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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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特别有本事的人,就有些各色。人各色,规矩也各色。临唐城里的石匠卫三,做活儿那是一顶一的好,以至于人们都叫他石头卫,慢慢地就忘了他叫卫三了。石头卫有个各色的规矩,每回干完了活儿,都从主家给的工钱里拿出一分,留给主家。不管工钱是多少,他都这么办。
  打石头是个累活儿,也挣不来几个钱,再还给主家一分,他拿到的就更少了。主家过意不去,执意不要,他就淡淡地说一句:“这是我的规矩,不能改。”主家只好作罢。
  城西的苏员外听说了,就撇撇嘴说:“他这是给自己留财路呢,用小钱,钓你们的大钱。钱多了,他就不会再留这一分了。”恰好他家要盖新房子,也有许多石头活儿,就把卫三和他的徒弟刘小力请去了。一个多月后活儿做完了,苏员外给他们结账,共十两银子。苏员外给了石头卫一锭银子。
  石头卫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苏员外。苏员外不接。石头卫说道:“这是我的规矩。”苏员外也淡淡地回道:“我们苏家的规矩是不欠人家一文钱。”石头卫没再说啥,揣起那锭银子就走了。苏员外就对人说:“看看,银子多了,石头卫就收起来了,不守他的规矩了。”
  苏员外入住新房半个月后,大门就不太好使了,开门关门都很费劲,还有很大的声音。家人把门板卸下来想看个究竟,就发现石头槽里有块银子,正好一两。银子拿出来,门就好使了。苏员外气乐了:“这个石头卫,终究留下了那一分。”
  刘小力对此很不解,悄悄问石头卫:“师傅,咱辛辛苦苦挣来的工钱,为什么总要留下一分呀?”石头卫说:“我原先留下一分,是给自己留个退身步。万一活儿上出了问题,因为我留了钱,主家就不好意思找我了。后来我发现,这样做会促使我做活儿更用心,我就把这个规矩保持下来了。”
  刘小力暗暗撇嘴:只要想做好,不留一分照样能做好。师傅不肯跟自己透底,瞒着自己哩。刘小力跟着石头卫打了几个月的下手,石头卫就教给他一些粗活,让他练练手。刘小力这才明白,石头活儿不好干。那石头又硬又脆,用力小了敲不下来,用力大了又会震碎旁边的石头,整个石料就废了。即使像石头卫这样的绝顶高手,照样会出瑕疵,但主家并不太计较,石头活,毕竟是粗活,还没到毫厘不差的地步。
  这年秋上,石头卫和刘小力被府衙招去筑桥。
  临唐县城北门外,就是唐河,河上原先有座石拱桥,是进出城的必经之路。今年夏天唐河闹了洪水,冲坏了桥基,这桥就成了危桥。人走在上面心惊胆战,车马更不敢再走。知府徐攀报上去,上面批来了两千两白银,徐攀又找富户们募集了三千余两,这才召集石匠们筑桥。
  徐攀从省里请来了樣式师,测量了河面的宽度,又制作出了石拱桥的木型,现在只需要石匠们按样式打出石头,再行装组。石拱桥的工程很大,徐攀于是雇请了许多石匠,各自打造不同的石头构件。石头卫手艺好,便被分配去打制桥拱石。
  拱石又厚又重,还很坚硬,一天打下来,累得腰酸背痛。石头卫吃过晚饭就睡了,刘小力精神头儿大,睡不着,就跑去跟人扯闲篇。扯了一晚上闲篇,倒扯出了气,回来后更睡不着了,想想还是忍不住叫醒了师傅:“师傅,咱们可是吃了亏呢!”石头卫迷迷糊糊地问道:“这话怎么说的?”刘小力气哼哼地说道:“都是打石头,人家的工钱可比咱们多一半儿呢!”
  一听这话,石头卫顿时醒了。这可不纯粹是钱的事儿,而是对他手艺的否定啊。他忙问刘小力到底是咋回事。刘小力就讲起来。原来,晚上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扯闲篇,扯着扯着就饿了,有人就提议出去吃夜宵,刘小力说他不去。别人追问他为啥,他说没钱,那几个人就很惊诧,说打石头挺挣钱的,更何况是鼎鼎大名的石头卫和刘小力呢,怎么会挣得少呢,应该比他们多才是。这回筑桥能挣多少钱,石头卫都跟刘小力讲过了。刘小力就细问他们能挣多少钱。他们说出了数额,果真比他和师傅挣得多。石头卫也直犯蒙:怎么会呢?
  石头卫是临唐县最牛的石匠,打造的也是石拱桥上最吃劲的构件,而且最后还得由他来指挥整体成桥,按说他们才该拿最多的钱。石头卫心里也不痛快了。他爬起身,气哼哼地说:“走,咱看看别人的活儿去!”
  石头卫带着刘小力做的是石拱,太过沉重,难于运送,就在河边铺开场子干了,但其他的活儿,却在石料场里。石头卫来到石料场,看着石匠们打出的构件,又摸了摸,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活儿不能干了。小力,咱们走吧。”刘小力愣住了:“师傅,为啥呀?”石头卫苦笑着说:“眼下不能说。日后你会明白的。”两人回到住处,收拾了行装,连夜走了。
  石头卫带着刘小力离开了筑桥工地,却不回家,而是来到大西山里,打起了石片。连着打了五天,打下了一大车石片,石头卫雇了一辆马车,把石片拉回家。
  马车刚停下来,他老婆就迎出来,急切地问道:“他爹,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石头卫指了指马车,说道:“打石头去了。”他老婆说:“知府大人派人来找你呢!他爹,你没惹啥事吧?”
