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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过后，一天，姨妈突然对我说：“小芸，你不去你妈妈那儿读书，要不就转到我们学校去吧？别看我们那里只是镇中学，在省里很有名的呢。”
我感到很茫然，也很突然，但又感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我估计，姨妈可能暗地里跟我老爸已经商量好了。我也听别人说，五一前后，老爸就要娶新妈了。姨妈是老师，她能想象我在这个家庭中将是什么样的境况。也许老爸为了家中清净些，为了那个新妈少吃我几个白眼吧，他不得不先将我处置了。哎！我知道我是无法抗拒这一天的，早在老妈老爸家庭战争烽火连天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里就有了不祥预兆——这个家，迟早不属于我！
年后不久，姨妈把我接到了她居住的那个江南小镇。
在省城住惯了，一下来到这个小镇，有一种别样的感觉。第一印象，可用一个字来概括：窄！感觉小镇哪儿都窄！窄窄的房子，窄窄的小巷，窄窄的小河，窄窄的小桥，窄窄的老街，街两边窄窄的小店。第二印象，安静！没有满街汽车的喧嚣。窄窄的小巷里，古老的青砖路，不能开汽车，也不能骑自行车，只能步行，而且步行的人，最好一个跟着一个走，两人并排走，会撞着别人。
但，小镇很美！或者说很精致！一切都不是那样粗制滥造，小街上的石桥、石路、石栏杆上，都雕着花呀鸟的，小小石拱桥上，石头都磨得滑滑的，栏杆上还雕上了说不出名字的兽头。
早晨推开窗一看，整个小镇就像一幅水墨画！似乎故意不让人一眼看清它的真面目，朦胧的小桥，朦胧的行人，朦胧的小河，河两边，朦胧的小楼，朦胧的黑瓦白墙，让人觉得不是在古老的小镇，像在那幅《清明上河图》中！每天早晨，我还没醒，就听到河里的橹声，乡下卖菜人就开始往镇上送菜，总是他们首先吵醒了小镇。
今天小镇醒来，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对面那座窄窄的白色小楼上，有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瘦小女孩。也许刚到一个陌生地方缺少朋友的缘故吧，我总想看到她瘦小的身影。
早晨，太阳照在我的小窗上，我在房里看书，一抬头，看见对面楼前走过一个瘦小女孩，蓝白相间的学生裙，不松不紧地裹着她那瘦小的腰和臀部，她好像是中学生？
上午没课，姨妈到学校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做题。做了一会儿，忽听有人敲门。姨妈不在家，我不大敢开门，就虚张声势地大声问：“谁呀？我妈在备课哪。”
敲门人并没被我的小聪明逐开，轻声地说：“我是前面楼上的，刚搬来，想跟你们家借个扫帚，好吗？”
这人的声音特别动听，我去打开内门。
站在铁门外边的她，正是早晨看到的那个瘦小女孩！哎呀！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笑了笑，便自报家门：“嗯，我叫洪小贞，小名叫月亮，刚搬到前面新楼上住。想跟你们家借个扫帚用一用，好吗？”
第一次见面，我不想回答她很多的话。我马上答应她借扫帚的事：“好的。你进来吧，我给你拿。”说着，就打开铁门让她进来了。
“不了，正在帮我奶奶打扫卫生，身上都是灰！不进去了。”她让我把扫帚递给她。
接着，就是一大卡车的家具拉到小楼门口。所有家具里，除了床和沙发，就算钢琴是大件了，那好像还是一架俄罗斯产的三角演奏钢琴！
第二天，天没亮，忽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前面小楼的雕花窗口飞出来。弹的是一首意大利民歌。我敢说，从省城到小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优美的钢琴声，是谁弹的？是那个瘦小的女孩吗？弹得真是棒极了！
“姨妈，我出去会儿。”我坐不住了。
“好的。”姨妈说。
我偷偷地来到前面小楼上。
这时，钢琴曲演奏到了最高潮，演奏者的情绪完全投入了，整个人都置于浓烈的音乐氛围之中。强烈的乐感，使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音乐，仿佛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只见她微闭着双眼，屏着呼吸，任凭十个纤细的小手指，在琴上跳跃着，倾诉着。
钢琴在她的手下，竟变得如此轻盈，如此磅礴！那不像是一架钢琴，像是奔腾不息的长江黄河！像是顶天立地的喜马拉雅山！又像是蓝天白云下的辽阔草原！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不想进去，不想打扰她的音乐情绪。
“嗳姆啪罗喔……”这首歌我太熟悉了！先前，妈妈请的那个钢琴老师，也教过我这首曲子。如此美妙的旋律，又打开我心中封闭已久的音乐之河，竟情不自禁地突然小声冒出来一句。
