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较量后出访列车准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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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也急需得到外部的支持。为了使新生的革命政权能尽快在世界舞台上站稳脚跟,毛泽东决定出访苏联,以求得“老大哥”的支持。
  共和国最高领袖首次“出洋”,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而国民党保密局也闻风而动。双方在中苏铁道线上展开了一番生死较量。
  
  (一)
  
  1949年12月初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入冬后第一场暴风雨骤然袭击台湾列岛。
  当时,身穿烟灰色中山装的蒋介石,刚偕夫人从台北市中正路的小礼堂做完晨祷,回到士林官邸家中。他在内勤侍从的帮助下,默默地换上一件黑丝棉夹袍,便将瘦削的身躯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微阖着双眼,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听着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雨声出神。
  “砰砰”,外面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侍从室主任俞济时推门进来:“校长,保密局毛局长来了,说有重要情况报告。”
  “唔?”蒋介石一愣,恍过神来,沙哑着嗓子道:“叫他在客厅等着。”
  “好的。”俞济时应声走了出去。
  蒋介石缓缓站起身,喝了一口热开水,竭力让自己如麻的心绪平静下来。作为一代枭雄,在败局已定之后,他可以夜晚独自关在房里,一遍一遍地搓着光头,跺脚、摔茶杯、捶桌子、尖声地喊叫,但清晨拉开房门,装上那副假牙之后,走出来的依然是镇定自若、神情威严、脸上没有一道皱纹的“党国总裁”。
  “校长!”毛人凤见蒋介石从内室走出,立刻两腿一并,敬了个室内军礼。他40多岁,身体矮胖,两颊突起的横肉,使他长方脸上的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就像没有睡醒似的。一身草绿色呢子将军服穿在他身上,不但没有增添一丝威严,反而显得有点滑稽。
  “我叫你了解的情况摸到了吗?嗯,坐,坐吧!”蒋介石说着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已经搜集了。”毛人凤点头答道。他打开身旁的公文包,取出一份盖着“绝密”字样的卷宗,毕恭毕敬地双手递过去,心里很得意。
  谁知,蒋介石只看了一眼,面色顿变,“啪!”把卷宗往桌上重重一摔,一语不发。
  一旁的俞济时上前拿过去看看,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毛人凤一身冷汗,暗忖老蒋最近一直心情不好,脾气很大,千万不要自己往枪口上撞,找霉倒。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猛然,看见了蒋介石那口整齐白亮的假牙。顿时,一阵穿破膜衣直刺心脏的震颤遍及全身,大脑瞬息间一片空白。果然,两排假牙寒光一闪,又尖又高的嗓音吼了起来:
  “这就是你搞的情报?简直是下地狱的催命符。娘希匹!”
  “校长请息怒。”一旁的俞济时见蒋介石稍稍平静了一些,忙趁势将他扶坐在沙发上,又暗暗向毛人凤使了个眼色道:“毛局长,校长是问你有没有中共上层与苏俄接触之情报。”
  “啊?有,有!”毛人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蒋的火发在这里。忙小心翼翼地说:“校长上次指示之后,学生当即作了安排,命令大陆各情报站和‘敌后潜工’加紧侦查,昨天夜里,北平独立潜伏台已有重要情报发来。”
  “哼!”蒋介石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打断他的话,“别又是一个傅家骏吧!”
  蒋介石说的是北京刚刚和平解放不久,一天,毛人凤兴冲冲地来报告,说在北平城里已埋伏好一个重要的潜工系统,可以指导整个华北的“敌后潜工”行动,并说此人已取得了中共社会部上层首脑的信任。蒋介石当时非常高兴,还特意夸奖了一番。可结果呢?不出三天,国防部二厅华北督导组少将组长傅家骏就被共产党逮捕了,汽车丢在北京郊区的昌平公路上。蒋介石当时简直不敢相信,瞪大眼睛问:“那么人呢?”
  “下落不明,车上和附近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看来没有发生过搏斗。有人报告说,看到几个共军截住一辆吉普车,把两个穿西装的人押走了。”
  傅家骏确实是在开车出去联络时,被中共中央社会部逮捕的。不几天,整个华北情报网就全部完蛋了。
  毛人凤听出蒋介石的弦外之音,一阵尴尬之后,连连说道:“不不不,这次绝不会这样。”他看了蒋介石一眼,又解释说:“此人效忠党国,立场坚定,潜伏谍报技术都是一流的,连美国教官都称他为天才的特工人员。”
  “但愿如此。”蒋介石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你说说情况吧。”
  “是。”毛人凤拿出一份电文,声调平平地念起来:“据可靠情报,中共毛泽东将于本月下旬出访苏俄,与斯大林秘密会谈,详情待报。”
  “嗯,这个情报还可以。”蒋介石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欠起身伸出右手朝毛人凤指点道:“你以我的名义发个电报,给予北平独立台褒奖,同时令他们迅速查清毛泽东这次出访的随行人员及出访时间、路线、方式,从速报来。”又扭过头来对俞济时命令:“立刻通知有关人员到我这里来开会,绝不能让毛泽东此行成功!”
