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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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年前,唐豆豆还是一个快乐开朗的少年,像六月里,站在阳光底下的一棵梧桐树,看上去挺拔修长。他喜欢日本漫画家井上雄彦笔下的《灌篮高手》,据说是以樱木花道为原型的,所以他喜欢到近乎疯狂,也因此喜欢上打篮球,他的三分球、扣篮,姿势由其帅,迷倒了班上的很多女生。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焉头耷脑,提不起精神,惧怕回家,更惧怕睡觉。有时候故意在学校耽搁到天黑,挨到不得不回家时才往回走,路过那一排开紫花的树时,他总是想,如果这条路再长一些就好了,因为那些树有很多小叶子,密密匝匝的覆盖下来,让人有安全感。
  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时光。
  每天晚上,只要他刚刚进入梦乡,就会被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惊醒,晚上12点这个当口,家里总是上演战火纷飞这个场景。李小兰总是披头散发,满眼是泪,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赤着脚站在屋中间,玻璃杯,玻璃花瓶什么都成了她手中的出气筒,摔得一地开花。
  那一地的碎片,刺疼了唐豆豆的眼睛,也刺疼了唐豆豆的心,让他提前感知到破碎的滋味,也嗅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
  对于李小兰的不依不饶,唐大维从来就不曾理会,他总是往沙发上一歪,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心安理得地睡去,鼾声震天,哪怕是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
  唐豆豆无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能说什么呢?
  唐大维很努力,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刚开始他还是很顾家的,出差走了,不管多远,都会打电话回来告知行踪。在外面吃了好吃的东西,回家都会亲自下厨演练,做给他们吃。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和大多数家庭一样,有着温馨,安宁的氛围。谁知好景不长,只几年的时间,唐大维迅速膨胀起来,从前那个陪他跑步打球的唐大维跑到了“爪洼国”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深夜不归的人,满身的香水味,像打翻了香水瓶,隔着二里半就能闻到香气熏天,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他刚刚做过什么。
  李小兰不依不饶,跟他吵,温馨的家变成了战场,亲人变成了敌人,日子过得像是在油锅上煎烤。
  唐豆豆从一个帅气的大男孩,一夜之间变成了抑郁少年。
  
  二
  起初,唐豆豆总是对李小兰说,别吵了,伤筋动骨的,大家都没有安生日子过,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吧!我支持你。唐豆豆以为,只要自己坚定不移地站在李小兰这边,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就会撒手,撩开过往。
  谁知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李小兰恶狠狠地说,你懂什么啊?不离。坚决不离。我就算拖也要把他拖死。当初我嫁给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是穷光蛋一个,连间房子都没有,一起打拼,一起创业,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让别人来摘树上的果子?我又不傻,让他慢慢等吧!
  李小兰看上去很凛然,实则很可怜,抱定一个移情别恋的男人坚决不撒手,表面上看是对唐大维的狠,实际上是对自己的残酷。
  唐豆豆一方面有些恨李小兰的固执,另一方面又心疼她的柔弱。他没有心思上课,白天在学校得空便睡觉,整天迷迷糊糊,晚上回家观战,爱的频道上永远是战火纷飞。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唐大维谈一次,为李小兰这个女人做点什么,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那天,当他和唐大维面对面地坐在桌子的两边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为这个家出点力。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对唐大维说,今天,你别把我当成儿子,我也不把你当成老爸,我们就以两个男人的身份,开诚布公地谈谈,你看看可以吗?
  唐大维显然受到了触动,他愣怔了一下,然后问他,你想谈什么?
