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宪容:敢于挑战房地产泡沫的堂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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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档案]
  易宪容,1958年出生于江西。1989年获得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1997年获得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经济学博士学位。
  从1998年起为国际新制度经济学学会会员。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中心金融发展室主任。
  其主要著作有《现代合约经济学导论》、《交易行为与合约选择》、《科斯经济思想研究》、《金融市场与制度选择》、《经济繁荣与权力运作》等10余部。
  他是一个经济学者,但很少表现得那么“理论”;相当一个时期以来,他总在琢磨一个既普通又普遍的问题:为什么民众要花几代人的财富去买一套房子——
  
  “一意孤行”的勇敢者
  
  显然,易宪容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曾有一家财经媒体问房地产大鳄潘石屹:您现在最担心什么?潘回答说:最最担心的是,经济学家在媒体上谈了很多,说房地产的冬天终于来了,肯定要下跌。尤其是易宪容。
  在业内,易宪容有“不合群”的名声。他的一位同行这样评价他:“他这人和别的人不一样,不是纯粹的经济学者。”
  但易宪容不管这些。“为什么要让他们满意呢?”47岁的经济学家捋一把搭在脑门上的头发,笑着反问:“我不是不合群,我是不被别人左右。我有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判断,我自己负责。”
  2004年7月,他“躲”在距天安门20多公里的郊外的家中,按捺不住向外掷出一个观点:谨防房地产业要挟整个中国经济。这篇千余字的经济评论,被普遍认为是引起去年房地产业是否存在泡沫之争的导火索。
  公开说出房地产业存在泡沫,易宪容很有些势单力孤,但他好像不打算妥协。2005年1月,他又按捺不住,跳出来说,房地产暴利是地方政府对财富的掠夺;3月,他声称,遏制房价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关键所在;4月,他提醒说,警惕房产商个人利益误导经济;6月,他再一次警告说,中国房地产市场存在泡沫是不争的事实;还是6月,他更直截了当地说:“像上海,房价应该下跌50%,北京房价也应该下降30%,否则,国内房地产价格要得到稳定、房地产投资过热要得到抑制是不可能的。”他建议民众持币观望,不要盲目购房。
  
  用笔说话的“民众代言人”
  
  易宪容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金融发展与金融制度。2002年,他以每平方米不到3000元的价格在北京北郊的王府公寓买下一套200多平方米的复式住房。
  有段时间,他每天晚上到自己住的小区及周边几个小区去观察,看看楼里亮了多少灯。他发现,入住率很低。一位朋友告诉易宪容,他所在的高档社区卖1万多元1平方米,但入住率不到15%。一天晚上,易宪容驾车沿北京的二环、三环、四环转悠,发现“到处是工地,到处灯火通明,整个城市像一个大工地”。
  由此,他开始思考房地产业的泡沫问题。“当房地产业背离了社会整体的利益,我就坚决要出来说话!”
  写经济评论是易宪容说话的有力方式。从1997年在香港给媒体写经济评论开始,他不间断地写了8年。通常,他每天都要花1个多小时写篇文章,现在,他同时给北京、上海、广州和香港大约10家媒体开专栏写评论。最多时一天写了7篇文章。
  这些文章锋芒毕露,总能使房地产业内烽烟四起。比如:“相当一部分房地产商借政策的出台极力推高房价、极力迷惑民众进入房地产,一方面以此用最快速度获得暴利,另一方面又进一步吹大房地产泡沫。一旦泡沫吹破,即使是洪水滔天,对他们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因为钱早已落袋为安。”
  在另一篇评论中,他写道:“面对着这样大的泡沫,为什么总有人出来为之辩护呢?为什么反对的声音会那样大呢?这当然是利益问题,当然是既得利益者希望他人來接这种巨大的房地产泡沫的最后一棒。”
  一次,他问采访他的记者,是否读过他写的某某文章。当记者回答说看过,他立刻追问:“怎么样,过瘾吧?”
  有同行评价他这些文字带有过多的个人感受和情绪,偏激而有失理性;也有同行认为他的论证不严谨,学术素养不够。“房地产泡沫问题是一个严肃的经济问题,他没有经过严谨学术研究,结论太过草率,容易误导社会舆论。”一位房地产商这样说。
  而一位读者评价他:“百姓不懂经济术语,经济学家对于关系到千家万户的住房问题,应能以通俗的语言描述它。易老师的话直截了当,说出了大多数民众的心声。”
  易宪容自己则说:“很多东西无需用深奥的理论去研究和解释。常识最重要。”
  
