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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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那个梦!
  她一个人行走在偌大的孤城里,四周都是精致漂亮的瓷器。她手里亦有一个,描着一川烟雨。
  有人忽然从夜色里冲出来,将她的小瓷瓶打落在地。瓷瓶碎掉的声音被她的尖叫声盖过,紧跟着,便是铺天而来的一个浪头。
  她一个人在决堤的河水里沉浮,没有人来救她。她孤孤单单,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不知道能往哪儿去。
  我是在去往卢州的大船上遇到楚子衿的。彼时正是四月底,惠风暖软。运河两岸有整齐的葱茏树木,我正扶着船舷发呆,听到身后一个清脆女声:“叶姑娘。”
  我应声转身,便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美貌女子。头发绾起一半,仅戴了一根素白玉簪,却不难看出那簪子价值不菲。她的腿上盖着层毛毡,手上拈着张拜帖,面上挂着清浅微笑:“不请自来,叨扰叶姑娘了。”
  我微一思量:“请我去卢州的人,是你?”
  我叫叶浮,是个魇师。我们一族以人的梦境为食,只要拿出足够的报酬,亦可为人化解梦境。半个月前,我接到一张前往卢州的信笺,信中言明主人为梦境所扰,我若能帮她化去梦境,报酬很是可观。现下看来,无疑就是这位了。
  我垂眼瞥过她的双腿:“江南五月雨水颇多,天气潮湿,姑娘既有腿疾,还是不去为好。”
  那女子仍是笑着:“多谢叶姑娘关心,只不过我去扬州了一桩心事,只能是这个时节。五年前我被他所弃,便是这个时候。这一场大梦,是时候了断了。”
  楚子衿是个地道的卢州人,且是个很有些名声的卢州人。
  楚家历代做瓷器生意,在卢州城里名声颇好。而楚子衿作为楚家唯一的小姐,闻名卢州城的原因却是摔了一整套她爹珍藏的柴窑茶具。
  饶是楚老爷这样有涵养的人,也被气得拿着扫把追了楚子衿半个卢州城。在此之后,楚子衿名声大噪。然而楚子衿本人很不喜欢这样的名声,故而把从前在卢州城里为非作歹的时间都用在了思考人生上。地点定在了卢州城外的破城隍庙,因为人烟稀少,清静非常。
  那时正是五月,恰逢江南梅雨季节。黄昏突然来了场雨,细碎密集,楚子衿正是返家途中,被淋得浑身湿透。楚子衿无奈之下躲在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梅子树下,不多时,方看到一个人撑着把油纸伞缓缓过来。离得近了些,她才发现是个长得极为漂亮的男人。肤色白皙,眸子里似藏了一汪海,湛蓝清透。
  那人一手握着伞柄,眉眼里都含着笑意:“姑娘可是回城?”
  楚子衿瞧着他愣愣地点头。
  “既是同路,我便送姑娘一程吧。”他说着,将手里的伞朝着楚子衿的方向偏了一半,“在下顾千临。”
  此处距离卢州城并不远,顾千临一路送着楚子衿到了家门口。雨势渐收,楚子衿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是楚子衿。”
  顾千临被她窘迫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我知道。那一日,我在望天居的茶楼上。”
  楚子衿只觉得羞愤欲死。望天居那条街,她爹追着她来来回回不下五遍。
  楚子衿连告辞都没有,就面红耳赤地匆匆回了府。
  再见顾千临是在三天后。
  彼时楚子衿在自家窑厂里待了整整三天,做了一堆残次品,一头一脸的泥污。楚子衿也晓得自个儿形容狼狈,故而特意趁着晨光熹微赶回了家。刚拐进巷子里,就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楚姑娘。”
  楚子衿抬头,便看到顾千临眯着一双眸子朝她笑。初升的日头将光芒笼了他一身,楚子衿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泥污的月白罗裙,又一次羞愤欲死。
  也是在那日,楚子衿才知道顾千临是住在隔壁的新邻居。在那之后,楚子衿同顾千临的关系便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两个人仿若挚交好友一般,常一道骑马郊游,爬上房顶喝酒。楚子衿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顾千临的来历,顾千临倒也不隐瞒,说他是北方籁国人,来此经商。两个人就这样度过了一整个梅雨季节。
  楚子衿是在一个大晴天遇见月桥的。那一日她新得了两坛子好酒,兴致极高地跑去找顾千临。两个人如往常一样爬上了屋顶,把酒临风,好不恣意。
  楚子衿酒量不大,推杯换盏几轮后就有些神志不清,拉着顾千临又说起了她被打的那一桩事:“我打小就听我爹说过,柴窑是珍品。就算我爹那样爱瓷成痴的人,费了半辈子工夫也不过弄回来一套茶具。我老早就想瞧瞧,可他嫌我毛躁,死活不给我看。”
