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殿有花辞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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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宫里的腊梅临寒盛放,群臣跪在雪中高呼:“先皇后宾天已久,还望皇上早纳新人。”
  钟离树坐在宫阶垒砌的帝位上,垂着眼帘目光森冷:“代国只有一位皇后。”他声音极轻,却深深地刻入每个人的心中,刻在史官笔下。
  代国,只有一位皇后。
  他,只有一位皇后。
  壹
  代国太子之位悬缺,朝中属三皇子和钟离树最为受宠。三皇子为人暴虐不是明君之选,钟离树是圣上醉酒时临幸宫女所出,虽然过继到皇贵妃膝下,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我从未想过,钟离树竟是这样有野心的人。”花无决坐在檀木椅上,手里捧着一盅茶,“我从前待他的真心,只当是喂了狗了。”在昏暗的烛火中,他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
  一年前,三皇子提出的新政策不过是一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伎俩,花无决极力反对,准备在朝堂上弹劾他,并将想法毫不保留地告诉钟离树。
  翌日,朝堂辩论时,钟离树将花无决的意见驳回,鼎力支持死对头三皇子。圣心大悦,夸他心胸宽广。
  花无决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能失了圣心。”圣上既然倾向于三皇子的政策,他又怎么敢跟天子为敌。
  听完花无决的诉说,花奁奁双手颤抖,捧在掌心的茶盅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在她手背上。
  “在他心中,我们都不过是登上帝位的工具。”花无决仰头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地吐出,“我本不愿告诉你这些,可如今你已身在黎府就不得不提防枕边人。”
  花奁奁乖巧地点头。
  两人沉默一阵,花无决起身告辞。花奁奁送他到府门口,月光透过花枝洒在肩上,好似落了霜。
  “奁奁,哥哥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别怕。”花无决拍拍她瘦削的肩膀,回身骑上烈马,朝着将军府行去。
  隔着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花奁奁瞧见钟离树远远行来的轿子,她收住步子立在门旁等他。
  钟离树见她立在雪中,连忙解下披风给她披上,责备道:“大冷的天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说着抬起手,抚落她发丝上的雪花,随后拉起她的手捂在掌心,往府上走去。
  花奁奁侧着头瞅他,心中却一片苍茫。
  “看我做什么?”钟离树不停地帮她搓手,举到唇边哈气,“莫不是想我了?”
  “就你爱臭美!”花奁奁啐了一口,嘴角泛起笑意,垂在阴影里的脸却冷得骇人。她想,这一生都与幸福无缘了。
  贰
  晨起,花奁奁服侍钟离树更衣,她为他系腰带时双手环着他的腰,耳畔都是他喷来的气息。钟离树低声呢喃:“奁奁。”说着,细密的吻就要落下来。
  花奁奁赶忙松手往后退,垂着头低声道:“快去上朝,轿夫已经等在门口了。”
  钟离树欲言又止,随后转身离去。花奁奁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出神。从前她拼了命地想嫁给他,如今真的嫁了却又觉得不如不嫁,那样好歹还有个念想。
  当初,因为改革之事花无决和钟离树小半年没来往,她为了能看钟离树一眼爬到墙头,用石头砸他经过的轿子。见他掀开轿帘,立马大喊:“钟离哥哥,我在这儿!”
  钟离树抬头望去,见花奁奁正在墙头冲他招手,花朵垂下正巧悬在她头顶,同乌黑的头发交相辉映。他还未开口,就听见院内传来怒骂:“你又爬墙!那白眼狼有什么好?”