她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呀！是你呀？请进！”她连忙站起来，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到沙发里。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梅小芸。”我说。
“你上几年级？”
“初一。”
“那我比你大一级，上初二。”
“你原来就住在这个小镇上吗？”
“不是。刚搬到这个房子，是我奶奶家。”
“那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工作？”
她不吱声，伸手去弄了弄琴键。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点尴尬，是不是不该问这些？这也没什么呀？陌生人见面都打听这些的。又问：“他们没跟你住一起吗？”
她仍不回答我，我只好说自己了：“其实，我爸妈也没在身边，我是住在姨妈家，年后刚转学过来。”
听了我的话，她似乎想说什么，抬头对我看看，只是“哦”了一声，就没词了。
为了打破沉寂，我还是回到琴上：“你弹得真好！”
“不好。”
“别这么说，我爸妈没离婚时，我也学过钢琴，所以，我能听出来，未学过钢琴的人听不出来的。”
她眼睛一亮:“你也学过钢琴吗？”
“嗯。现在不学了！”
她又说：“你妈妈……”
我知道她要问这个：“离婚了……”
一句话好像勾起了她的某种联想，她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样子。其实，她不说，我也看出点意思来了：“你妈妈也……”
“死了！车祸！”
我的心猛地一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没有母爱的人！”她红着眼睛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家庭破败，寄人篱下，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是一天，过一年是一年呗。我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想当钢琴家。”她用手去摸摸钢琴，“这是我妈最后留给我的遗产，我后妈想把它卖了，我奶奶死活没答应。所以，妈妈死了，我要把妈妈的钢琴弹活！”她的眼泪终于含不住，“啪”地掉在琴面上。
我有点不知所措，其实，她心里比我更苦，我马上把话题岔开：
“你的名字真好！人也长得跟月亮似的——咱们做个朋友好吗？”
她看我一眼，两眼立即又湿润了。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就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
我一激动，搂住她瘦小的双肩……
（编辑 文 墨）
我感到很茫然，也很突然，但又感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我估计，姨妈可能暗地里跟我老爸已经商量好了。我也听别人说，五一前后，老爸就要娶新妈了。姨妈是老师，她能想象我在这个家庭中将是什么样的境况。也许老爸为了家中清净些，为了那个新妈少吃我几个白眼吧，他不得不先将我处置了。哎！我知道我是无法抗拒这一天的，早在老妈老爸家庭战争烽火连天的时候，我的潜意识里就有了不祥预兆——这个家，迟早不属于我！
年后不久，姨妈把我接到了她居住的那个江南小镇。
在省城住惯了，一下来到这个小镇，有一种别样的感觉。第一印象，可用一个字来概括：窄！感觉小镇哪儿都窄！窄窄的房子，窄窄的小巷，窄窄的小河，窄窄的小桥，窄窄的老街，街两边窄窄的小店。第二印象，安静！没有满街汽车的喧嚣。窄窄的小巷里，古老的青砖路，不能开汽车，也不能骑自行车，只能步行，而且步行的人，最好一个跟着一个走，两人并排走，会撞着别人。
但，小镇很美！或者说很精致！一切都不是那样粗制滥造，小街上的石桥、石路、石栏杆上，都雕着花呀鸟的，小小石拱桥上，石头都磨得滑滑的，栏杆上还雕上了说不出名字的兽头。
早晨推开窗一看，整个小镇就像一幅水墨画！似乎故意不让人一眼看清它的真面目，朦胧的小桥，朦胧的行人，朦胧的小河，河两边，朦胧的小楼，朦胧的黑瓦白墙，让人觉得不是在古老的小镇，像在那幅《清明上河图》中！每天早晨，我还没醒，就听到河里的橹声，乡下卖菜人就开始往镇上送菜，总是他们首先吵醒了小镇。
今天小镇醒来，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对面那座窄窄的白色小楼上，有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瘦小女孩。也许刚到一个陌生地方缺少朋友的缘故吧，我总想看到她瘦小的身影。
早晨，太阳照在我的小窗上，我在房里看书，一抬头，看见对面楼前走过一个瘦小女孩，蓝白相间的学生裙，不松不紧地裹着她那瘦小的腰和臀部，她好像是中学生？
上午没课，姨妈到学校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做题。做了一会儿，忽听有人敲门。姨妈不在家，我不大敢开门，就虚张声势地大声问：“谁呀？我妈在备课哪。”
敲门人并没被我的小聪明逐开，轻声地说：“我是前面楼上的，刚搬来，想跟你们家借个扫帚，好吗？”
