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个人而已
　　 那顿饭快吃到尾声的时候，周锦终于开口：“婴音，她说，想介绍个男人给你认识。”
　　 周锦说的她，是他的妻子何素然。
　　 其实周锦一进门，婴音就察觉出来他有心事，几次欲言又止。婴音只装看不出，若她没有练就这点小糊涂，两人也不会相安无事地过了四年。
　　 四年了，竟然。婴音笑笑，那你怎么说？
　　 周锦眉头微微一蹙，我也不好不答应。
　　 婴音又笑，那就见见好了。
　　 周锦忽然有点急，解释，婴音，谁知她怎么忽然想起来的，我又不好说什么……
　　 婴音用手指掩住周锦的唇，没什么，见一个人而已。
　　 周锦就叹口气，伸过手，将婴音揽在怀里。她向来是懂事的，从来不曾为什么抱怨过他，这才让他更加觉得欠这女子。
　　 天下没有不小气的男人
　　 几天后，婴音同何素然介绍的第三个男子见了面。之前的，婴音都回说不太满意，一个有过婚史，一个不够成熟。何素然半开玩笑，婴音，你还有的挑。
　　 婴音就笑，放心，我也不是太挑的。
　　 其实同何素然没有那么熟，只是偶尔公司的年会和一些特殊聚会有过几次交集，但这样的玩笑，并不小气，所以开得来。
　　 然后就见到了陈丰泽，见之前，何素然很确定地说，这个，同你一定合适的。
　　 果然还好，３０岁的男子，相貌很说得过去，干干净净的眼神，之前因为一直读书延误了婚姻大事，现如今，陈丰泽在一个大学教书，有刚刚获取的职称和分到手的房子。人也不呆板，有点小绅士，懂得帮婴音拉凳子、放外套，坦白地同婴音说，表姐不想我找同行，说我应该找个学经济的，互补一下。
　　 说完，脸微微红，竟还有几分羞涩。
　　 陈丰泽还是何素然的远房表弟，听来，两家关系已很远，但也是该这样称呼的。
　　 婴音笑，她知道，眼前这男子是中意她的，眼神里不时流露一点小欢喜。
　　 婴音已经２７岁，但面容依然光洁美好，眼神里少许的岁月痕迹，婴音想掩，还是掩得住的。如此，对付这样一个情感阅历多少简单的男子，婴音的魅力，还是绰绰有余。
　　 聊天的内容多少和周锦及何素然有关，暂时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婴音理解。不想接茬时，就会微微沉默一下，然后转开。
　　 陈丰泽一点也不固执，婴音不多说的，话题立刻转开。
　　 其间，婴音兜里手机一直振动不停。婴音不动声色，一次次，任由它自己断了——不用看也知是周锦，天下没有不小气的男人，纵然他从来都不想娶她，但也接受不了她同别的男子约会。
　　 她不过是锦上的花
　　 四年前，婴音进入周锦的公司，和周锦认识。男人女人间的微妙，如果双方都动了心思，其实薄如蝉翼。那天下班，他“顺路”送她回去，路上，等红灯的时候，周锦握住了婴音的手。婴音的手指在周锦宽大掌心里动了动，终究没有抽出来。
　　 彼时，除了一张毕业证、一年不过硬的工作经历和蓬勃青春，婴音一无所有，而周锦，不仅稳妥事业有成，也有着中年男子的非常魅力。
　　 婴音就跟了周锦，从此默默地站在这个男人背后，从不纠缠、不主动索取、不抱怨——最初，婴音也会偶尔幻想一下，就这样静静等下去，兴许有朝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直到公司年会上，见到周锦的妻子何素然。
　　 大户人家的女子，光阴已将年轻时的美貌一日日修炼成一种气场，任谁都无法小觑。
　　 从那以后，婴音不再做和周锦花好月圆的梦。她不是敌不过何素然，她敌不过的，是他们十多年婚姻的烟火相守和两个庞大家族盘根错节的顽固纠葛。
　　 婴音自此清醒知道，于周锦，她不过是锦上的花，从来不是雪中的炭。
　　 只是，做花，是需要青春做勇气的，现今，她到底是２７岁了，即使容颜无改，心境也不一样了。常常会觉得疲惫，在独自一人的夜晚。
　　 那么这一次，就让周锦先急着好了。
　　 然后，趁陈丰泽去洗手间的空当儿，婴音拿出电话回过去，还没有开口，周锦已经一连声追问过来，在哪儿？结束了吗？几时回来……
　　 婴音兀自笑，等陈丰泽回来，短聊几句，适时说出结束的话来。
　　 陈丰泽一直将婴音送到出租车上，替她关车门时，探身询问，我可否打电话给你。
　　 婴音隔着玻璃笑笑，扬扬手中电话。
　　 陈丰泽愉快地笑起来。这明朗笑容感染了婴音，好久了，她没有留意过这样明朗的笑颜。相比周锦，陈丰泽还像个大男孩，是如此年轻、干净。