  “是!”屋里的声音和着窗外凄厉的风雨声,显得愈发阴森起来。
  
  (二)
  
  正是东方欲晓的时刻,微白的空中,若明若暗地散布着几颗稀疏的晨星。天安门城楼和中南海红墙的轮廓,还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薄明之中。
  公安部副部长兼政治保卫局局长杨奇清,捧着一杯茶水走进办公室,他的神态有点疲惫,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又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点燃,而后脱掉外衣,随手往椅背上一搭,就在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上斜靠下来。
  这些天他太累了,全国大中城市一座接一座地解放,肃特、锄奸、建立新政权,各项重要工作都要公安部具体指导,偏偏罗瑞卿部长战争年代的枪伤复发,正在青岛治疗,他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研究制定毛泽东主席出访苏联的警卫方案。因刚解放不久,国内外形势尤为复杂,故主席出访国外是绝对保密的。他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像样地睡上一觉了。昨夜,又是一夜未眠。
  杨奇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呸”地一下,将茶叶吐在地上,嘴里又苦又涩。他摇摇头,苦笑一下,索性将杯子放下,又把手中的香烟掐灭,拿过军大衣盖在身上,趁天还没亮抽空打个盹。
  “叮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尖叫起来。杨奇清一骨碌翻身坐起,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只手已经抓起了听筒。
  “喂,奇清同志吗?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政务院总理周恩来的淮安口音在静静的晨曦里显得特别响。
  “是!”杨奇清猛地一个激灵,睡意顿消,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大步冲出房门。十分钟后,他来到中南海西花厅,站在周恩来面前。
  “奇清同志,急着请你来是因为出了一件大事。”周恩来面色严峻,声调低沉地说,“你先看看这个。”他将办公桌上一份盖有大红“绝密”字样的卷宗翻开,抽出一张机要电话记录递过去。
  杨奇清接过,一目十行地急速看着,而后又不相信似的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抬起头吃惊地叫道:“这是真的?”
  “嗯。”周恩来不容置疑地点点头,“这是刚接到的中央军委紧急报告,昨天夜里他们的一个监听台收到的。很明显,台湾国民党特务机关已经掌握了主席即将出访苏联这一重大政治情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显出沉甸甸的分量:“这后果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清楚啊!”
  杨奇清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毫无疑问,若不及时侦破此案,挖出这个潜伏的电台,那主席这次出访和今后中央领导同志的安全,都将受到严重威胁,犹如时刻置身于一枚“嘀嗒”作响的定时炸弹旁。何况,解放后国民党特务和帝国主义特务企图用卑鄙的手段,暗杀我高级领导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段时间,曾为京津一带著名飞贼、号称“燕子李三”高徒的国民党保密局上校段云鹏,就从台湾潜回大陆,在北京长安大戏院详细观察过地形,准备在那里刺杀中央领导人。后因在京郊通县河套里制作炸弹未成功才将计划往后推,幸被及时发现,未出大事。1949年10月,钻入我民航局内部的国民党特务李万成,已经获取了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五名中央主要领导人的住址、电话和汽车牌号,在交给另一伙武装匪特企图暗杀时,被北京市公安局抓获。
  “能不能请主席暂缓出访?”杨奇清想了想,慎重地说,“现在离预定日期只有十多天了,万一破不了案,就太危险了。”
  “是啊,”周恩来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轻轻摇摇头说:“恐怕是不可能了。”作为政务总理兼外交部长,他何尝不为新中国成立后的国家最高元首首次出访而操心?作为毛泽东长期的老战友,他又何尝不替主席捏一把冷汗呢!可眼下的情况是,一来苏方已作好了全部接待准备,据驻苏大使王稼祥报告,苏联将安排毛泽东的专列伴随着红场嘹亮的钟声整点驶入莫斯科车站;斯大林也将在克里姆林宫迎接,并与毛泽东举行一系列重要会谈,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要是由于我方原因更改行期,与国际礼仪有悖,也影响新中国的声誉。二来是毛泽东的个性使然,毛泽东决定的事情从不轻易改变,他常说:“我这个人哪,不喜欢走回头路,不愿干后悔事。”更何况是这么一次极其严肃重要的政治访问呢!
  周恩来抱着双臂来回踱了两步,打破沉寂道:“不仅是你,还有我;不仅是你们公安系统,乃至整个中央,万一出了问题,我们无法向全党、全国人民交代啊!”他的神态异常严峻。
  杨奇清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了。毋需赘言,他已经充分明白了周恩来凌晨紧急召见他的全部含意,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泰山石般地压上了他的心头。他沉思片刻,抬起头,毅然决然地说:“请总理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在主席出访前拿下这个案子!”
