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儿子参加学校的经典诵读比赛排练还没有回来，明天就是他们参加决赛的日子，老师肯定在作最后的冲刺，我决定去看看。孩子们随着音乐，激情飞扬的声音在空荡的礼堂回响撞击，可是分明有丝丝的抽噎声，如和谐乐曲中不合时宜旁自逸出的一个高调，突兀且明显，再细看，孩子们的眼睛里竟充盈着泪水，小小的胸膛不间断地起伏着。
　　正纳闷着，指导老师孙老师走到我身边悄悄耳语：“你儿子的领读位置被换掉了！”心里咯噔一下，满腹疑惑：临阵磨枪是没错，这突然换了主帅又是为了哪般？“学校从校外请了个专家指导，她说另外一个孩子的音质比你儿子的更优秀，所以临时作了调整，”孙老师继续说着，“你儿子表现得特深明大义！那个替代他的孩子不肯上，你儿子紧紧拥抱着他说：兄弟，没事，我们俩谁上都一样，这是代表学校代表集体。我不行，你上，你一定要加油！”孙老师说着竟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泪：“这一个多月的排练，从初赛到复赛再到眼前的决赛，孩子们一路走来，走得特别艰辛也特别团结。孩子们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前面几个主读的孩子最后竟然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感动于孩子们的齐心协力团结一致，但更多的是无比的委屈和失落，为儿子。泪水仿佛从天上缓缓地飞下来，一圈一圈地在眼睛里打旋。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单薄瘦弱的儿子说出如此坚强的话语，可是做妈妈的我分明心里疼痛得有些碎裂：儿子这么多天的努力和辛苦，这么多个日子的付出与汗水，就这样打了水漂？难道那个男孩就一定比我儿子表现得更出色？既然要换为什么不早点？就不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吗？……“要不，我跟那个老师说一下，能不能看在教师子女的份上就不换了！”可能是我内心的情绪隐隐浮于表面，孙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一惊，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深深地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把眼泪忍了回去，我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微笑着，“不用了，站在哪个位置读都是一样的！”我深知，儿子的人生路上有太多的挫折和失败，这些都才刚刚露出苗头，或许现在我能以我的能力掐掉，但总有一天，这些会长成参天大树，我又能奈何？到时儿子又要如何独自面对？
　　我这波未平，学生那波又起。一扭头，看见我班上的一个女孩郭仪坐在那里，我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里？女孩语未出泪先流：“我被替下来了！”“她又是因为什么？”我问孙老师。“这个经典诵读节目融合了我们学校的鼓艺特色，她不会打鼓，就被换了。”女孩早已哭得泪成千行，相信此时的她内心是翻江倒海百感交集，我刚平静的心又掀起风浪。我把郭仪叫到外面：“孩子，别哭了！在这种时刻被替掉确实很难受，可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试着去承受。你知道吗？在进行柔道训练的开始，第一课就是要学会被人打败，然后用特定姿势确保倒下之后不受伤。在生活的道路上，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会面临各种失败、挫折和打击，这一切，我们不想但却不得不去承受。今天发生的事，对你来说虽然是一种挫折，但未必就是坏事。我们的心只有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摔打之后，才知道如何勇敢面对挫折如何保护自己。比赛不是全部，最终能否参加比赛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排练过程中我们收获了很多。对吧？”郭仪懂事地点点头。


　　刚掀起的浪头还没平缓，“哗”地又涌来一浪。礼堂里传来吵闹声：“你们太过分了！”郭仪的妈妈声调很明显地高八度，“昨天孩子回来非常激动，说她们学校队脱颖而出，要代表整个区去市里演出。为了那双统一的黑皮鞋，我们陪她在市区跑了整整一天。你说，明天演出，今天把我孩子撤了，这算怎么回事？换了成人都接受不了，更别说是个小孩子了！”孩子的妈妈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她细微的哭声如毛毛虫的触角，挠得我心麻麻的。我也是母亲，我怎么能不理解做母亲的心！只是此时此刻我要做的不是火上浇油，我除了身为母亲这个角色，我还是一位老师。自己的伤口还未抹平，强撑着去安慰别人，做老师的难就在这里吧！我让郭仪妈妈坐下，耐心地做着工作：“关心愈切，心也愈急，家长和孩子往往都会输不起。孩子往往只被教如何去赢，却不知道怎样面对输。其实学会输是人生最重要的一课，我们要教会孩子失败之后不受伤，在失败之后还能看到光明。”这番话说给家长听，其实也在说给自己听。郭仪的妈妈情绪稍稍平静，些许无奈地接受着既定的事实。
　　“你们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懂。站在领导、老师的角度，这件事是从大局出发从全局考虑，可是你们看孩子哭得泣不成声，不是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当然不心疼了！我的心都揪成团了！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还让她上吗？”问题有些棘手，看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洪劬颉先生说：在教育中，比爱更重要的是什么？我认为是“智慧”。看来我这个班主任，不仅要会教育学生，还要尝试教育家长。“郭仪妈妈，你所有的感受我都能体会。你是孩子的家长，我也是；你心疼孩子，我也心疼；你在承担着痛苦，你可知道，我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我儿子五分钟前是领诵，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了！我就不难受吗？”抛出杀手锏“将心比心”后，郭仪的妈妈很是惊讶地看着我，“谁都爱自己的孩子，但爱却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爱是需要智慧的。你要明白，不让他们学会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以后如何独立面对困难并解决困难？所以在他跌倒的时候，我们要给的不是一味地保护，也不是在第一时间冲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有教育学家说过，逆境中经过挫折和千锤百炼成长起来的孩子更具生存竞争力。让孩子经历适度的挫折，这种教育对增强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大有好处。是吧？”郭仪妈妈沉默良久，是默认了我的观点，又或被动地接受了事实，我不得而知，只是她没再说什么。
　　结局却出人意料。领导们经过协商，决定让所有原本被替掉的孩子作为配角朗诵，让他们都有机会上舞台。郭仪只知道事情的前因，不知后果。我通知她明天照旧上台演出时，孩子连连拒绝。她说：“老师，我不要去。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妈妈这样一闹，你们就让我再上。可是你想过那个又被我替下的孩子的心理感受吗？她不也会跟我同样的难受吗？她不也有深深的失望吗？”那一刻，我呆了，孩子真诚的表情、恳切的话语烫伤了我那颗故作高姿态的心！那一刻，我理解了儿子所有的言行；那一刻，我发现，有时候孩子才是我们的教育者！
　　（作者单位：江苏如皋郭园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