  “会骂人”的经济学家
  
  与同行辩论,他会盯住问对方:“你自己去买套房,你觉得贵不贵?”
  2005年6月,易宪容家附近的大型经济适用房住宅区天通苑放号,他跑去一看,为了买上这每平方米2650元的便宜房,数千人提前数日昼夜排号,队伍竟蜿蜒出几公里。在易宪容看来,这就是“高房价”的恶果。
  对那些“用欺骗的方式掠夺民众”的人,易宪容有时克制不住要“大骂”。
  “我骂他们‘乌龟王八蛋’。”他说着笑了起来,斜倚在客厅里一张草绿色的沙发上。他穿着圆领T恤和短裤,叉开两腿,一只脚勉强趿着拖鞋,另一只脚就光着搁在地板上。他把文章里那股犀利劲儿收起来,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是一团和气,似乎无论见什么人,都是一脸谦和的笑。有时,边说着话,他边翘起二郎腿,脚尖上挂着拖鞋,轻轻地抖动。
  他说话时声音总保持着轻松和愉快。这与他犀利的评论风格形成鲜明对照:“有人指出,由于土地供应的严重不足,才导致房价的恶性增长。因此,他们今后盖的房子就得先满足最富的人,而不是中低收入者。听了此言,真的让人恶心。”“千万不能昧着良心去欺骗民众!”他强调。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易宪容只用“民众”这个词,而不用“购房者”或“消费者”。事实上,他的评论也赢得了“民众”。前些时候,他到王府井一家照相馆照相,那里的一位工作人员问他:“说房地产要降价的是你吧?”他很高兴地回答说:“是啊是啊。”
  这位经济学家希望通过写评论“将知识转化为大众的理念”。他在香港做研究时,意识到香港民众对经济学的认知,成了整个香港经济发展的一种动力。他在评论中分析社会现象,分析经济现象,试图让民众也能学会这些分析工具、分析理念。“如果大家都掌握了,社会自然就进步了。”易宪容说。而他要做的,“只是根据我的学识和判断作出一些分析,为民众提供一个参考”,让他们可以更理性,不轻易受操纵。
  “如果现在社会条件好一点,我的文章会写得再好些。”易宪容说。
  有媒体把易宪容称作“民众利益的代言人”。但他摇头:“我不维权,不维利,也不维众(民众),我站在社会整体利益的角度说话。”
  他公开宣称,不做智囊型学者。
  “为什么?”当被人好奇地追问时,他显得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仿佛这答案应当是尽人皆知:“因为不要别人告诉我去做什么。独立是你生活的底线呀。”
  因此,易宪容常谢绝各式的邀请,其实这些邀请往往能给他带来不薄的收益。他现在基本的生活方式,是坐在郊外的家里读书、写文章,包括自己动手打扫屋子。
  
  读书是一种生活方式
  
  他对书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饥渴。他家里有23架书,并正在准备再添书架。他随手从架里取出一本书翻开,书页空白处用铅笔写满小字。有些书他读了很多遍,他带着点炫耀说:“我把二十四史都买全了。”
  拥有这么多书,还能一袋子一袋子不断往家里买书,这在他十二三岁时是无法想像的。那时他读到小学五年级便因“文革”辍学,随父亲下放到农村,一天能挣3个工分。当时,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书籍是《毛泽东选集》,读了一遍又一遍。
  


  他承认,《毛泽东选集》那时帮了他的大忙。1982年,小学五年级学历的易宪容报考大学,政治居然考了88分。
  大约10岁时,他躲在一边看着父亲戴着高帽,被人群押着游行示众。在他家的照片上,父亲是一个胸前别着三枚勋章的军人。父亲被打成“黑五类”,全家人用3辆板车拉上全部家当下放到农村,一贫如洗,常靠老乡们偷偷接济。
  “他曾是多少年的劳模啊!他一直都很努力,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为什么努力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反倒这样被对待?说明我们的制度、环境有很大的缺陷。”讲起这些,易宪容不再晃动二郎腿,眼睛激动地瞪大,脸涨得微微泛红。
  易宪容从那时开始思考这个“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在思考。只不过,“现在的表现形式不一样了”,易宪容说。现在他思考“为什么那么多农民辛辛苦苦努力一辈子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民众要花几代人的财富去买一套房子?”
  在他看来,这些“为什么”的根源都在制度,“因为我们对过去的历史反思得不够”。而他现在做的,就是“要让民众改变这些东西”。
  如果把理念比作机器生产出来的产品,他现在的目标是,10年后,成为“生产机器的工厂”。这样的例子他举过许多次:美国曾经评过10名最有影响力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写评论的。
  那段少年的经历他不愿多谈。他承认这段经历形成了他的基本价值观,即“不跟他们合作”。他退回书中,选择读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
  他改用愉快的声音说:“人生很好玩,天天在这里看书,写文章,多好玩啊!”说着,他打开手机,展示他拍下的图片:一张海上日出图,一朵牵牛花的特写……“怎么样,好看吧?”他问。
  而他2004年点的那把火,一直到现在还在燃烧。2005年8月5日,易宪容与几位房地产老板坐进海南博鳌的会议室,开始“六方会谈”,继续争辩“中国地产是否要挟中国经济”。
  在论坛的饭桌上,几位房地产老板轮番上阵来劝酒,一位老板说:“易老师,可能你跟我们想法不一样。”
  易宪容没有被灌醉。“我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被灌醉!”他大笑起来,因为江西口音浓重,加上说得急促,听起来像是舌头跟牙齿在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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