  “好!”周恩来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又理解地说:“有什么困难提出来,中央负责解决。唔,我已经给军委、社会部、外交部等有关单位都打了招呼,请他们全力配合。”顿了顿,又提高声音强调道:“当务之急,就是要挖出这个潜伏电台,挫败蒋介石的阴谋,保证主席出访如期顺利进行。要作为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去完成。”
  从中南海出来,杨奇清感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与这起案件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容不得多想,反正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他是确切地感觉到了。
  
  (三)
  
  映着皑皑白雪和莹莹月光,公安部院内那片空地如同白昼一般。政保局的小会议室里炉火正旺,红红的火苗烤得人浑身暖烘烘的,围着火炉坐着本案侦破小组的十名虎将李广祥、苏宇涵和曹纯之等人。他们都是公安部和北京市局多年从事侦察工作、富有经验的中层领导。此刻,一个个双眉紧蹙,沉思默语。
  这起案件的侦破难度确实太大了。时间紧、任务重不说,最令人头疼的是没有任何线索。军委提供的材料仅仅一张监听记录,上面只有敌电译文:“货已收到,成色佳,老板极为满意,特此褒奖。望继续发货。”其内在含意也无非是毛泽东访苏情报之事,并无任何有利破案的实际价值。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可资利用的情况了。从在周总理那儿领受任务,至今已是两天过去了,敌特的踪迹一点也没有发现,大家不免焦急起来。
  “干脆,”坐在炉边的曹纯之往里狠狠添了一铲煤,大声说,“调动警力,把所有特务窝点再狠狠抄它一遍!”
  “抄?”李广祥微微一笑,摇摇头反问道,“北方大大小小暴露与未暴露的特务窝点有多少,你往哪儿抄?再说,这个潜伏电台在我们进城后梳篦子似的反复清剿后还能隐藏下来,说明他还是有一套的,决非浮在上面的小鱼小虾。”
  曹纯之一时语塞,继而一想,李广祥的话也不无道理。
  “用测向机侦测也有一定困难。”苏宇涵自言自语地说,“北京现在军用民用、政府个人电台太多太乱,在不掌握大致情况的前提下,根本测不出那个神秘的敌特讯号。”
  “是啊。”几个人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又复归沉默,只有那缕缕青烟在屋内弥漫。
  半晌没有说话的杨奇清清清嗓子,若有所思地开口道:“从潜特能够较快而准确地发出中央领导人的动态情报,以及军委监听台提供的情况来看,这个潜伏电台应该就在北京,大家看可不可以这样说。”
  “嗯,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曹纯之接口道,“年初我们抓获国民党华北督导组少将组长傅家骏后,倒是交待过,北京解放前夕,毛人凤曾亲自布置过一个神秘的北平独立潜伏台,采用的是被美蒋称为‘万能台’的一种新的组建潜台形式,直接受毛本人指挥。更多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这个潜伏台至今也没有被摧毁。”
  “这就是了。”杨奇清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继续说:“这个潜伏台的活动十分嚣张,但是它要活动就离不开经费。从目前情况看,由海外汇款的可能性较大。而我们根据前一阶段肃特以及秘密途径提供的情况,已经掌握了特务机关汇款的地址‘香港九龙界限街41号大光明电影公司’和特务机关化名的收款人‘王有智’。现在只要我们采取侦察手段,找到特务经费收款人,再从那里打开缺口,顺藤摸瓜,就一定能够抓住狐狸尾巴。”
  “噢,有道理!”“太对了!”几个人顿觉眼前一亮,思路清晰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杨奇清平和地微笑着听了一阵,又敛去笑容,沉思片刻,而后,一挥手果断地决定道:“现在我们应该兵分两路,齐头前进。小曹,”他朝曹纯之指了指:“你带一个小组,迅速摸清潜伏电台的特务经费收款人,并利用一切条件向其纵深插入。你们两个,”他又扭头看看李广祥、苏宇涵,“带领侦测台和搜索机,展开24小时全天候监控。你们要亲自上机,尽快测出敌台的准确方位。”
  “是!”几个人严肃应道。这时,天已经快亮了。
  李广祥、苏宇涵带领技术人员,调集了四台测向机和三部搜索机同时展开搜索。甚至杨奇清也把一部电台架到自己家中,亲自上机侦测。其中的过程自然十分艰辛,这里先按下不表。且说曹纯之为了寻找收款人,一大早就带了几个侦察员分头行动,银行、钱庄、邮局,所有办理汇兑的地方都去过了。然而整整奔波了一天,回来一碰头,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在这么大的北京城,要查找一笔汇款,真好比大海捞针!晚上,曹纯之向杨奇清汇报了工作情况,情绪有点沉闷又有些焦急。
  杨奇清想了想,语气肯定地说:“首先,这个侦察方向没有错。”又启发道:“敌人也不傻,不会硬往高压线上碰。既要不暴露自己,又要取款方便,你说他们会把活动经费汇往哪里?”
  “噢,我明白了!”曹纯之一拍脑门儿,“部长的意思是说,敌人的经费不在北京收取,也一定在北京附近某个城市。”
  “对。”杨奇清很喜欢部下这种敏捷的反应能力,他点头赞许道,“可先到天津找找看。”顿了顿又叮嘱道:“查汇一定要仔细、慎重,绝对保密,不能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和意图。”
  第二天上午,曹纯之乘早班火车赶到天津。在天津市公安局的协助下,他头戴礼帽,西装革履,乘一辆乌黑锃亮的轿车,一溜烟来到以办理海外汇兑业务为主的私立天津中兴银行。下了车,他夹着一个黑皮包,气度不凡地直朝经理室走去。
  “先生要办理大额汇兑业务?”值班经理笑容可掬地赶上来问道。
  “不,”曹纯之递过去一支香烟,开门见山地说,“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不知可行?”