  楚子衿瘪了瘪嘴:“你说有他那样当爹的吗?后来我还是想看,就偷了钥匙跑到我爹的收藏室,传说柴窑青如天,薄如纸,声如磬,明如镜。顾千临我告诉你,这话真的一点儿都不假,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瓷。可是我爹突然进来了,他突然吼了我一声,我一慌,就……就把那套茶具给……给摔地上了。所以我爹就……就要满卢州城地打我。”
  顾千临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楚子衿歪着头看他:“顾千临,你真好看。”
  顾千临抽了抽嘴角没有理她,楚子衿挣扎着爬过去想要博取注意力,却不小心一脚踩空从房顶上滚了下去。顾千临伸长手臂也没捞住她。
  楚子衿疼得皱了眉头,正迷糊着,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千临,你们在做什么?”
  顾千临从房顶上跳下来,一边扶起她,一边说:“月桥,这是楚小姐。”
  楚子衿晕晕沉沉,看到穿着异族服装,腕上戴着银色铃铛的红衣少女。她打了招呼,就匆匆忙忙回了家。她靠着朱红色的木门有些恍惚,一个月桥,一个楚小姐,亲疏立现。
  她怎么能自作主张地觉得,顾千临没有喜欢的人呢?
  楚子衿在作坊里待了整整三天。
  楚家的制瓷手艺历来不外传,楚子衿算是楚家十几代里最没有天赋的那一个。从前楚老爷再怎么教训她她也不进作坊,这一次,算是江水倒流头一回。
  楚老爷开心地拉着楚子衿从练泥教起,拉坯印坯利坯晒坯,再到刻花施釉烧窑彩绘,一道工序都不落下。
  楚子衿在作坊里待了五天,出来的时候活活瘦了一圈。出了窑厂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顾千临。   五天不见,楚子衿踌躇半晌,却是顾千临先开了口。他抬袖擦去了楚子衿脸上的小泥点,道:“子衿,月桥是我妹妹。”
  楚子衿微微点了点头,抬头瞧着顾千临含笑的眉眼红了脸。
  自那之后,楚子衿和顾千临仍如从前一样,只是楚子衿那几日在作坊的表现太过优异,楚老爷整日要抓着她去作坊。
  楚子衿很困扰。
  中秋刚过,楚老爷生了一场大病。楚子衿担惊受怕地守在床侧,听到爹爹神志不清的时候吐出来两个词,一个子衿,一个窑厂。
  楚子衿听着听着,就难过地落了泪。这大抵是楚老爷这一辈子最牵挂的,一个是自个儿唯一的女儿,一个是楚家百年的基业。
  楚子衿似是突然开了窍,每日清晨便往窑厂里跑,跟着厂里的老师傅学习手艺,直到日暮四合才回来。
  楚老爷病了一个月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楚子衿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处理家里窑厂还有店面的大小事情,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还不敢落下手艺。
  她从前被楚老爷保护得太好,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瞬时将她打倒。她只记得,无论如何,要挺过去。
  九月过半,天气转凉。楚子衿躺在床上半晌,仍旧没有睡着,索性拿了坛酒爬上了屋顶,她喝到一半,抬眼看到了顾千临。这夜,她清楚地看到顾千临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抿住的薄唇。楚子衿想喊他一声,可是刚刚张了嘴,就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顾千临走近坐在了她的旁边,楚子衿哭得厉害,她哽咽着开口:“顾千临,我害怕。”
  她自小身边便只有父亲一个人,恍惚十几年,这几乎是她人生里最大的变故。父亲重病,整个楚家的担子突然之间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挑得费心费力。
  她怕许多事情,怕父亲的身体不见好转,怕楚家最终败落在她手里。可是这些事情,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
  顾千临犹豫半晌,终究伸手将身边的人揽进了怀里。月华如雪投在他们身上,楚子衿躲在他的怀里,觉得这世界上大抵再没有像顾千临这样让她依靠的人了。
  楚老爷子是年关将近的时候好起来的。能下地的那一日,楚子衿搂着楚老爷的肩膀哭得呜呜咽咽,困着她将近半年的噩梦,终于要过去了。
  来年三月春光正好,楚子衿拉着顾千临进了作坊。木桌上放着一个烧制后的天青小瓷瓶,旁边备好了毛笔颜料。楚子衿扬着眉毛,意气风发道:“这可是我亲自烧的瓷,照着周世宗柴荣那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做的。虽说比起柴窑来差得尚远,可是我爹说了,也算是个难得的好东西了。”
  她眼睛发亮地看着他:“顾千临,这个瓷瓶就差彩绘了,你来帮我好不好?”
