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老兵”阴法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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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初的北京,春意融融。
  “西四!东大街!”当记者拨通阴法唐老人家里的电话时,一口浓重的山东话便传入耳中。
  接电话的正是阴法唐。虽然老人家已经89岁,但声音依然洪亮。他问清记者的采访意图后,就开始很详细地描述他家的地址:“大拐棒胡同!拐棒,就是拐棍的那个意思!”见面的第一印象,阴法唐没有电话里听得那么“高大”,但却是一样“年轻”。
  “您電话里的声音很年轻!”记者说。
  “因为我一直没有闲下来!”阴法唐爽朗地笑答。
  央视《雪域军魂》摄制组的编辑正在会客室里翻拍一些老照片,阴法唐一边翻阅相册,一边忆及往事。
  自从60年前进军西藏,西藏的一切,就和阴法唐融为一体。雪域高原,留下了老人一生最辉煌的时光。他的亲身经历,几乎就是一部西藏当代活历史。
  
  毛主席派来“菩萨兵”
  
  阴法唐1922年生于山东省肥城县。1938年5月,差两个月才满16岁的阴法唐参加了山东西区抗敌自卫团,6月即加入中国共产党。经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洗礼,阴法唐已经成长为一名叱咤疆场的英雄。
  1949年2月,阴法唐任第二野战军第18军52师一五五团团长兼政委,随大军南下至四川。第二年,18军受命进军西藏,阴法唐从此与西藏结下不解之缘。
  据阴法唐回忆,18军在成都战役后,已奉命驻防川南,并正在向长江畔富庶的宜宾、泸州地区进发,大批干部包括张国华军长、谭冠三政委等已兼任川南行署的领导职务或专做地方工作,许多同志也准备在“天府之国”安家。接到第二野战军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传达党中央、毛主席进军西藏的命令后,大家都感到很突然,思想弯子很大,一些同志不仅表示难以理解,还有不少怨言。
  张国华向毛主席汇报,“个别干部嫌进军西藏太苦,不想随18军到西藏去。”毛主席严肃地说:“告诉他们,进藏对于个人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但你是共产党员,现在党需要你去,你去不去?”
  1950年进藏前夕,阴法唐已任18军52师副政委。当年10月,西藏地方政府在上层势力的唆使下,拒绝签署和平协议,阻止解放军进藏,阴法唐所在的部队被迫作战,并在兄弟部队配合下一举解放了昌都,为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签订和平解放西藏的协议扫除了障碍。
  年近九旬的阴法唐回忆起当年的战斗岁月,许多情景仍历历在目。
  1951年10月26日,18军经过异常艰苦的行军进抵拉萨。此时的拉萨,街头的乞丐成群,病死、饿死、受领主折磨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不少战士都曾亲眼看见过在拉萨街头,人与狗抢食吃的场景,惨不忍睹。逃跑的农奴被抓住后,几个人被用整根原木制成的枷锁铐在一起,渴了只能跪在溪边舔水喝。这些都深深刺痛了阴法唐和战友们的心。
  在进军拉萨途中,解放军严格执行纪律,不进寺庙,不住民房,不动群众一草一木。“宁愿饿断肠,不杀群众一只羊。”部队每到一地,秋毫无犯,还对藏族群众的经幡、经塔、神山、神树和一切宗教建筑、物品等加以保护。
  “我们52师进到拉萨以东地区后,我和副师长陈子植率领一个访问团在拉萨东南沿尼泽河和雅鲁藏布江畔入乡问俗,体察民情,进行调查研究,开展统战工作,宣传党的政策和十七条协议,加强和群众的联系。可群众一听说部队来了就跑了,因为群众也不知道共产党、解放军是怎么回事。”阴法唐回忆道:“虽然他们跑了,可我们的文工队还是郑重其事地化好妆,敲锣打鼓地演节目。一会儿,个别胆子大的先来了,站在周围看节目……这样群众慢慢地都回来了。”
  于是,部队就抓住这个机会拜访宗本(县长)、贵族、头人,到群众家走访,给他们看病,很快就同藏族群众打成了一片。阴法唐带领战士们一共走了9个宗溪,也就是9个县。经过这些工作,藏族群众了解了共产党和解放军,对部队的态度也慢慢地转变过来:从害怕到不害怕,从对汉族隔阂很深到慢慢地消除隔阂,从对汉族歧视、另眼看待到称“新汉人”,多数上中层人士还积极对部队进行支援。最后,他们认为解放军是亲人,是毛主席派来的“菩萨兵”。
  