  值班经理一看眼前这位阔客谈吐不凡,想必有些来历,不敢怠慢,忙道:“好说,好说,先生既然信得过,但讲不妨,本人一定为先生效劳。”
  “那就多谢了。”曹纯之吸了一口烟,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个朋友,北平临解放时去了香港,因我们之间的一些经济瓜葛,他每个月都寄一笔钱给我。但最近不知为什么,有段时间没收到汇款了,烦请先生代为查寻汇票底根,我也好弄个明白而与之理论。”而后,将汇款地址和汇款人姓名告诉对方。
  值班经理一听,原来如此,朋友间闹经济纠纷。再一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尤其是这些人物,还是不得罪为好。于是,闭起眼睛想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说:“喔,我想起来了,还真有这笔汇款,每月一次,都是由我们通知北京来人取的。你等等,我再去替你查一查。”说着,起身走出去。
  约摸一支烟工夫,值班经理拿出一叠汇票根进来了,招呼道:“喏,都在这里。”
  曹纯之一看,果然自1949年2月北京和平解放一直到现在,每月都有1000元至1500元的港币汇来,收款地址是“北京和平门外梁家园东大院甲7号沈宅转”,收款人是“计小姐”,汇款回执上均盖有“计爱琳”的私章。
  他眼睛一亮,心中暗喜,嘴上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噢,是这样,我给弄岔了。”说罢,向值班经理道谢后告辞出来。
  随后,他又根据天津市公安局提供的情报,秘密调查了天津电讯局和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所查结果与中兴银行完全相同。现在可以断定,特务经费的收取人是“计小姐”。
  华灯初上时分,曹纯之匆匆返回北京,从市公安局户籍科调来全市户籍卡片底册,经查阅和向当地派出所民警了解,和平门外梁家园东大院甲号沈宅的户主叫沈德乾,是个商人,系北京中华煤炭公司经理。沈德乾的妻子叫计玫,以前当过妓女,日本投降后与国民党高级官员往来密切,与沈德乾同住的有岳母计赵氏及妻妹计南。
  沈宅的全部人员情况就是这些。然而,这其中却没有一个叫“计爱琳”的。曹纯之坐在办公桌前,双肘撑着下巴愣住了。本来看起来是条很好的线索,却一下子这么快就断了,而且断得这么干净,看起来对手还真不能小觑呢。
  他跑到水池边,用冰凉的自来水洗了一把脸,而后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梳理着脑袋里的乱麻。现在的情况是:“第一,沈宅中究竟有无‘计爱琳’此人?如果确有,她是谁?现在哪里?第二,‘计小姐’与‘计爱琳’是否同一个人?如果是,应该是沈家中的哪一个?如果不是,这个神秘莫测的‘计小姐’又是谁呢?”
  曹纯之默默地抽着烟,苦苦思索着,他觉得这些硕大的问号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旋转起来,眼前的疑团像阵阵黑雾,越罩越浓。
  一天中午,中华煤炭公司来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围着一条已经磨出毛边的毛线围巾,一看就是个贫寒交加的穷学生。他是来应聘会计师的。
  时间很快一转眼又过去了两天,新来的会计师除了每天翻账本,就是帮老仆人扫扫地、浇浇花,倒也没有什么大事。
  第三天中午,约摸三四点钟光景,他正在会计室做账,突然,“叮铃铃……”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只听邮递员大着嗓门喊:“计爱琳,盖图章!”
  会计师闻言一惊,忙放下账本走出来。只见老仆人已拿着一枚图章,应声一路小跑着赶在他前头递了出去。
  取回汇款单,会计师伸头一看,吃了一惊,“呵,2000块港币!”又好奇地问,“大爷,这计爱琳是谁呀,这么有钱?”
  老仆人瞥了他一眼道:“计爱琳就是计赵氏,就是沈总经理的丈母娘,明白了吧?”
  “摊上这么有钱的丈母娘,敢情好。”会计师笑笑说。
  “好?哼!”老仆人重重地摇摇头,“这钱都是计小姐的,那老太太只不过是顶个名而已。”
  “为什么?”
  “这不是……呃,”老仆人忽然打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干你的事,混你的饭吃,不该知道的事就甭打听。”
  “那是,那是。”会计师连连点头,又看看天道,“大爷,我这会儿先去银行送笔款子,回头咱们上对面小酒馆喝两盅,瞧这天冷的!”说着拎起包出去了。
  又到了路边灯亮的时分,小酒馆里闹闹腾腾,屋中间支着一个大火炉,上面一把大铜壶“扑嗤扑嗤”地冒着热气。
  会计师和老仆人找了张靠角的桌子坐下来,点了两个菜,又要了瓶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酒过三巡,老仆人的额上渗出了汗珠,话也渐渐多起来了:“不瞒你说,咱也是东北人,早年给财主扛过活,让鬼子拉过劳工,后来跑到关里,承蒙总经理收留,才有个吃饭的地方,不比你大学生,有文化,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今天你想唠什么嗑咱就唠。”说着,“嗞溜”又是一盅下肚。
  会计师笑笑,想了想问:“大爷,我看这沈家好像挺有钱的吧?”“哼!”老仆人道,“要说钱哩,总经理整天价忙里忙外,也赚了一点。可没钱不成,钱多了也不是好事。就说上个月吧,香港汇钱来,赶巧让总经理碰上,好像是做一笔大生意,手头紧了点,就跟计小姐商量想借用一下。结果两人吵起来,最后总经理气得砸了一把茶壶,还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钱是哪儿来的,逼急了我就报告公安局’!你说这事是咋弄的呢?”