  顾千临拿起瓶子,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提笔蘸墨落在瓷瓶上,不多时便收了手。瓷瓶上晕开一川烟雨,旁侧写了几个字:梅子黄时雨。
  顾千临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头一回见面,就是个梅子初熟,江南多雨的时节。这句话说的就是那个时候。”
  楚子衿点了点头,伸手拿过那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红炉。
  她想着,等到这小瓶结束最后一道工序,就要把它好好地珍藏起来。这大抵会是她这一生里最为满意的东西。
  这一年六月,同楚老爷相熟的几个朋友带来了耀州附近出现柴窑瓷器的消息。
  古书上记载,柴窑出北地。耀州历来为北地郡所辖,楚老爷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收拾行囊便要北上。
  楚子衿百般阻拦也没什么用处,楚老爷执意前去北地。楚子衿气极了索性不理他,一个人跑去了自家窑厂里。
  后来很久很久楚子衿都在想,若是那时候,她不跟爹爹闹那个脾气,撒泼耍赖地把他拦下来,该有多好。
  一个月后,耀州那边传来了楚老爷的消息。当时楚子衿正在窑厂,新烧出来一批天青釉瓷器,楚子衿正拿着个小茶盏爱不释手,便看到一个小厮跑进来神色慌张:“小姐,老爷出事了。”
  楚子衿一个恍惚,手里茶盏摔在地上,跌成了几瓣。
  楚老爷是在回程的路上出事的,柴窑瓷器毕竟是稀世珍品,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回卢州时遭遇了不测。
  楚老爷的棺椁停在了院子里。楚子衿走过去看,看到父亲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垂在两侧。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一条手臂从身后伸出揽住她,继而一只手横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子衿,别看了。”
  她被那声音唤醒,紧紧抓着顾千临的手臂,低声啜泣,而后号啕。
  三日之后,楚老爷下了葬。
  楚子衿木着脸收拾遗物,父亲乘坐的马车亦被送了回来。楚子衿坐在马车上,伸手拂过马车车壁上的长短剑痕,终是没忍住又落了泪。手指拂过座位时,楚子衿摸到一个极为隐蔽的突起。她掀开垫子,发现那处突起竟是一个机关。
  楚子衿打开那处机关,发现座位里头放了一个精致的匣子,楚子衿颤着手打开,惊得捂住了嘴。
  匣子里是一个天青釉长颈瓶,精致非常,正是柴窑!