　　 我舍不得你
　　 在住处楼前抬起头，窗口亮着灯。这一处居所，是她跟了周锦两年后他为她买下的，小小的两居室，婴音很满足，并拒绝之后周锦再为她添置任何贵重物品。
　　 她在周锦这里想要的依靠，其实和物质无关。
　　 慢慢上楼，门还不曾完全打开，周锦已迫不及待地将婴音拉进来，怎么那么晚？
　　 吃的西餐，有点耽搁了。婴音口吻平淡。
　　 怎样？周锦只顾一路问下去。
　　 丰泽挺好。婴音诚实回答，他中意我。
　　 那你呢？周锦似急脾气的法官大人。
　　 我——婴音回头看向周锦，平静反问，你希望我作何种回应？已经是第三个，条件如此优秀，若我照旧一口回绝，会不会不妥？
　　 周锦一怔，忽然伸出手，裹挟一般将婴音裹进卧室，甩到床上。
　　 那晚，周锦要婴音，一遍又一遍——周锦向来爱惜身体，从不过分放纵，这一次，却全然不顾了，赌气般、发狠般要着婴音。
　　 但并没有坚持太久，这索债般的男人就渐渐失了力气，后来，喘息着俯在婴音身上，安静下来。
　　 婴音慢慢伸出手，抚摩周锦被汗水浸透后已经冷下来的肩部的肌肤，张着眼睛，眼泪无声地落在枕上，飞快渗透进去。
　　 周锦一个翻身将婴音抱紧，婴音，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当然。婴音以爱的名义和实质，给了这个男人整整四年的青春和柔情，他当然舍不得。但这男人的痛苦，还是让婴音的心狠狠疼起来，闪念间，忽然想对他说，不分了不分了不分了……
　　 却听得周锦低低说，婴音，对不起。
　　 到了唇边的话就这样生生咽了回去，婴音明白，周锦，已经决定放手了。从他要她的那一刻，就决定了。那赌气和发狠，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宣泄。一个男人只能拿身体赌气的时候，内心其实是虚弱的，更是一种妥协。婴音知道，是她那几句话打败了周锦，她说中了他的要害，她再左推右阻下去，恐怕连他都无法向何素然交代。
　　 最后一颗眼泪，落在周锦手臂上，滑出浅浅一道水渍。婴音的心，随着那道水渍的消失慢慢平稳下来，不疼了。
　　 不远的前方就是岸
　　 两个月后，婴音和陈丰泽在一家豪华酒店举办了婚礼，周锦的妻何素然送婴音一个厚厚红包，婴音说了声“谢谢表姐”，大方收下。
　　 日后，她要随陈丰泽的称呼了，而不是再叫她周太太。
　　 那女人浅浅笑，意味却深长。站在旁边的周锦，笑容稳妥，只是微微显得有些生硬。婴音路过时，冲他轻轻点头。
　　 恍惚间就过去了，婴音暗暗松口气，她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因为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一步步精心设下的局。
　　 三个月前，过完２７岁生日的第二天，婴音买了一张无记名的卡，给周锦的妻子何素然发了一条信息：周锦同沈婴音不清楚。
　　 何素然的电话，是婴音偷偷在周锦手机上获得的。
　　 片刻，收到何素然回复：当真？
　　 婴音：我有确凿证据，是否需验证？
　　 何素然：不必了。想必，你已经想好告诉我，如何解决才更稳妥？
　　 婴音：装作不知，找个合适人选，让沈婴音嫁了。周锦不是过分的人，你们多年夫妻，无爱也有亲，可以继续花好月圆。
　　 何素然：好，谢过。
　　 收到这样的认可后，婴音抽出电话卡扔进了马桶，按了强水流。那张完成使命的小小电话卡打着圈消失在水流中——婴音跟自己赌何素然是个有智慧的女人，才选择走了这步棋。她已经２７岁了，青春无多，后路漫长，疲倦了这只能在暗处盛开的情爱，想要找个稳妥的男人，重新开始。但，又太不想为此让周锦怨怼。她不想他恨，她爱他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他恨的，于是，她这个向来不动心机的女子，这一次，终于为自己设了人生这场局。既解了周锦可能的怨恨，也会寻一份不错的姻缘。即使，聪明的何素然日后猜到一切是婴音所为，恐也只会顺水推舟，就此沉默不提。
　　 这对他们彼此，也该是最好的了断和结局吧。
　　 婴音稳稳心绪，更加挽紧陈丰泽的手臂，将身体温柔靠向他，以万千风情，随着陈丰泽沿着厚厚红地毯缓缓前行。
　　 不远的前方，那五彩缤纷、灯火绚烂处，就是岸了。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