  石头卫宽慰她说:“我没惹事。要是惹了事,我还敢回来?不用管他,他还会来的!”卸了车,他对老婆和刘小力说道:“咱们在门口砌条石道,等着欢迎知府大人!”刘小力听了,也不多问,就跟着师傅干起来。
  刘小力心里头还有个疑问:师傅铺的哪门子石片路呢?石匠是个苦差事,也挣不了几个钱,师傅家里并不富裕,旧房破瓦,连院墙都没有,只扎了道篱笆,院门也是几条木板钉起来的,不挡风不挡雨的,顶多挡着野狗进不去门,门口原是一条土路,倒也般配。如今他却要铺条石片路,岂不是看着很别扭?但师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刘小力不问,只管睁大眼睛看着。
  石头卫铺石片路也很有意思。他先把门前的那段土路挖暄了,又找平,按说该夯实了,才能再铺石片,这样石片跟土地服帖了,才更结实啊。可石头卫只把路给找平了,下面还暄着,就铺石片了。
  后晌,几个人正忙碌着,一个差役来到门前,老远看到石头卫,就惊奇地喊道:“石头卫,我终于找到你了!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这鞋底都磨薄了!快,跟我去见知府大人!”石头卫摇摇头道:“我不去!”差役急了:“你不去,那桥咋办?”石头卫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就是个石匠,管你们那么多!”   差役劝不动他,又不能因此抓他,跺跺脚,气急败坏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石头卫家门口的石片路铺好了,他叮嘱刘小力和老婆不要到上面去走。刘小力惊得嘴巴合不拢,只怕自己听错了。石头卫的老婆忍不住问道:“铺了路咋不让走啊?”石头卫白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以为是路就都能让人走?”他老婆气嘟嘟地说:“除非是黄泉路!要不,就都是给人走的!”石头卫瞪了瞪眼睛,没说出话来。
  刚过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仪仗的锣鼓声,一听就是官员来了。一个差役跑到石头卫家,急赤白脸地说知府大人来了,让他快到门口去迎接。石头卫带着老婆和刘小力,在家门口跪倒行礼。
  仪仗队来到他家门口,停止了敲打,后面的四抬大轿落下来,知府徐攀掀开轿帘迈步下轿。就在这时,轿子一歪,倒在地上,徐攀也被带倒了。轿夫们慌忙扶起轿子,徐攀也爬起身来,官服上沾了一片土,官帽也滚出老远。一个差役连忙上去给他掸土,还有一个差役捡了官帽回来帮他戴上。徐攀很是狼狈。一个差役刚要上前质问石头卫怎么回事,石头卫已经来到徐攀面前,说道:“大人息怒。只因小民贪便宜,就寻了些旧石片来。这旧石片打出新茬儿,看上去是和新石片一样的。但毕竟是旧石片,久被人踩马踏,心儿里已经酥了,大人这官轿一压,有的石片经不住重压就碎了,因此轿子才会倾覆。大人这个跟头,摔得可疼?”
  徐攀低头看去,只见几块石片果然是碎了。他扭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石头卫,忽然问道:“所以你要跑?”石头卫不卑不亢地说道:“此时还能跑,再晚就跑不掉了。大人,我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有妻有子,其乐融融,足矣。”徐攀愣了片刻,忽然大声说道:“本官也跟你学学,就去过些平淡的日子吧。你回去筑桥吧。本官信了你,你也该信了本官。”
  石头卫朗声说道:“好!”
  他们二人的对话,就像打哑谜,别人根本听不懂,但刘小力却记下了。他跟着师傅回到筑桥工地。知府徐攀推说城里的街道还是土的,有诸多不便,就把石匠们打出来的条石搬走铺了街,再让人进山采了大青石回来,重打条石。刘小力终于明白了。
  徐攀看到筹得了这么多银子,动了歪心思,想贪一笔,于是就来了个移花接木。几年前修建唐河码头,拆下了许多条石,他就命人悄悄地把条石搬运到石料场,让石匠凿去表面的旧痕,那就跟新的一样了。石头卫到石料场一看,就看到那些条石都是旧石。石匠们贪图徐攀的银子,也不肯说。但用这样的条石铺桥,要不了多久条石就会断裂,很容易出现人车坠桥的惨剧。他越想越怕,就带着刘小力跑了。
  徐攀本是个不错的官,在任上给百姓们办了不少好事,石头卫念他是一时糊涂才办下这糊涂事,就想点醒他一下。他知道,他和刘小力一走,一时间徐攀找不到更合适的石匠来打制桥拱石,一定会去找他。于是,他带着刘小力进了山,专门选风化了的石头做石片,回家铺路,。其实,就算徐攀不摔跤,他也会以踩碎石片的由头来说那些话,就看徐攀肯不肯醒悟了。
  徐攀被石头卫点醒后,越想越后怕。如果真出了事,他是跑不了的,那等待他的結果无非就是蹲大牢或砍头。想想还是过平安的日子好。于是,他就寻个理由把那些条石运走铺了街,又运来新石头打条石,中间的花销,都是他的。但这事儿石头卫从没对人说起过,徐攀在百姓们的眼中依然是个好官。

  唐河上筑起的那座石拱桥,极为精致,也极为坚固,虽经千年,仍屹立不倒。最奇绝的一次,唐河发了大水,堤坝决口,四面都是水,但那座石拱桥仍屹立水中。
  桥筑罢,徐攀给石匠们发了工钱,另外还准备了一笔赏银,石头卫领的赏银最多。徐攀把银子放到他手上,石头卫倒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石头卫大声说道:“我已全心来筑这桥,保证没有一丝瑕疵,也不用留一分了!”
  刘小力暗暗地想,师傅肯改了规矩,以后我也不用照这个规矩办了!后来,他也成了技艺精湛的石匠。
  〔图 段 明〕
  〔特约编辑 缪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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