  会计师又给老仆人把酒盅斟满,若有所思地问:“他们一直这样吗?”
  “那倒也不是。”老仆人道,“以前沈总经理跟他太太、丈母娘一块住,没人寄钱,日子也太平。这档子事儿都是北平解放前夕,计小姐搬过来后才弄起来的。”
  “计小姐自己没成家吗?”
  “家是成了,”老仆人的口齿已经有点不清了,“听说她男人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军官,解放前跑到南边去了……唔,她还有个弟弟,也是国民党军官,会摆弄洋机器……今年3月间来了一趟,找计小姐,说是要搬家。我估摸着,八成也跑了……”说着,趴在桌上,明显地喝多了。
  “大爷,别喝了,咱们回去吧。”会计师结了账,架起老仆人出了小酒馆。
  老仆人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似醉非醉地说:“我没事儿,你忙你的吧。这家子呀,要出事就在那个计小姐身上,你信不?”
  第二天早上大约9点多钟,会计师正在摆弄他那些账本,突然,电话铃响了:“是中华煤炭公司吗?”
  “是啊,你哪儿?有什么事?”
  “请你马上到银行来一下,老板找你。”
  会计师放下电话,夹起账本,交待了一下,便稳稳当当地出了大门。门外有一辆没熄火的吉普车,里面有个人向他招手。他左右看看,一猫腰钻了进去。
  吉普车左转右拐,一溜烟驶进了公安部大门,杨奇清他们正在政保局的小会议室等他。
  “辛苦了,曹纯之同志!”一进屋杨奇清便握着他的手道。
  会计师怎么到公安部来了呢?原来,为了尽快找到潜伏电台,破获这起案件,杨奇清他们反复研究,如果只在外围做工作,不仅不容易挖出潜特,而且时间也不允许。因此决定派一名智勇双全的同志秘密打进去,设法接近计氏一家,摸清内幕。正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才能以合法的身份打入,又不至于引起其中的敌特分子怀疑的时候,正巧中华煤炭公司公开登报招聘会计。这真是难得的好机会。于是,杨奇清果断决定派这位久经考验的年轻侦察科长乔装打扮,以失业学生身份前往应聘。
  此刻,曹纯之一口气将昨天老仆人反映的情况和这几天从各个渠道侦查得来的情报汇报完毕,而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说:“我认为现在初步可以断定,特务经费的收取人‘计爱琳’即是沈德乾的丈母娘计赵氏。但计赵氏并不掌握、使用这笔经费,甚至对此一无所知,实际经费收取人应该是计小姐,也就是沈德乾的小姨子计南。”
  杨奇清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曹纯之,他觉得这个年轻的部下越来越成熟了,真是斗争锻炼人哪!思索片刻,他点点头道:“小曹讲得很有道理,从各方面情况分析,计南很有可能是这个潜特组织指挥、情报、经费等的重要中转枢纽。但是,”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现在还不能急于动她。现在把她抓起来,若不能立刻让她开口,必定打草惊蛇,潜特电台就会闻风而逃,更深地藏匿起来,不利于迅速破案。这也正是总理再三提醒我们要慎之又慎的道理。”
  “我想,咱们现在可以有意识让计南去取这笔款。”李广祥吸了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两股蓝色的烟柱。
  “这样好。”苏宇涵思索着接过话茬道,“计南并不是这笔经费的主要使用者,她取完钱后肯定要很快送出去,真正的使用者应该是电台的直接掌握操纵人。这样我们可以顺藤摸瓜。”
  “情况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待众人说完后,杨奇清稍停顿,右手向下一压,用肯定的语气说,“我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眼下,第一,小曹要继续监视计南的行动,特别要注意她这两天所有对外联络情况,这其中很可能就有传递经费的秘密接头;第二,老李亲自带一个技术小组去天津,按预定要求获取证据,扩大线索;第三,宇涵带搜索机进一步搜索查证,同时抓紧对在押特务电台人员的审讯,力求尽快缩小范围。”他顿了顿又特别交待苏宇涵:“刚才小曹提到的老仆人反映,计南有个弟弟会捣弄‘洋机器’,会不会是电台?你们在审讯中要注意弄清这一点。”
  夜已经深了,窗外一片洁白。屋里的几个人都为案情的重大进展而兴奋着……
  
  (四)
  
  月份牌一天天翻过去,距毛泽东主席出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两天来,专案组兵分数路,没日没夜地加紧侦查,终于使侦破工作又大大地进了一步。线索越来越多地汇集到杨奇清手中。
  经过对计南的周密调查,发现她有个弟弟叫计兆祥,曾在国民党国防部二厅北平绥靖总队当过上尉报务组长。接着,又通过审讯在押的绥靖总队报务员了解到,北京解放前夕,计曾向他们透露过,1948年底他接受绥靖总队总队长陈恭澎布置的潜伏任务,1949年初改受保密局毛人凤直接领导,还有一部电台潜伏在王府井一带。同年3月,当时尚未被捕的报务员还看到计兆祥带其怀孕的妻子到医院去做检查。因此可以断定,计不仅与我们要找的电台有关,而且很有可能并没有离开北京。