这人的声音特别动听，我去打开内门。
站在铁门外边的她，正是早晨看到的那个瘦小女孩！哎呀！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笑了笑，便自报家门：“嗯，我叫洪小贞，小名叫月亮，刚搬到前面新楼上住。想跟你们家借个扫帚用一用，好吗？”
第一次见面，我不想回答她很多的话。我马上答应她借扫帚的事：“好的。你进来吧，我给你拿。”说着，就打开铁门让她进来了。
“不了，正在帮我奶奶打扫卫生，身上都是灰！不进去了。”她让我把扫帚递给她。
接着，就是一大卡车的家具拉到小楼门口。所有家具里，除了床和沙发，就算钢琴是大件了，那好像还是一架俄罗斯产的三角演奏钢琴！
第二天，天没亮，忽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前面小楼的雕花窗口飞出来。弹的是一首意大利民歌。我敢说，从省城到小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优美的钢琴声，是谁弹的？是那个瘦小的女孩吗？弹得真是棒极了！
“姨妈，我出去会儿。”我坐不住了。
“好的。”姨妈说。
我偷偷地来到前面小楼上。
这时，钢琴曲演奏到了最高潮，演奏者的情绪完全投入了，整个人都置于浓烈的音乐氛围之中。强烈的乐感，使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音乐，仿佛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只见她微闭着双眼，屏着呼吸，任凭十个纤细的小手指，在琴上跳跃着，倾诉着。
钢琴在她的手下，竟变得如此轻盈，如此磅礴！那不像是一架钢琴，像是奔腾不息的长江黄河！像是顶天立地的喜马拉雅山！又像是蓝天白云下的辽阔草原！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不想进去，不想打扰她的音乐情绪。
“嗳姆啪罗喔……”这首歌我太熟悉了！先前，妈妈请的那个钢琴老师，也教过我这首曲子。如此美妙的旋律，又打开我心中封闭已久的音乐之河，竟情不自禁地突然小声冒出来一句。
她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呀！是你呀？请进！”她连忙站起来，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到沙发里。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梅小芸。”我说。
“你上几年级？”
“初一。”
“那我比你大一级，上初二。”
“你原来就住在这个小镇上吗？”
“不是。刚搬到这个房子，是我奶奶家。”
“那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工作？”
她不吱声，伸手去弄了弄琴键。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点尴尬，是不是不该问这些？这也没什么呀？陌生人见面都打听这些的。又问：“他们没跟你住一起吗？”
她仍不回答我，我只好说自己了：“其实，我爸妈也没在身边，我是住在姨妈家，年后刚转学过来。”
听了我的话，她似乎想说什么，抬头对我看看，只是“哦”了一声，就没词了。
为了打破沉寂，我还是回到琴上：“你弹得真好！”
“不好。”
“别这么说，我爸妈没离婚时，我也学过钢琴，所以，我能听出来，未学过钢琴的人听不出来的。”
她眼睛一亮:“你也学过钢琴吗？”
“嗯。现在不学了！”
她又说：“你妈妈……”
我知道她要问这个：“离婚了……”
一句话好像勾起了她的某种联想，她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样子。其实，她不说，我也看出点意思来了：“你妈妈也……”
“死了！车祸！”
我的心猛地一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没有母爱的人！”她红着眼睛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家庭破败，寄人篱下，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是一天，过一年是一年呗。我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想当钢琴家。”她用手去摸摸钢琴，“这是我妈最后留给我的遗产，我后妈想把它卖了，我奶奶死活没答应。所以，妈妈死了，我要把妈妈的钢琴弹活！”她的眼泪终于含不住，“啪”地掉在琴面上。
我有点不知所措，其实，她心里比我更苦，我马上把话题岔开：
“你的名字真好！人也长得跟月亮似的——咱们做个朋友好吗？”
她看我一眼，两眼立即又湿润了。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就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
我一激动，搂住她瘦小的双肩……
（编辑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