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长得很丑，也从来不会对他轻声细语地讲话。可她却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家里家外，手起脚落，就收拾得利利索索。每天他从外面回来，桌子上总会变着法儿地摆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
　　倒一杯小酒，夹两粒香喷喷的油炸花生米放到嘴里，那种香香甜甜的味道，就在嘴里荡漾开来。他笑了。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对面低头吃饭的她的身上时，脸上的笑就一点点收敛起来。她的围裙还没有解下来，额前的头发碎碎地挡在她的眼睛上，她喝汤时发出“稀溜稀溜”的响声。他曾经和她说过多少次，吃饭不要弄出那么大的响声，她笑笑说这么多年，习惯了。她并没想过为他改变些什么。
　　自己也很奇怪，当初为什么就选择了她。也许为了断掉那个女子的念想，他竟然拿自己一生的幸福为代价。那个年轻得水一样清澈的女孩子，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却在他二十八岁的那年疯狂地迷恋上他。他推说自己已有了对象，要对人家负责。女孩不信，他就托朋友为他找来了当时在一家纺织厂做工的她。人长得粗粗壮壮，说话大声大气，没有一点女孩子的娇柔，可她正直、爽朗，工作积极肯干，年年被厂里评为先进工作者，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结婚后，他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做一个家庭主妇，她真的没得说，可她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女人。她不够温柔，不够细致，更谈不上有什么风韵。十年过去，他们之间一直不冷不热。他已默认了那份现实，不想再做些什么改变。她每天奔波在家和单位之间，把工作和家都收拾得妥妥帖帖。她在楼下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提醒他出门前一定不要忘记关掉家里的煤气。风风火火地来来去去，她更无半点女人的娇羞模样。
　　单位上要派一批教员到边远地区支教一年，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那么干脆利索，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想离开她，给自己一片独处的世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凝结，说为什么就选上了你，放着那么多年轻的小伙子不去。他没理会，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书籍。在那片远离尘嚣的地方，那些书将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一直唠叨到很晚，他都睡下了，还听她在厨房里来回地走动，发出细碎的声音。他没在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不久后，他收拾齐行装，踏上了新的征程。学校派车送他们到车站，还是有些家属来了，站在车前依依不舍地叮嘱着自己的亲人。她没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她来，她就不是她了。她不舍得请那半天假，说半天假就损失了几十块钱的奖金。她只在早晨离开家门的时候，要他到了就赶紧给回个信。
　　两天两夜的颠簸后，终于赶到目的地。在安排给他的那间宿舍里，他一点点整理着自己的行李。书籍、日用品、201电话卡，竟然还有一大堆的常用药，都是她给他塞的，光包扎用的医用棉纱就塞上了满满两大卷。他低头坐在床上，打量着空空的屋子，心里忽然也空落落起来。想起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还有她粗粗的大嗓门儿。
　　东西很快收拾好了，在行李包的最底层，却又多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塑料袋，鼓鼓的，他有点犯糊涂，没记着自己塞那包东西。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来，他一下子怔住了，在袋子的最里层，是一粒粒饱满的核桃仁，足足有两斤多。她在厨房忙到大半夜，原来是在弄那些东西。
　　他得过结石病，虽然已过去好几年了，但她一直隔三差五地为他砸核桃吃，说核桃利于结石病的恢复。
　　谁说她是个粗心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这么认为。拿一粒核桃仁，轻轻地放在手心，他打量着那些油光光白生生的果肉，忽然觉得那一颗颗的果仁有了生命。它们其实就是一颗颗核桃的心。外表皱皱巴巴、沟壑纵横的核桃，也有着一颗光洁细嫩的心啊！他们的婚姻多像一颗外表粗陋的核桃，看起来暗淡无光，却有着饱满结实的内心，给人一种淡淡的不满足，也给人一种满满的踏实感。幸福的要义，或许就是这种过日子的踏实感吧。
　　他轻轻拿起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
　　编辑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