  随后,花奁奁探出墙头的脑袋消失不见,继而爆发出哭声:“钟离哥哥,我要钟离哥哥!”可是她的钟离哥哥,始终没有出现。
  两人再次相见已是数月之后,圣上在御花园款待百官。她精心装扮入了宫,却瞧见钟离树同一女子举止亲密。好不容易等钟离树身旁没了人,她冲过去揪着他的衣袖,扬起脸时眸子里就闪动了泪光:“钟离哥哥,你有了她,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钟离树望向她,刚刚启口声音就淹没在烟火里,嘴型似乎是:“我没有她,只有你。”
  花奁奁看得明白,霎时笑靥如花。
  可没过几日,大红的请柬就送到了将军府,是钟离树要同丞相的千金成亲。她只觉心口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躲在角落哭了一夜。
  饶是如此,她还是放不下他,翻墙也要去找他。那时她就想,不会有谁比自己更卑贱了。她从墙头跳下时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映入眼帘的是钟离树丰神俊朗的脸,她甜甜地叫:“钟离哥哥。”
  钟离树望着她被树枝擦破皮的脸,皱着眉责备:“好好的大门你不走,怎么老爱爬墙?”
  “哥哥不让我见你,我只好爬墙。”她佯装轻松。
  钟离树抬起手抚她鬓角的碎发,眼眸深情得让她恨不能溺死其中:“奁奁,我娶你好不好?”
  她眨巴眨巴眼睛,奋力压抑住喉咙的哽咽:“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隔天,钟离树就遣人到将军府下聘礼,被花无诀当场丢到街上:“想娶我妹妹?踩着我的尸首过去!”
  翌日,钟离树便请了道圣旨,将花奁奁赐婚于他。花家世代忠良,又怎么敢抗旨不尊?
  花奁奁开心得一蹦三尺高,花无决气得脸色刷白。那时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想嫁给他。如今她只想问他:“你娶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这句话每每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到肚子里。
  直到一日她听见下人嚼舌根:“听说殿下连新婚当夜都没去大皇妃房里,我们都当殿下是个柳下惠。”下人捂着嘴偷笑,“瞧他对二皇妃那周到的模样……”
  她原本干涸龟裂的心开始愈合,好似被春风拂过,抽枝发芽。
  不论利用与否,好歹他对她是有感情的。
  弎
  圣上的身体愈发坏了,钟离树和三皇子夺嫡之争也更加激烈。就在朝中局势极其严峻时,邻国大军压境。
  花无决在出征前身穿夜行衣潜进黎府,将花奁奁救出,将她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宅邸,日日悉心照料。她自幼身子骨就不大好,但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极易疲惫,请郎中来诊脉,只道:“要小心调养。”
  另外,郎中还笑着恭贺:“夫人,您有喜了。”   霎时,花无决面色惨白。送走郎中后,他又开始默默地收拾细软,要将花奁奁送回到黎府:“圣上让我明日出征,你身子这般虚弱,还是回到钟离树身边好些。”
  花奁奁自然不会相信这些托词,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他无奈又道:“钟离树来寻我,你知道他是如此巧舌如簧的人,唯有一句真真是有道理,在这京城除了我,只有他会真心护你周全。”
  花无决欲言又止,转而拎起包裹将她扶上轿子:“平日里你都吃些什么?”