  与此同时,电台搜索的结果也有了新的进展。根据军委情报部门提供的潜伏电台频率、波长等技术资料,以及发报的习惯时间、手法特点等,经过反复仔细地测向分析,测得潜伏电台的位置就在距王府井不远的南河沿磁器库南岔道一带。
  杨奇清立即指示北京市公安局配合专案组,对南岔道一带的居民户口展开全面调查。经梳理发现,南岔道7号住户计旭疑点较大:他是新住户,1949年3月搬到这里,与我们掌握的潜伏台向保密局报告的迁址时间,以及老仆人提供的计兆祥找计南告知搬家的时间完全一致;从他的小孩子出生时间看,与报务员反映的计兆祥妻子怀孕的时间又差不多。而且,他自报职业是中华煤炭公司职员,却不见他上班,整天关在家里不知搞什么,但生活条件却很好,经济来源可疑。
  正在这时,曹纯之又打来电话,报告说计南已有活动,从天津取款后立即打电话与人联络。杨奇清派人一查,曹纯之暗中记下的那个电话号码正是计旭的私人宅电。
  疑点越来越多地汇聚在计旭的身上。如果能够证实这个计旭就是计兆祥,那么潜伏电台的情况就明朗了。为了弄清这个问题,专案组调来了北平和平解放时完好保留下来的全市敌伪档案,大海捞针似地梳了一遍,终于在一张发黄的表格上发现了计兆祥的照片,同计旭一核对,完全一样。这个狡猾的狐狸尾巴终于被抓住了!
  计旭与计兆祥确实是同一个人。此刻,他正把自己关在家中的密室里,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心神不安地来回踱步。
  作为美国教官亲自训练出来的“全能”特务,他的嗅觉是十分灵敏的。最近一段时间,特别是今天下午以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使他预感到自己的行动已被共产党察觉了。
  今天近黄昏的时候,计兆祥正躺在床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晚上发报的内容。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喂,这院里有人管事儿吗?”
  他一惊,忙用胳膊支起身子,撩起一边窗帘往外看,只见两个穿工装的小伙子正背着工具包站在院中。
  “你们这儿的电线全都老化了,大雪天特容易出危险。我们来看看,有不合适的就给换上。”小伙子说着,院里院外地忙活起来了。
  计兆祥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问题,也就放下窗帘继续盘算他的事去了。可刚才他发报的时候,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妙了。他像往常一样关上密室的门,从天花板上搬下电台,戴上耳机还没揿几下揿键,突然停电了。还没等他转过神来,电灯又亮了。他摘下耳机,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两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赶紧藏好电台,找出一支电筒,压了压怦怦直跳的心口,装着没事的样子走出院门,看看四下无人,用电筒往新换的那段电线上一照,只见接头处新装了一个小巧的闸刀。顿时,他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像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了,跌跌撞撞地回到屋里。作为“万能潜伏台”的报务员,他当然知道制造电源瞬间中断这种最简单的电台测向搜索方法,这就是说,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电台是绝对不能再用了,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兆祥赶紧收拾起发出的情报底稿,拎起早已准备好的皮箱抬腿就要走,可到了门口忽然又停住了。他暗暗思忖,“党国”对自己不薄,自从特种技术训练班毕业,被美国教官推荐给保密局长毛人凤后,一直颇受器重。毛人凤南飞之前,还特地召见他,反复叮嘱他要“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受常人所不能受的罪”,“苦撑待变”。同时让他早已加入特务组织的二姐计南做他的交通。上次毛泽东即将访苏的情报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蒋总裁亲自发来的褒奖电和奖金。眼下就这么败下阵去,落荒而逃,他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想到这里,他伸手抓起电话,拨通了中华煤炭公司的号码。不一会儿,计南神情紧张地匆匆走了进来。
  “二姐,可能出事了!”计兆祥阴沉着脸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那可怎么办啊?”计南一听更慌了,浑身瑟瑟发抖,“小弟,共产党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看他们进城才一年多,咱们那些‘敌后潜工’还剩下几个?说不定刀已经架在咱们脖子上了,还是赶快走吧!”
  “真是娘们见识!”计兆祥狠狠地斥责道,“事到临头,走得掉吗?只能跟共产党干下去!”