  月桥出事是在十一月,楚子衿在自家院子里等来了暌违三个多月的顾千临。
  那人穿了一身素白衫子,眸子里难得起了风浪。他抓着楚子衿的胳膊:“子衿,救救月桥。”
  楚子衿垂着眼睫轻笑道:“顾千临,好久不见。”
  上一回见他,还是在父亲的棺椁回来的那日。她以为顾千临可以依靠,可是突然之间,顾千临却要和别人成亲了。
  她刚把父亲的后事料理完不久,就听闻了顾千临同月桥婚事将近的消息。她记起来顾千临站在她面前,眉眼含笑地说:“她是我妹妹。”
  楚子衿几乎没有去求证的勇气,顾千临对月桥的在意,她一点一滴看在眼里。楚子衿等了很久,她以为顾千临会来找她,可是过了整整三个月,顾千临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救救月桥”。
  楚子衿看着他,眉目难得平静:“顾千临,你整整三个月没来找过我,头一回便是为了这种事吗?”
  顾千临站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直到日暮四合,才极为艰涩地开了口:“月桥不懂事,得罪了太守的独子。太守素来爱瓷。子衿,救救月桥。”   楚子衿看着他:“太守的眼界高,我这儿的东西,多半是看不上的。”
  顾千临为难地看着她:“子衿,你……有柴窑。”
  楚子衿不怒反笑:“你知道那柴窑是怎么得来的吗?是我爹拼了一条命才得来的!”
  她平复心绪坐在椅子上,晚风掠过,吹得她的眼睛发涩。她想,都怪这个人啊,眼睛这么漂亮,害得她深陷泥沼。
  外面打更声起的时候,楚子衿问:“顾千临,若是你娶了我,我才肯救月桥,你答应吗?”
  顾千临哑着嗓子,半晌才道:“好。”
  楚子衿起身,背对着顾千临轻轻落泪:“那就这样吧。你明日便娶了我吧,我会去找太守。自然,你和月桥的婚约不做数了。”
  她进了屋子之后才终于放肆地哭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斯卑鄙。
  成亲后的第二天,月桥全须全尾地回了顾府。彼时楚子衿正坐在厅中,月桥瞧着她笑:“楚子衿,占着别人的东西,你很欢喜啊?”
  楚子衿抿了口茶:“什么别人的,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你,是他的妹妹。”
  月桥倏然白了脸色,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楚子衿望着门外的飘摇落叶想,今年的冬天,来得太快了些。
  楚子衿在顾家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月桥处处与她为难,几次三番在她面前拉着顾千临打情骂俏。
  楚子衿面上不说,可每每午夜梦回,她总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大抵不该嫁给顾千临的,他们之间没这个缘分。她强求来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思。如今她落得这步田地,也是活该。
  楚子衿和月桥闹得不可开交是在十二月末。楚子衿记得那日下了场大雪,不觉已是年底,楚家大小事情皆需她来过目。坐在椅子上看着账本,她却困倦得睡着了。
  楚子衿是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的。月桥站在桌前志得意满,而她与顾千临合力完成的那个瓷瓶,已被摔碎在地上。
  楚子衿只觉得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开。也不知谁先动的手,等到意识回笼时两个人已经扭打成一团。未过多久,顾千临闻讯赶来,喝了一声才将她们分开。
  月桥被顾千临护在身后,形容狼狈却神色泰然:“楚子衿,你也不想想,那个瓷瓶被你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我到哪里拿到的呢?”
  顾千临倏然白了脸色,垂下了头。
  楚子衿看着他,半晌突然笑出声来。那个瓷瓶她确实视若珍宝,小心收藏在卧房的小柜子里,月桥不能进她的屋,打扫的事情她也只让贴身丫头做。所以,只能是顾千临。
  这个认知,实在悲哀。
  楚子衿突然伸手打在顾千临的脸上:“顾千临,你无耻。”
  她话音刚落便跪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碎瓷。她哭得太过伤心,未看到顾千临跟着月桥出了房门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月桥面前。
  那日夜里,楚子衿便回了楚家,满地雪花映得院子都亮堂起来。楚子衿轻轻扫去石凳上的积雪坐下,将楚家大小地方都看了一遍,分明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可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走过了一生。
  之后的日子平淡乏味,直到来年夏天。
  那是楚子衿的记忆里最为漫长的一个梅雨季,连续一月雨水不绝。卢州地势北高南低,房屋大多修建在南边平缓处,而楚家的窑厂则设在了北边。
  江水决堤的那一天,楚子衿本来是在窑厂的,听闻了消息赶紧往家里赶去。旁人拦都拦不住,以为她在家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料她去找的是顾千临。
  楚子衿在路上跑的时候,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以为她对顾千临已经讨厌到极点,可是真正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还是怕他出事。
  楚子衿赶到时,江水已经漫入了卢州城。顾府的房子都泡在了水里,楚子衿毫不犹豫地跳下水,一点一点挪动着寻找顾千临。
  天上电闪雷鸣,雨势不停。月桥正站在屋顶上,将手背在身后不肯递给顾千临,她对着他喊:“你想去找她是不是?顾千临!我才是你的主子!”