  “无非就是燕窝补品。”花奁奁回答时瞅了瞅花无决,犹豫一下才道,“我是否中了毒?”她自幼身子虚弱不假,却从未虚弱到这般地步。
  “许是中了毒,我还未查清。”
  钟离树站在府门口等花奁奁,见她落轿赶忙用披风将她裹挟着往里走,一言未发。
  两人皆是沉默,怀孕一事花奁奁也未提。她想,他们中间到底是横亘了多少东西,才到今天这种咫尺天涯的地步。
  花无决出征那日天气极好,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自打花无决和钟离树有间隙以来,这是两人初次讲话。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奁奁和我的小侄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若要做什么铤而走险之事,记得事先把他们安排妥当。”他没去瞧钟离树僵住的脸色,转而牵着花奁奁的手往前走。
  钟离树望着两人的背影,眸中染上经年不散的惆怅。花无决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明白——如今圣上病重又迟迟不肯立太子,再这么拖下去对他极为不利。
  但让他最为震惊也最为难过的是花奁奁怀孕之事,他竟然毫不知情。
  “你最喜欢院子里那片梅林,闲暇时也可以抽空去坐坐……”不知不觉间走到城门,外面是严阵以待的将领,花无决又望了花奁奁两眼,翻身上了马,留下一抹背影嵌在漫天的霞光里。
  “可是累了?”钟离树见花奁奁面色惨白,连眸子都显得有点涣散。
  “还好……”她话音还未落就软下去,钟离树慌忙接住她,回身朝黎府飞奔而去。
  太医掐好脉后语重心长地道:“夫人身子过于虚弱,早些做抉择,大人小孩只可保一个。”
  “大人。”钟离树不假思索地道。
  花奁奁去拽他的衣袖,还未开口就被他一句话堵在嘴边:“我宁可绝后,也不会让你犯险。”
  他说得极为坚决,阳光洒在他脸上,使皮肤剔透得好似一块暖玉,花奁奁看得晃了眼。
  就算她不能给他延绵子嗣,他也不至于断后。
  恍然之间,他在烟火下的面容闯入她脑海,火树银花中他轻轻道:“我没有她,只有你。”
  花奁奁放软了身子缩到他怀里,泪水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
  钟离树最终拗不过花奁奁,只得让她先保胎。
  肆
  那日已经月上梢头,钟离树还未回府,花奁奁没他陪伴翻来覆去都不能入眠,最后干脆提着一盏宫灯坐在屋檐下等他回来。
  她盯着投在白玉地板上的树影出神,突然听到声响赶忙走过去,瞧见钟离树压在丞相千金身上,被摇摇晃晃地扶进屋内。
  她张了张嘴,失了声。他从来不带她出席宫中宴席,听说在外面他对丞相千金也是无微不至,为她斟酒披衣,令人生羡。
  原来这份细致,并不是独属于她。她赶忙抚下挂在眼睫上的泪水,转身进了屋,关好房门,挑灭灯芯,翻身睡下。
  花奁奁不问朝政,并不知道如今他和三皇子已经撕破脸,为夺皇位两人四处拉帮结派。钟离树为了得到丞相的支持,自然要同千金逢场作戏。
  一日,花奁奁出门散心,刚刚落完雨的路面很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随后小腹绞痛,随侍赶忙将她送回府找来稳婆接生。她疼得撕心裂肺,就在她快要昏过去时稳婆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凑到她眼前,高声贺喜:“喜添皇孙!”
  房门突然被撞开,钟离树一袭月牙白的华衣沾满了鲜血,撞入他耳膜的正是那句吉言。他激动得语调不稳:“奁奁,奁奁我们有孩子了……”
  钟离树和三皇子被召进宫,圣上传位于他。三皇子性子狠绝,他竟然带了大批禁卫军围住宫殿,意图谋权篡位。
  圣上一口气没提上来闭上了眼睛,在太监尖声的“皇帝宾天”中,钟离树浴血奋战,总算脱离危险。好在他早就做好准备,不然只怕是有去无回。
  他一出宫门就听说花奁奁早产,马不停蹄地往府上赶,连血淋淋的衣物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跑到了产房。
  阳光从背后洒落在钟离树身上,将他投在阴影里,却掩不住他满心的欢喜。他激动地扑在花奁奁身上,抚摸她被汗水染湿的鬓角:“奁奁……”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满眼深情。
  稳婆见他满身的血白了脸色,将手掌抚在娃娃脸上,委婉地道:“殿下,你这身行头……”
  钟离树这才意识到自己杀伐满身,搓了搓手:“我这就去换,这就去……”
  花奁奁侧过身不愿看他:“我有些乏了,你改日再来吧。”
  冬日寒风凛冽,丫鬟连忙将门窗紧闭,点上火炉。明明屋内暖和得很,花奁奁还是觉得浑身冰冷。
  伍
  圣上宾天,三皇子意图篡位死于乱战,钟离树顺理成章登上皇位。然国有大丧,不宜立即登基,推迟到翌年开春,朝中事务由他全权处理。
  这日,花奁奁正抱着儿子阿诺在府上散步,钟离树走到她跟前欣喜地道:“边关传来捷报,大胜敌国,无决已踏上回京的归途。”
  花奁奁喜上眉梢:“哥哥要回来了?这一仗也打了七八个月,辛苦他了。”她说着便赶忙筹备起来,迎接他凯旋。
  “还要再过几日才能抵达京城,你莫急。”钟离树抱过阿诺,对她匆匆忙忙的背影道。
  过了些时日,钟离树瞧着她忙活得团团转,刚刚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遣人搬来椅子坐在旁边,定定望她了许久。
  花奁奁看出不对劲儿:“可是哥哥已到京城?”