  “可也不能伸脖子等共产党割啊!”计南不满地顶了他一句。
  “办法嘛,还是有的。”计兆祥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两口道,“咱们手中不是还有份重要情报吗?虽然电台不能再用了,可只要送到台湾也是一样的,还愁没饭吃?”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计南恍然大悟,苍白的脸上现出几根血丝。
  计兆祥取出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交给计南,再三叮嘱道:“你一定要把它保护好,亲自送到台湾。”
  计南使劲点了点头,打开一看,怪了:里面并不是什么情报,而是一本最近到处都可以看到的毛泽东著作《论人民民主专政》单行本。她感到莫名其妙,忙问:“把这个送到台湾?”
  计兆祥肯定地点点头,又望着她惘然不解的神情,狡猾地奸笑道:“情报我已经用化学药水写在里面了,你这么看当然看不出来。哼!共产党不是正号召大家学习这篇文章吗?咱们就来个草船借箭,就利用这个来送情报,看他们怎么查。”
  “哦,小弟,我可真服了你了!”计南惊喜得差点大叫起来。
  “嘘——”计兆祥连忙用食指遮住嘴唇示意她轻声,而后递过去一叠钞票道,“你现在就走,就乘今晚的夜车去广州,而后设法在那边弄一套假身份证明混出境,取道香港去台湾。我也要马上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好。”计南重新把书包好,揣进怀中,一拉门撞进了黑暗之中。
  待计南的背影消失之后,计兆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拎起皮箱也要往外走。然而,当他刚一打开门,一下子愣住了,李广祥、苏宇涵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民警堵在他的面前。
  “计先生要出远门吗?”
  计兆祥大惊失色,但很快又稳住阵脚,堆出一副笑脸道:“啊,公安同志真辛苦,这么晚也没歇着。”
  “是啊,敌人不让我们歇么。”苏宇涵讥讽地一笑,“计先生不是也没歇着吗?”
  “呃?对,对!哈哈……”计兆祥掩饰地笑了两声,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就不用我们说了吧,计先生。”苏宇涵正色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又把脸一沉,“老实把电台交出来!”
  “我抗议!”计兆祥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诬陷好人,我一个老百姓有什么电台?你们找出来给我看看!”
  “你老实点儿!”苏宇涵一挥手,几名警察立刻四下搜查起来。然而,搜了半天,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过了,就是没找着电台。计兆祥在一旁冷笑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李广祥半晌没吱声,只是用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地巡视着。忽然,当他仰头注视天花板上贴着的一张牡丹花图时,计兆祥脸颊的肌肉不由自主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什么?”李广祥冷冷地盯着计兆祥问了一句。
  “牡……牡丹花……图。”计兆祥顿时口吃起来。
  “再说一遍!”李广祥猛然大声吼道。
  “是……是……”豆大的汗珠从计兆祥的额头上冒出来。
  李广祥抬手一指,对旁边的侦察员说:“上去,把电台取下来!”
  牡丹花图被揭开,推开上面的活动天花板,取下美制收发报机一台、密码四本、美制2号左轮手枪一支及电报底稿等一批犯罪证据。
  “还有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情报呢?”李广祥指着尚有余温的电台问。
  计兆祥紧闭双目,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是叫计南带走了吧?”李广祥冷笑一声,“没关系,她跑不了!”
  “哼!”计兆祥眼露凶光,恶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一句,“你们休想抓到她!”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苏宇涵上前推了他一把,喝了声:“带走!”两名侦察员上前“咔嚓”一声给计兆祥铐上双手,推上吉普车。
  
  (五)
  
  隆冬的夜,黑沉沉的。前门火车站候车室里却灯光通明。南来北往的旅客,有的抽烟聊天,有的看书读报,有的靠在椅子上和衣而眠。
  这时,一个身穿裘皮大衣,用大围巾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旅客,拎着一袋旅行食品,匆匆走进候车室。她四下看看,就径直朝开往广州的列车候车处走去。
  放下旅行袋,她一下子坐在靠椅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又点燃一支香烟,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手中的书来。
  她就是计南。今天晚上她从计兆祥那里出来后,连家也没敢回,就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来到火车站。在车站售票处买好票,又随便买了一点旅行食品,就走进候车室等上车了。一路上,她如惊弓之鸟,生怕公安人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无论方才计兆祥怎样打气,她也摆脱不了内心的恐惧。这些日子,报纸上接二连三地报道特务组织被破获的消息,她已经感到了末日的来临,整天提心吊胆。现在,计兆祥让她携情报去台湾,正合她的心意。只要一过罗湖桥,自由世界就将扑面而来,总算是脱离苦海了。
  想到这里,计南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就在她合上书本想要打个盹的时候,身穿蓝色干部服的曹纯之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哟,这不是计小姐吗?也不打个招呼就急着出远门哪!”
  计南一惊,抬眼一看,见是公司新来的会计师,忙掩饰道:“啊,急着去广州谈一笔生意,来不及回家了。”说着,不自然地笑笑,问:“你也来车站办事啊?”
  “是啊。”曹纯之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真是巧了,我也来做一笔生意,而且是大生意。”
  “是吗?那好啊!”计南尽管心里七上八下,可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手中不自然地翻动着那本书。
  曹纯之看看:“计小姐可真用功啊,等车还在看书。”
  “哦?”计南一怔,下意识地将书往里一收,随即又觉不妥,便合上封面,指着书名道:“用功倒不敢说,不过学习学习毛主席的著作,确实受益匪浅啊!”