  世界屋脊结良缘
  
  从进入西藏的那一天开始,阴法唐就直接参与和见证了西藏的民主改革、农奴解放以及平息叛乱的整个历程。
  据老人回忆,为了做好藏族群众的工作,他和部队官兵一起学习藏语藏文、学习民族宗教政策、学习适应高原生活。初到西藏时,许多人吃不惯糍粑和酥油,一吃就吐,吐了再吃,慢慢地就习惯了。
  1951年和平解放西藏后,阴法唐先后任中共西藏江孜分工委书记兼西藏江孜军分区政委、西藏军区政治部主任。
  进藏初期,阴法唐曾在海拔5400米的浪卡子县普马羌塘推村蹲点调研3个多月。浪卡子县是山南地区海拔最高的县,也是西藏自治区的边境县之一。阴法唐在这里不仅和村民们同吃同住,还一起放牧,一起拾粪。他将这里视为自己在西藏的家,村民则把他当做能主持公道的最可信赖的亲人,经常请他调解草场纠纷。
  1952年,阴法唐结婚了,爱人是首批进藏的一位女兵,一个干练活泼的重庆女孩,名叫李国柱。组织上在向李国柱介绍阴法唐时说:“阴法唐同志是个好同志,是党的好干部,是为革命立过功的……”
  1959年3月10日,以达赖为首的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发动了全面的武装叛乱。阴法唐当时带领工作组就住在他蹲点的推村,尽管这个村子离边境很近,但村里没有一个人外逃。当地村民都非常相信阴法唐。时隔45年之后,已经82岁高龄的阴法唐再次回到推村时,仍然记得当年房东孩子的名字,村里健在的老人也记得他。
  “直到现在,西藏的老人们还特别怀念18军,对18军的官兵们怀有特别深厚的感情。”阴法唐说。
  
  保卫西藏扬国威
  
  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打响时,阴法唐任前线指挥部政委。
  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阴法唐是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此次自卫反击战,阴法唐协助总指挥张国华再次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
  阴法唐所在的18军是一支战功卓著、善打硬仗的部队,解放战争时期与国民党五大主力中的整11师和181师都展开过血战。而在中印反击战中,18军所面临的印军亦非弱旅。印军作为英国的殖民军,曾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在北非、南欧、东南亚都作过战,自我吹嘘是“打遍欧亚的劲旅”。其中与我18军正面作战的印军第四师号称“王牌部队”,该师第七旅则是王牌中的王牌。
  面对和印度这场不可避免的遭遇战,上级领导相当审慎,发出了“慎重初战”的指示。上级的意见是,初战只打沙则一个点,围歼敌人一个营,这是个很保险的作战方案。但张国华并不这样想,他认为吃掉一个营,不痛不痒,要打就要把印军的王牌第七旅连锅端!
  这一方案在前线指挥部也有争议,但张国华得到了政委阴法唐的支持。前线指 挥部有人认为,仗既然打大了,战役发动的时间就要推迟两天,好让部队作更充分的准备。阴法唐坚决反对,他说我军一万多人已进入阵地,再隐蔽两天,容易暴露作战意图。张国华说:“不能再推迟,要敌人还没穿裤子就当俘虏!”
  1962年10月20日7时,我军的炮火向克节朗的印军阵地发起猛烈反击。至9时30分,第一个据点已被攻克,被俘虏的印度兵果然还穿着睡衣。至晚8時许,克节朗战役结束。
  同一天,解放军向东西长达21公里的麦克马洪线以北发起了总攻,分多路向纵深快速穿插。至22日,印军王牌第七旅被歼,旅长达维尔准将被擒。印军第六十二旅准将旅长辛格被毙。
  在为期一个多月的自卫反击战中,我军以5万兵力击溃了印军23万之众,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我军在这次战役中总共歼灭入侵印军89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300余门,飞机2架,坦克10辆,汽车400辆,各种枪支6300余支(挺)及其他许多武器弹药和军用物资。我军共伤亡2400余人,无一兵一卒被俘。
  有外电报道,至当年11月初,印方在东北各邦(省)一片风声鹤唳,无兵可战之下,连交通警察也配发了武器,以图死守。
  这一年11月21日,我军宣布全线停火,并陆续撤到1959年9月7日的实际控制线20公里以内。战后,我军向印军交还了缴获的全部武器及军用物资,释放了全部印军俘虏。有外媒评价,此举体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正义之师和仁义之师的风范。
  
  “坐着火车回拉萨”
  