  “无决怕是永远也到不了京城了。”钟离树赶忙站起身去扶花奁奁。花奁奁浑身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低喃:“好好的人,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钟离树望着她无助迷茫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好把她搂在怀里:“他为了早些回京连夜赶路,到岭南一带时遇上暴雨,山体塌方把他埋在了底下。”
  “可有找到尸体?”花奁奁抬起头望着他,满眼的期待。
  “找到了,穿着御赐的铠甲。”钟离树几乎要落下泪来,饶是现在位高权重,可是面对挚友惨死他却无能为力。
  他张开手臂将花奁奁死死地抱在怀里。
  “不,哥哥不会死,不会……”花奁奁一个劲地将他往外推,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倏地,她抬起脸瞪着钟离树,眸子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哥哥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手上有没有沾我花家的血?”
  她几乎癫狂,扑过去对钟离树又啃又咬。当初她服用的保胎药对母体有害,一激动便虚脱无力,此时她蜷缩在钟离树怀里呢喃:“你这个刽子手,你谋权篡位,你杀兄弑父……”
  在面圣前有一战,钟离树跟三皇子都心知肚明。成王败寇,三皇子输了就被钟离树扣上谋权篡位的罪名。他掌权以来三皇子的心腹被连根拔起,如今还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的,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花奁奁了。
  然而花无决的事,真同他没有半分干系,他只好哄小孩子似的哄着花奁奁:“我盼他归来的心同你无异……”若问这世上他还真心实意待谁,除了母妃,只有花家两兄妹。
  “奁奁,我爱慕权势没错,那我也是想要保护心爱之人……”那句“保护你”被钟离树死死地咬在唇间,咽到腹中。他将她抱在怀里,恨不能揉到骨子里,换来的只是花奁奁更加奋力的挣扎。
  “那你为何要娶我?难道不是为了控制我哥哥吗?”
  钟离树面上染了怒气,晶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他缓缓地将她放开:“你就这般不信我?”随后叫来侍女将花奁奁送回屋里。
  自那之后,花奁奁就再也未搭理过钟离树,每当撞上他热切而悲伤的目光她便心如刀绞,就在要软化时又会想起疼爱她的哥哥,随后又会对他视若无睹。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花无决的死同他无关。
  陆
  翌年开春,钟离树举行登基大典。他一袭黄袍迈上高高的宫阶,广袖一挥,回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跪倒一片的官宦。他四处寻找花奁奁的身影,找了许久才想起她身体抱恙,连登基大典都不愿参加。
  自打花无决逝世后,两人就从未和颜悦色过,就算坐下来也是相顾无言。好在他可以假借阿诺的名义去西殿寻她,只是时间长了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气,苦涩几乎要将他腐蚀。
  那时,花奁奁暗中派人调查花无决的死因,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暗卫传来的信条,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
  隔日她去给皇太后请安,那个看起来温和宽容的妇人,竟然心肠歹毒:“我体内的毒,可是你下的?”