  “是啊,我最近也在学习这篇文章。”曹纯之点点头,又指指书道,“毛主席说,革命的人民如果不学会对反革命的专政,他们就不能维持政权,内外反动派就会在中国复辟,人民就会遭殃。不知计小姐对这段话有何见解啊?”
  “哦,好,好,毛主席论述得精辟啊!”计南愈发觉得紧张和不自然了。
  “是的,”曹纯之两眼紧盯着计南的脸道,“毛主席还说,对于反动阶级和反动派的人们,在他们的政权被推翻以后,只要他们不造反、捣乱,不破坏,也给他们出路,让他们在劳动中改造自己,成为新人。这段话想必计小姐也一定看过了吧?”
  “是,看……看过。”计南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惶恐地望着曹纯之道:“你,你真是……”
  曹纯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我的身份你现在已经清楚了,这很好,老实跟我们走吧。”说着,一使眼色,旁边两名便衣侦察员立即围了上来。
  “好吧,我走,走……”计南无力地低声答道,沮丧地拎起旅行袋,朝停在候车室外的草绿色吉普车走去。
  按照预定计划,杨奇清随毛主席访苏后,侦破敌潜伏电台的工作便由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全权负责。
  很快,李克农和曹纯之来到了侦破现场。李克农仔细地察看了现场和各种特务证据,然后,来到计兆祥面前。
  此时计兆祥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在计兆祥看来,面前这个人一定官衔不小。要是在国军,只要他一发话,自己转眼就要掉脑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李克农既没有厉声喝问,也没有斥责他,而是和颜悦色地说:“你不要怕,我今天来,是看你计兆祥发报技术的。就用你这架电台,使用你原来的手法,呼叫台湾保密局毛人凤。我说话,你发报。你看如何?”
  计兆祥受宠若惊地说:“愿意效劳,愿意效劳!”
  李克农向计兆祥口述发报内容:“毛人凤,由你精心策划,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潜伏的‘万能台’发报就那么几次,就被我们侦破了。我们有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有千百万群众参加的强大的反特力量,你们的阴谋是永远也不会得逞的!你们活动到哪里,我们就会在哪里侦破你们。你们如果执迷不悟,来多少,我们就歼灭多少,保你有来无回。告诉你,现在跟你讲话的是李克农。你听着,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这是不可抗拒的历史规律。你们现在寄人篱下,自以为有帝国主义支持,但好景不会太长。人民政府对你们有国人共睹的政策,立功受奖,既往不咎。你若率部归来,我李克农保证你的安全。”
  随着电文的不断译出,毛人凤的脸也变成了紫肝色。特别是看到“李克农”三个字,毛人凤不由得浑身一颤。对于这三个字,毛人凤再熟悉不过了。在撤出大陆之前,他曾与李克农较量了几十年。保密局的前身军统局曾多次悬赏百万元捉拿李克农,但到头来,连李克农的影子也没发现。毛人凤想到今天冤家路窄,在无线电里,李克农又给他上了堂政治课。
  两天后,还是前门火车站。
  正午的太阳高悬在空中,灿烂的阳光照得冬日的京城暖烘烘的,火车站周围站着全副武装的中央警卫团战士和便衣公安干警—— 一级警卫。
  一支由轿车、吉普车组成的车队鱼贯而来,径直驶上站台,在宽大的专列前戛然而止。毛泽东主席从当中一辆黑色苏制“吉姆”轿车里走下来,他头戴一顶羊皮棉帽,穿一件黑色厚呢大衣,显得更加高大魁梧。他的身旁是前来送行的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罗瑞卿、杨奇清以及铁道部长滕代远等警卫、随行人员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毛泽东等一行在站台上缓缓地走着,边走边低声商谈工作。来到车厢门口,他仿佛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回身对罗瑞卿等人招招手,微笑着带浓厚的湖南口音说:“罗长子,听恩来说你们把国民党的那个么子‘万能潜伏电台’破获了,不错嘛!”
  罗瑞卿赶紧上前,望了一眼周恩来,憨厚地一笑道:“那是总理指挥得好。”
  “哎,是同志们干得好嘛。”周恩来忙说。
  站台上响起一阵笑声。
  毛泽东点点头,望着伸向远方的铁轨,缓缓地说:“还是那句老话,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么,无论是中国的反动派,或是美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
  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毛泽东踱了两步,又说:“这就是阶级斗争。革命的人民如果不对反革命实行专政,政府就会被推翻,人民就会遭殃,所以么……”他用夹着香烟的右手有力地一挥,“必须巩固和加强人民民主专政。”
  周恩来在一旁插话道:“大家要很好理解主席的指示精神。”
  罗瑞卿等人连连点头。
  “叮铃铃……”站台上响起了开车铃声。
  “唔,好,好。”毛泽东应了两声,与送行的领导同志一一握别,而后登上专列,稳步走进中间的车厢。片刻,他把身子探出窗外,不断向站台上的人们摆着手。
  “呜——”列车一声长鸣,缓缓地启动了。这时,车站的大钟“”敲响起来。
  专列,准点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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