  月桥身体发抖,楚子衿慢慢挪过去:“月桥,你是想死在这里吗?快走!”
  月桥忽然发了疯似的看着她,目光倏然变得恶毒:“顾千临,即使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跟着她走!”
  楚子衿不管不顾地拉着月桥就下了水,顾千临跟在她们后面往高处游去。
  江水漫过的区域越来越多,楚子衿在水里待的时间太长而体力不支,一个浪头打过来,将她拍进了水里。
  小腿处突然传来的痛楚令她心惊,她费尽全力浮出水面,喊着顾千临的名字。可顾千临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一个浪头打来,楚子衿彻底沉入了水里。
  江水灌入口鼻,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她记得顾千临那一眼,他不是不想救她,只是他做出了选择,保住月桥,放弃她。
  楚子衿在水里想,原来这就是死心,只是她明白得太晚,连一条命都搭了进去。
  楚子衿没有死。许是上天庇佑,顾千临不要她,可是别人救了她。但她被利器伤了腿,救她的人说,她也许再也站不起来了。
  楚子衿愣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她能活着,已经是造化。
  直到第三天,楚子衿才知道这人竟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此番来卢州本是为了追查父亲被杀一事,谁知恰逢卢州大涝,这才出手救了人。
  楚子衿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有头绪了吗?”
  那人点头:“大约是个异族人。”
  说完从怀里拿出张图,展开的那一刹,楚子衿便白了脸色。那上面不是旁人,正是顾千临。
  那人继续道:“这个异族小子意图不轨……”
  楚子衿没能听进去几句,只是在那人问她有没有见过时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着她和顾千临之间,终于再没有什么机会了。这样也好,也好。
  后来她去了北方,有一回翻看诗词时无意看到“梅子黄时雨”的出处,是贺铸的一首词。词的上阙有一句话: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楚子衿看了只是笑,恍恍惚惚看到窗外桃花盘旋飞落。
  原来那梅子黄时雨,与她从来没有什么关系。
  楚子衿带着我去了卢州城的楚府旧址,不无忧伤地同我道:“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顾千临,想来是带着月桥走了吧。”
  我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看着楚子衿缓缓道:“他们都过世了。”
  楚子衿陡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怎么不会?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态。”我出言打断她,“楚姑娘你的故事也不尽真实,你被心魔困住,记错了一些事情。”
  我对着她伸出手:“若是不信,你同我一道去看看吧。”
  我拿出笛子吹着《溯尘曲》,眼前光景陡然变化。楚府之上洪流漫漫,楚子衿在河里沉浮不定,神志涣散,没看到顾千临丢下月桥,转过身来捞起她游到了高地。
  是顾千临救了她,一直在照顾她。她伤了眼睛,被厚厚的纱布盖住,顾千临害怕被她发现,从未同她说过话。
  那是他们两人之间难得安恬的时光,楚子衿不知道身边人是谁,而顾千临,再没有一个月桥来让他烦心。
  只是几天后月桥找上门来,顾千临无法,只得将楚子衿托付给了别人,之后跟着月桥离开。他学了一辈子的忠诚,月桥是他的主子,他只能遵从,更何况,月桥提出了那样诱人的条件。
  月桥要他陪着她到蓬莱去,若是回来之后他还执意要同楚子衿一起,便再也不拦他。
  只是后来楚子衿眼睛痊愈,却把自己困在了一个顾千临不要她的噩梦里。她将腿上的痛楚记得太过深刻,所以再也没能站起来。
  她大约是恨顾千临的,可是她恨不起来,潜意识里将父亲过世的罪名也安在了顾千临的头上。可是即便如此,他们最终也没有深仇大恨,不过两两相忘。
  我带着楚子衿走出幻境:“洪水之后的故事都是假的,如若不然,那个人凭什么确定对方是个异族人,而且准确地给出顾千临的画像呢?”