  唐豆豆理顺了一下思绪说,当然是想谈谈你和我妈的事,你们真的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吗?就没有和好的余地?感情上的事我不大懂,但是,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吧?你就那么狠心不要她了?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不是我不要她,你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唯恐天下不乱,这样的女人谁受得了?唐大维嗤之以鼻。
  唐豆豆看着唐大维,他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尊敬心疼的母亲在唐大维的眼里,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他说,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
  唐大维愤愤然,当初她也没有好到哪去。
  唐豆豆也生气了,你不能否定一切吧?如果我妈当初就这样,你会娶她吗?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和她离了吧!我不想她毁在你手里。
  唐大维气极反笑,讥讽道,没看出来哈,念了两天书,敢跟我叫板了,我们离婚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毛钱……
  唐豆豆“忽”地一下站起来,带翻了桌子上的茶杯,他说,唐大维,你太小看我了,我今天就说一句大话,没有你,我们一样会过得很好!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淡淡地笑笑,说,唐大维,我想告诉你,你不像个男人。
  
  三
  誓死不离的李小兰终于妥协了,三个月之后,她和李大维协议离婚,她什么都没要,只要了唐豆豆,她不想看着唐豆豆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一天天萎顿下去,她要看着他,健康快乐地成长。
  唐豆豆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每天放学,他不再在操場上打篮球,而是急匆匆地赶回家,在家附近的菜场买上一把青菜,回家后,一头扎进厨房里,他要赶在李小兰下班之前做好晚饭,让她一回家就有一口热乎饭儿。
  他和李小兰搬离了旧家,在郊区租了一处房子,地角虽然偏一点,但价格便宜。
  现在是李小兰养家,这实在有些难为这个没有多少生存能力的女人,唐大维生意做得好的那几年,常常取笑她朝八晚五赚的那一点点钞票,还不如回家做个全职太太。李小兰想着唐大维忙得人仰马翻,好几天见不到影子,自己也忙,唐豆豆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所以辞职回家了。失去了飞翔能力的李小兰,现在整天在外面打拼,唐豆豆不是一星半点的心疼她,而是真心疼她。
  唐豆豆的乖巧懂事,常常让李小兰哽咽,原本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像大人一样照顾家。做饭时,手臂被热油溅起了水泡,她心疼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心中愈加的恨唐大维。
  唐豆豆笑,烫了一个水泡,你就哭眼抹泪,赶明儿我要是出了比这更大的事,你是不是不活了?
  李小兰嘲地上“呸呸呸”啐了三口,凶巴巴地对他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要你好好的。
  没有了唐大维,日子很清苦,但少了纷争,多了安宁。唐豆豆念书很刻苦,很顺利地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为了庆祝唐豆豆取得好成绩,李小兰特地给他买了一双阿迪达斯篮球鞋,唐豆豆明白她的苦心,她是期望他的路能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一个脚印。
  两年之后,唐豆豆逐渐习惯了没有唐大维的日子,偶尔想起,心中满满都是恨,就没见过那么自私的父亲!
  有一次,他去外校参加篮球比赛回来,路过原来的旧家,他忽然那么想去看看唐大维,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毕竟自己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
  进了熟悉的楼道,敲响熟悉的房门,门里探出一张胖脸,一个踌躇满志的中年男人,问他,你找谁?唐豆豆怔了一下,说了唐大维的名字,那个胖子就笑了,你找那个倒霉蛋啊?他早破产了,被债主追得到处跑,他老婆也跟他离婚了,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难说,两年前,他就把这房子卖给我了。
  唐豆豆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那个家走出来的,只觉得阳光白花花的,耀得眼睛生疼,眼睛里慢慢浸满了泪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可怜虫,活在父母的纷争之下,最后被父亲抛弃。两年前,唐大维曾恶狠狠地对他说,就算我们离婚了,你也别想得到我一毛钱。原来,他除了债务,一毛钱都没有。他是不忍心拖累他和妈妈,所以出了那样一个下下策,什么喝酒应酬、外遇,这一切都是假象,只为他和母亲能走得心安理得,他自己背负着巨大的债务还有亲人的误解。
  唐豆豆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流泪,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事物的表象,却因此下了断论,然后向着相反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如果那时候,能够了解和体会父亲的苦衷,可能会选择和他一起渡过难关的。
  唐豆豆第一次换了角度看父亲,内心里受到很大的冲击,他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父亲,三个人,在一起。
  所谓亲人,就是亲在一起,难在一起,爱在一起,爱的频道永不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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