  而每次给花奁奁掐脉的都是服侍皇太后的御医,难怪钟离树至今都不知道她中毒之事。
  皇太后斜躺在榻上,垂着眼眸吹手里的那盅茶:“素闻你身子不好,母后特意遣人帮你煲了燕窝,你趁热喝些。”
  花奁奁抬手就要将燕窝挥掉,被皇太后冷声打断:“我不似皇儿那般宠你,若这么任性受苦的还是自己。”
  花奁奁忽然面色一改,伸手接过燕窝:“难怪我日日都要吃补品,想来是放了少量解药。”
  皇太后在花奁奁体内下慢性毒药,并不会立马中毒身亡,若是每日都服用少量的解药还能多活上几年。
  原来想要控制花无决的不是钟离树,而是皇太后。花奁奁刚想质问几句,却被下早朝来请安的钟离树打断,他们闲聊几句后也就退下了。
  出了宫殿,花奁奁就同他疏远,福了福身就走。钟离树语气委屈,冲她的背影道:“你怎可这般待朕?”
  “开始端出皇上的架子了?”花奁奁侧身瞄了他一眼。钟离树立马放低了身段,走向她近乎哀求:“奁奁,你打我骂我都成,你别这样冷漠地待我……”
  有什么东西汹涌澎湃地从她心底涌上来,几乎将她湮没。
  是夜,月凉如水。
  花奁奁从宫中偷偷溜回将军府,钟离树对她极其宠爱,出宫不费吹灰之力。她思前想后,只觉得花无决临走前说,让她闲来无事去府上的梅林走走过于蹊跷,似乎有意暗示。
  花奁奁寻了良久才从花无决埋酒的地方找出锦布,就着月光她快速看完,霎时面色惨白。
  她偷偷回到自己屋内,找出火折子将锦布点燃。她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地上落下的灰烬出神。
  花无决出征前被圣上秘召入宫中,拟了一份遗诏交付与他。若是钟离树胆敢觊觎皇位,允花无决生杀大权,将他就地阵法。
  从前那样宠爱钟离树的圣上,为何要这样轻易地将他置于死地?花奁奁抿着唇,继而用力,腥甜的味道蔓延口腔。
  柒
  翌日,花奁奁坐在皇太后身旁,在给她剥桔子时轻描淡写地道:“钟离树并非圣上皇脉?”说着,她将桔子放到皇太后面前的碟子里。
  “你可知,过慧易夭。”皇太后捻了一瓣桔子放到嘴里,点头称赞,“嗯,真甜。”
  皇太后很早便有了心爱之人,奈何皇命难违只得进宫。入宫后她同心上人私通怀了钟离树,不忍滑胎便将他留了下来。也巧,那时京中流行瘟疫,她对外宣传染上瘟疫,在殿上闭门不出近一年之久。
  被圣上临幸宫女的孩子出生便夭折,皇太后便将钟离树托付给她,等宫女死后,她又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做得滴水不漏的陈年旧事,最后还是被圣上知晓,在临终前留遗诏给花无决,将皇位传给三皇子。
  只可惜三皇子无缘面圣,被钟离树杀死在金銮殿外。
  “所以你害怕我哥哥回京过早将钟离树的身世揭露出来,便有意将我军部署透露给敌方,好拖延到他登基?”花奁奁手中的桔子被她捏烂,汁水从指缝间渗出来,她咬牙切齿,“你可知拖延了小半年,多死了几万将士?”
  “呵,做母亲的为了孩子做点恶毒的事情,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皇太后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花奁奁气极反笑,这世间确实有这般草菅人命却还振振有词的人。
  “你不也是?为了皇儿,大义在你眼中犹如粪土。”皇太后派去跟踪花奁奁的人回来报,她将那道密旨焚毁了。
  旨意一旦公诸于世,钟离树便是谋权篡位,受尽世人唾骂。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
  这时,钟离树失魂落魄地自殿门而入,震惊地看着两人,千言万语竟然哽在喉咙。
  花奁奁拖着厚重的华服走到他跟前,冷漠的语调好似一把剑:“你可听清楚了钟离树,我们之间不仅隔着我哥哥的一条命,还有不计其数的将士!”说完她同他擦肩而过。
  钟离树赶忙去抓她的衣角,却被她用力一扯,留给他的只是一片布料。他摊开掌心,布料从手中轻飘飘落下。
  那天夜里开始落雨,淅淅沥沥地不停歇。钟离树醉了酒,摇摇晃晃地闯进花奁奁的寝宫,他从未那样狼狈不堪过,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哭得好似迷途的孩子:“奁奁,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登上这皇位,我没了赤诚之心,没了七情六欲,失去了好兄弟。如果你也离开我,我……我可怎么办?”