  楚子衿良久没有接话,我抬头才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可是叶姑娘,若如你所说他在意我,怎么会那样子对我?他为什么不如你所说回来寻我?你说他过世,又是为何呢?”
  梦由心生,环环相扣。形体虽逝,神识犹存。
  顾千临的牵念在此处,故而我借着楚子衿的梦魇窥探他的一生并非难事。
  顾千临并非汉人,乃北方的籁国人,故而肤色白皙,瞳孔湛蓝。月桥确实不是顾千临的妹妹,她是顾千临的主子,籁国公主,而顾千临是他的侍卫长。
  籁国弹丸小国,于北方混战之中被吞并,顾千临带着月桥出逃至南方,一路辗转,到了卢州。
  月桥初始水土不服生了病,顾千临将她送去城外籁国神医处,回程的路上便遇见了楚子衿。
  在此之前,顾千临生命里唯一的女子是月桥公主;在此之后,他人生里终于多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楚子衿和月桥很不一样,她世家出身,受尽疼爱。一颦一笑古灵精怪,都让他欢喜。
  可是有人不愿意。
  顾千临记得他某一日同楚子衿喝完酒回来,在院子里看到神色阴沉的月桥。月桥冲着他大发脾气,并下令他往后再也不许见楚子衿。
  最后月桥抱着他轻声哽咽:“千临,你是我的啊。”
  从小到大,顾千临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服从。他强压着思念,直到有一天听到楚老爷去世的消息。
  他不管月桥在身后怎么命令,一门心思跑去楚家。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抱着她,竭尽所能地给她温暖。
  第二日他回去,便看到月桥坐在院子里,头发些微凌乱,对着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顾千临,本宫要嫁给你。”
  月桥起身走到他身侧:“顾千临,籁国是亡了,可是那不代表本宫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了,你明白吗?”
  最终顾千临跪在地上,声音喑哑:“臣遵旨。”
  他本以为这会是他和楚子衿的结局,可是变故迭生,月桥入狱,她手下的人顾千临没有资格调度,只能找上楚子衿。
  他们成了亲,可是并不美满。他不能忤逆公主,只能尽己所能在两者之间调和。可他看得出来,楚子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难的事情。
  他偷偷地把那个天青釉瓷瓶拿出来,那是他和楚子衿之间少有的信物。他爱不释手,却被月桥发现,并拿过去摔碎在楚子衿面前。
  楚子衿离开的那晚,他一直坐在屋顶上,看着她回了楚府,在一片寂静的楚府里扫雪静坐。他们之间走到这一步,是他的错。他觉得心里疼得仿佛有了一个豁口,可是偏偏这个豁口,他碰不得。
  楚子衿只有走了,只有离开他了,才能好过。
  江河决堤的那天,他看着他的傻姑娘又回来,喊着他的名字寻找他,强行要带月桥去安全的地方。后来她在水面上向他求救,他要过去时却被月桥拦住。
  那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被浪头一点点儿淹没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他不顾一切冲过去,还好来得及。
  他跟着月桥离开卢州的那日,梅雨季节就要过去,天上难得放了晴。
  他以为楚子衿往后会幸福,却不知道,他的姑娘,被困在了自己编造的噩梦里。
  “月桥带着顾千临去了海上,她听说海上蓬莱有仙人,可以达人所愿。她一心想要顾千临喜欢她,便一定要去,结果行至中途翻了船,一行人尸骨无存。”我看着楚子衿缓缓开口,“楚姑娘,你站起来吧,心魔既解,便试试吧。”
  我扶着楚子衿的胳膊,她靠着我缓缓站起来,身形有些不稳:“叶姑娘,我从没有怪过他。即便是在被梦魇所困的这几年里,我也没有。我只是想他,疯了一样地想他。”
