一直舍不得用来洗澡。几经考虑之后,我决定用四瓢水冲凉。那四瓢浑浊的山水,像奔腾的江河,剂洗了我的心灵。
  两年之后,我被调离出去,又一个光鲜亮丽的小伙儿,走进了这个地方。交接任务时,他礼貌地问我:“老师,这些孩子调不调皮?是不是很难教?和他们交流,该注意些什么呢?”
  我不说话,自顾着整理东西。门外,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村民。临行前,我对新来的小伙儿说了一句肺腑之言:“这世界上最美的花儿,总是开在那些鲜为人知的山谷里。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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