  “我们之间的爱和恨孰多孰少,都不重要了。你对我而言,是为数不多的执念。只有你在,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然而当爱成为一种执念时,好与坏,错与对,都显得单薄。
  花奁奁抱着湿漉漉的钟离树坐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抚开贴在他额角的发丝,低头轻轻落下一吻:“可是钟离树,为我哥哥报仇的这点执念,我还是要有的。”
  她犹如呓语一般,醉酒的钟离树根本不知她说了些什么。
  捌
  花奁奁趁着给皇太后请安,将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向她刺去。鲜血喷涌而出,她反倒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个老谋深算的女人,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得手?
  血顺着刀柄一直往外冒,皇太后望着花奁奁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慈爱:“孩子,你若真心爱皇儿,就杀了我。”花奁奁自幼身子就不好,这么多年的毒深入骨髓,早已无力回天。但钟离树这般爱她,若是她去了,他该如何活下去?
  “既然不能爱,恨总是可以的。”皇太后望着花奁奁的眸中闪着泪花,隐隐带着哀求,她握着花奁奁的手将匕首往里送。
  “不!”花奁奁连忙撒了手。匕首被甩出去,落在白玉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殿上尤为刺耳。
  皇太后早就派人去请钟离树了,他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钟离树一面传太医一面将皇太后抱在怀里,指着花奁奁的指尖都在哆嗦:“你……你……”
  一气之下便将她贬到冷宫。
  钟离树的随行太监还是一如既往地向他报备花奁奁的衣食住行。
  杀母之仇,他就算不报也不可能一笔勾销,遂不耐烦地挥挥手:“以后她的事都不用再报备了,一切按照宫里的规矩吧。”
  冷宫是何等残忍的地方,加之毒入骨髓,不出半月花奁奁便去了。然而,钟离树再次提及她时已是半年后,他随口问:“这些时日怎么没有花奁奁的消息?”
  “娘娘已经殁了。”太监轻描淡写地道,接着将手里的皇幔又往他头顶凑了凑,不让雪花飘到他身上,“按照冷宫的规矩,老奴在后山捡块地儿,给葬了。”
  嘭!钟离树手里的暖炉摔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又到他脚边。他扭过头好似呓语一般:“殁了?”
  “是!”太监瞧出他神色不对,声音越说越小,“已经是好些日子前的事情……”
  似有雪飘进钟离树的眸子里,化成滚烫的泪水。突然,他扭身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不住地点头:“好好,殁了好。”
  他身子不停地摇晃,没走几步就栽倒在雪地里。
  那次病来如山倒,钟离树卧病在床好些日子,阿诺日日照料他,无意间提及刺杀当日的情形。
  “太奶奶握着母妃的手把匕首往里插……”他噘着嘴问,“太奶奶难道不怕痛吗?”