  卢州城的空气里都飘着梅子的清淡香气,我看了楚子衿一眼,终于还是开了口:“顾千临去蓬莱,是心甘情愿的。他因为那个瓷瓶让你伤了心,想去求仙人将之补全。你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他甚至一直以为,楚姑娘你是因为那个瓷瓶死了心,所以他只有修补好,才能回来找你。楚姑娘,他最终选择的是你。籁国是故国,楚姑娘你,却是心头朱砂。”
  楚子衿伸手捂着脸,传出细微的哽咽声。
  天气放了晴,楚府里的梅子树结了梅子,青色果皮上沾着水滴,很是可人。楚子衿肿着眼睛,轻轻唤了句:“千临。”
  有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而后又寂静下来。这故园犹在,却再无人能应她一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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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夫在地里种下了两颗种子,很快,种子长成了两棵同样大小的树苗。  第一棵小树苗决定长成一棵參天大树,所以它拼命地从地里吸收养料,储存起来,用以滋养每一个细胞,盘算着怎样向上生长。因此,在最初的几年,它并没有结果实,这让农夫很是恼火。  另一棵小树苗则是急于求成,拼命地从地里吸取养料,打算早点开花、结果。最终它做到了,农夫因此很高兴,经常浇灌它。  时光飞转,那棵久不结果的大树变得身强体壮,因为
仁爱  名言速记:真正的慈善能明察秋毫,哪里需要行善,它一看就知道。——托·布朗  卡普里奥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是美国罗德岛普罗维登斯市的首席法官,他已经连任了6届。  在一次庭审中,一位违规停车的卡车司机因为上缴的罚款没有被及时接收,被处以双倍罚款。于是这位卡车司机提起了上诉。对于卡普里奥来讲,这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诉讼,解开误会后,卡普里奥当即判司机无罪。  就在众人以为案件结束,各位检察
在岭南的星空下熠熠生辉  那年9月,我与众多新生一起心怀梦想来到了广州中医药大学。校训石镌刻出我们的信念,图书馆见证过我们的勤勉,名医壁浸润着我们的理想,大会堂记录下我们的雀跃,古榕园包裹着我们的泪水,彩虹桥保留着我们的足迹……“广中医”的每一个地方都在上演关于我们的故事,而每一个故事都记载着我们的点滴成长。我们在这短短的几年时光里不离不弃,倾情演绎着一首属于我们自己也属于母校的青春之歌。  绵绵
高三,是人生最值得铭记的回忆。因为当夏天的风重新吹起,在耳边呼啸的就再也不是声声期许;当指尖的笔划出那惊鸿一瞥,墨水便流淌出流年映在了那个回不去的夏天。书桌上刻的名字布满了灰尘,轻轻一吹,我便看到了你心口那段青春的烙印。  晨曦,伴着星光点点,可曾见过那迎风奔跑的少年?可还记得那弥漫着花香的长廊上是谁遗忘的书签,那一袭白裙之上洋溢着的是谁的笑脸?时间缓缓地敲着高三的钟,每一声都那么清脆,那么嘹亮,
一边是市级理科状元,“北大”学生,美国排名前五十大学研究生的“开挂人生”;一边是12年不回家过春节,“拉黑”父母,写万字长文历数成长过程中父母对自己“过度关爱”“肆意操控”的“情感孤儿”。  如此矛盾又冲突强烈,王猛的故事不禁让人唏嘘。有人认同王猛,认为父母过度的关爱与管教对孩子是不可承受之重,会伤害其身心;也有人认为王猛性格有缺陷,将人生不顺的责任推卸给父母,忘了父母多年的抚育与关怀,是不成熟、
1  我听说,每个男孩子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一段水逆,就像电视里的英雄奥特曼历经波折才能打倒小怪兽,这似乎也是漫漫人生路上某种不可避免的命中注定。只有遇见过,才会懂得,才会焕然一新,脱胎换骨实现重生。  那一年,我18岁。在大人们眼里,我是青春期超长的“熊孩子”,但在同学们心中,我却是学校里盛气凌人的“小霸王”,也是他们的“老大”。我每天插科打诨,逃课挂科,带着一些“兄弟”骑着单车,大老远跑去城北的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