  1971年,阴法唐曾调离西藏,任福州军区、济南军区政治部主任,济南军区副政委。
  1980年,由于达赖派西藏参观团煽动“西藏独立”等原因,阴法唐第二次进藏,被中央任命为中共西藏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同时被中央军委任命为成都军区副政委兼西藏军区第一政委。期间,他还担任西藏军区党委第一书记,西藏自治区第三届政协主席。
  第二次进藏后,阴法唐立即加强对达赖集团的斗争,稳定了局势。任期内,西藏出现了国防巩固、社会稳定、民族团结、经济发展的新局面。
  1985年7月调出西藏,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二炮副政委。
  其实,无论是在西藏,还是离开西藏,阴法唐一直都有个梦想,就是要让火车开到西藏。
  1981年12月18日,阴法唐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发言说:“西藏人民最需要什么?一个发展中的西藏没有铁路,西藏是大富不起来的。国防建设也不能没有铁路啊!”
  1983年夏天,阴法唐到北戴河向正在休假的邓小平等中央领导汇报工作。邓小平对西藏修铁路特别关注,他问阴法唐:“向西藏修建铁路,走哪条路好?”阴法唐回答:“还是走青藏线好!”
  阴法唐回忆说,新中国成立后,青藏铁路建设经历了三次上马:1958年一期工程西宁至格尔木段开始动工修建,但不久就因为国力不济、压缩基建而停工。第二次是1974年,中央再次启动青藏铁路建设,将轨道铺至格尔木,但由于种种原因,工程不得不再次搁浅。
  “当时,铁道兵调集两个师在格尔木一带,准备于1983年将铁路修到拉萨。”谈及此事,阴法唐感慨万千,“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2001年。”
  2001年6月,青藏铁路终于再次开工。这时候,即将80岁的阴法唐与藏族同胞一样欢欣鼓舞。
  2006年7月1日,青藏铁路提前一年建成正式通车。可是,北京至拉萨的火车票太紧张,直到7月4日,阴法唐才买上车票。这天晚上,阴法唐将军和夫人李国柱、女儿、孙女、秘书5人乘上T27次北京直达拉萨的火车,终于实现了“坐着火车回拉萨”的愿望。
  
  魂牵梦萦西藏情
  
  青藏铁路通车后,阴法唐动员捐款资助了林芝山南那曲和阿里各一所小学。而在此之前,他和全家三代人已经将多年积蓄的16万元,慷慨捐献给西藏江孜县第一小学。这所小学也是阴法唐在1953年亲手办起的一所学校。
  在他的家庭带动下,阴法唐教育基金会成立了。2008年5月,西藏民政厅根据基金会发展规模和实际需要,将“西藏江孜第一小学阴法唐教育基金会”正式更名为“阴法唐西藏教育基金会”。基金会成立10多年来,捐助资金已达500多万元,赠物价值100多万元,资助范围也从最初的一所小学,延伸至昌都、拉萨、日喀则、阿里、那曲、林芝、山南等地市的11所小学和两所中学。
  记者了解到,阴法唐的家庭是一个并不富裕的三代之家,但他不仅动员家人倾囊捐助西藏教育,还以他的影响动员更多的社会力量关注和支持西藏的教育事业。西藏自治区教育厅厅长宋和平介绍说:“目前,西藏已有千余名师生获得阴法唐西藏教育基金会的奖励。其影响力已波及海内外,一些外籍华人和台湾同胞也积极向基金会捐款捐物,其作用远远超过了基金会本身。”
  记者了解到,以阴法唐的名字命名的教育基金,一直被严格地用于奖励优秀教师和学生,以及资助家庭贫困的学生。
  老人说,虽然离开西藏已20多年,但他的心却从未离开那片土地。从1990年起,阴法唐和夫人平均一年半就进藏一次。谈起西藏半个多世纪的变迁,老人更是如数家珍。
  2000年10月,阴法唐正式提出编撰《解放西藏史》。“我们这些历史的见证人,有责任和义务把这段历史的真相向世人和后人交代清楚,非常有必要详尽准确地记录历史,澄清是非,以正视听,教育后代。”阴法唐说。
  2008年春天,由阴法唐担纲编委会主任的50多万字的《解放西藏史》,历时9年,百易其稿,终于付印。2009年,这本书获得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选的“三个100原创图书奖”。专家认为,这部著作“是一本权威著作,有很强的实践价值和理论价值”,是昨日之“史”,是现实之“镜”。
  与此同时,晚年的阴法唐还参与编写、审定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十八军暨西藏军区军史》、《当代中国西藏》、《辉煌的二十一世纪——大记录(西藏卷)》、《中国共产党西藏工作五十年》等多部西藏党史、军史著作及人物传记,撰写了近百万字有关西藏的政论和回忆文章,帮助藏学专家出版了《西藏历史地位辩》等。
  阴法唐在北京的住所,装饰风格依然显现出浓浓的西藏风情。阴法唐夫妇每天关心的新闻,参与的活动,也大都与西藏有关。
  西藏,已经成为老将军心中永远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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