  “还有呢?”钟离树因激动而嘴角颤抖。
  “太奶奶说母妃死后父皇怕是活不下去,不能爱就不如恨……”他扯了扯钟离树的衣袖,“儿臣听不懂……”
  钟离树捂着胸口呛出血来,吓得阿诺赶忙去传太医。他躺在床上望着穹顶,泪水从眼角潺潺流出。
  病好后他找来为花奁奁诊治的太医,一路追查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时,他独自一人坐在皇宫的门槛上。
  小时候总被别人欺辱,他觉得权势是天底下最诱人的东西。如今他登上这位置,四周尸横遍野,他才知道权势不过是千秋万载的寂寞。而他想护在身后的人,只剩下一堆白骨。
  钟离树抚了抚眼角的泪花,蜷缩在门槛上,背影瘦削得骇人,好似又回到小时候孤苦无依的模样。
  翌年,钟离树追立花奁奁为后,此后未纳妃,后宫空无一人。
  钟离树在位时造就朝代鼎盛,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除了服侍他的老太监,谁都不曾瞧见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九阳至尊,在夜幕时分提着宫灯,佝偻着后背往西殿去。
  他脚下是一条用时间铺成的路,漫长而寂寞。
  “奁奁啊奁奁,奁奁……”他抿了抿唇,余下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再也发不出声响。
  风吹来,熄灭的宫灯蹿起一缕青烟,四周陷入无边黑暗,钟离树璀璨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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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的音乐响起,我走进了一座淡紫色的城堡,这里正值春天,像一座美丽的大花园。里面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色彩缤纷的郁金香、洁白如雪的百合花……花儿们的姿态各异,有的低着脑袋,像个害羞的小女孩;有的笔直地挺立,似乎在说:“我最漂亮!”还有一些躲在茂密的樹叶背后,是在和谁捉迷藏吗?  “起床了!起床了!”妈妈的“河东狮吼”突然传来,城堡消失了。哈哈,我是“春眠不觉晓”啊!(袁心茹)
看淡世间沧桑,内心安然无恙。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优雅的人生,是用平静的心、平和的心态、平淡的活法滋养出来的从容和恬淡。  这个世上有些事不是不懂,而是不屑,只为内心的宁静祥和;有些人,不愿与之争,乃是尊重,毕竟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空间。  路,不通时,选择拐弯;心,不快时,选择看淡。  有些事,挺一挺,就过去了;有些人,狠一狠,就
也不知道最近微博的画风是怎么了,每次我一刷新首页,总会不经意地看见“或许,你喜欢梅西?”这句话,后来经向来痴迷韩剧的猛鹿君科普,知道这是热门剧《举重妖精金福珠》中的女主金福珠追求男二号时的搭讪语,为的是投其所好,能够快速与心仪对象产生话题(夏浅凉:可我喜欢C罗怎么办?鹿野:怪不得你找不到男朋友呢)。然而,并不是所有想象中所向披靡的搭讪手法在现实中都能成功……  苏幸安: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上大学时
适合话题:  敬业;态度;  职业精神  在拍摄电视剧《情满四合院》的时候,演员何冰有一场戏:他去商店买饮料,售货员拿了一瓶饮料递给他,他一口气将饮料喝光,然后接着说了一大段台词。这场戏拍得很流畅,然而等镜头结束之后,导演要接着往下拍时,何冰却大喊道:“快给我水,咸死我了,这是瓶酱油!”  原来预备道具的时候,饮料不够,剧务便将一个空饮料瓶灌满酱油,充当饮料摆在货架上。谁知,扮演售货员的演员不知详
东晋名僧支遁,擅诗,又擅长草书隶书,但他最喜欢养马养鹤。  有一天,他的朋友来看他的马,一不小心让支遁的爱马跑走了。朋友非常過意不去,他反过来安慰朋友:“我爱马,是爱马的神骏,只要它能保持神骏就好了,在谁的手上喂养都是一样的。”  他也非常爱鹤,甚至把鹤养在房子里。有一次,一位不知情的朋友来访,打开房门,让他的爱鹤飞走了。朋友十分汗颜,支遁对朋友说:“你不用难过,鹤乃是冲天之物,怎能长久供我们赏玩
上周隔壁编辑部有位编辑收到了一位小粉丝的礼物,相信大家一定猜不到是什么。没错,就是一沓试——卷!打开的那一瞬间,编辑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位可爱的小粉丝,你把试卷寄过来,是想让编辑给你做完了再寄回去吗?(猛鹿:可能是没做完的周末作业,这样就不会被老师惩罚了,哈哈哈)相信每个人都曾收到过这样或那样的奇葩礼物,一起来吐槽吧!  一号吐槽者:苏幸安  上学的时候,在平安夜那天,特别流行那种包了好多层精美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