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帽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ergsdf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喜欢上了一个品牌店,隔三岔五会去光顾,以至于那里的店员都能认出我来了,招呼格外周到,说话格外好听。你知道的,人的虚荣多半是恭维出来的。不过,那次跟舅舅去过之后,我就没再踏进过这家店了。
  算起来,我跟舅舅已经快7年没见面了。那天,在火车站出口处,我接到了他。实际上是舅舅先认出了我。他说,他一出检票口,就看到我在柱子那边站着了。他说,你还是那个样子,没变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舅舅比我印象中矮了太多,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后来我想,大概是那顶帽子把他压矮了。帽子是那种普通的棒球帽的形状,军绿色,不是那种常见的藏青色或者翠绿色,而是那种切切实实的军队绿色。在帽檐的中间有几个红字,远看以为是个红五星。“电白建筑”,等我看清楚那几个字的时候,其实已经盯着舅舅的帽子好一会儿了。“这个,阿强仔给我的,不能脱的啦,脱下来会吓着人,阿强仔你还记得吗?”舅舅扯了一下那帽檐,接着说起了他的儿子阿强仔,在广东打工、结婚,准备把儿子带回老家养……我们朝楼下的的士站走去。
  “表妹,表妹……”舅舅用方言学着阿强仔小时候喊我的语气,试图让我加入到那个多年没见面的表哥话题中。
  “舅舅,你坐后边吧。”我还没加入那个话题,出租车就停到我们身边了。我坐副驾驶位,舅舅坐在后边,那个话题就算结束了。
  大家都有点拘谨。我便向舅舅介绍起车窗外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来。舅舅变得很安静。后来,我也没话说了。出租车司机从镜子里瞄了好几眼舅舅。“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接了位解放军老兵呢。师傅,您不是老兵吧?”说完又在镜子里瞄了舅舅一眼。后边没声。我侧头朝后看了看,发现舅舅在尴尬地笑着。
  “不是,他不是解放军。”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司机有点不高兴。
  舅舅几乎不会讲普通话。他一直生活在只讲方言的农村,在村小学念到五年级。但他能听,电视连续剧每集都能看懂。在我家那张软皮沙发上,他腰板坐得直直的,认真地看着那部电视剧《十送红军》,聚精会神的样子,比我写作还投入。即使这个样子,他依旧戴着那顶军绿色的棒球帽。我不再要求他脱下来。我妈在电话里说过,外婆去世后,舅舅的头发很快就掉光了,大家以为再长不出头发了,可后来却又长了。“五十刚出头,却长出了一头吓人的白头发,唉,还不如不长……”我妈问能不能把舅舅带到我们这里的大医院看看。来这里之前,我给舅舅打了个电话,他显得很不好意思:“也不是自己害怕这些白头发,就是,阿强仔要把儿子带回来养,我怕吓着小娃娃……”实际上,我妈说,主要还是因为舅舅怕别人说闲话,想象一下,一个顶着满头白发的老翁在地里劳作,整个家族都会被瞧不起。
  我外婆生了五个孩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都外嫁出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留在家乡,也就是舅舅。我妈最大,嫁得最远。我妈对舅舅的负疚感最重,她认为舅舅为了侍奉父母不能出门发展,死做农活顶多也只能赚口粮。舅舅没过过好生活。我妈呢,退休在家,玩电脑小游戏,在iPad上看连续剧,口头禅是“连连看”游戏的主页口号———“生活就是玩啊玩”。可又怨得了谁呢,这就是宿命啊———我妈离开农村到城市生活,而我呢,离开我妈的城市到了更大的城市生活,这模式将一代代循环复制,现代人失去故乡,或者说成为无根的人。我妈释放那些不时冒出来的负疚感,除了过年过节多寄些钱物回去之外,就是嘱咐我,托关系,带舅舅到著名的大医院找著名主治医生看白头发。我带着舅舅去了。那个权威医生说,不是什么大病,但白头发不可能一下子转黑,得悉心调理,慢慢恢复。舅舅对这个结论似乎还很满意,我猜他此前肯定认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
  在最后一次复诊,取好药,迈出医院的时候,我们都显得很轻松。我走在舅舅的身后,才发现,他的那顶棒球帽太浅了,只罩住了后边三分之二的头发,遮盖不住的那一撮白头发,显得更为醒目。我决定带舅舅到那家品牌店,我在那曾试戴过一顶棒球帽,很好看,只是觉得没什么机会戴,所以没买。
  我们走进商场,还没走到那家品牌店,舅舅就不想走了,他被那些价格吓得走不动路。一件他有点动心打算买给舅妈的蓝色花衣裳,2380元。他一听之下,失态了———“离谱!太离谱!”好在他用的是方言。接着他一直用庄稼的价值来换算这价格,看起来快要生气了。服务员因为听不懂,没多大反应,我却特别难为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顶好看的棒球帽要900多块。我开始后悔把舅舅带到这里来。不过,我们还是去了。一路上,舅舅还在唠叨那些“离谱”的价格,好像誰得罪了他。
  到了那家品牌店,熟悉的店员很快认出了我,纷纷围过来招呼我———小姐,今天有空过来看看?正好上新货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尴尬,扯着舅舅匆匆往外走,头也不回一下,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舅舅奇怪地问我:“她们认识你?”我重重地摇了摇头,说:“怎么会认识?……那顶棒球帽卖掉了。”事实上,在迈进店的一刻,我早就看到那顶卡其色的棒球帽高高地挂在墙上。
  舅舅还是戴着那顶奇怪的帽子回家了。在火车即将开动的那一刻,他竟然脱下帽子朝窗外的我挥动,他那满头浓密的白发,的确是有些吓人的,可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尴尬。我不由自主地也朝舅舅挥着手,就像老电影里那些送别的镜头一样。
  选自《光明日报》
其他文献
女儿过了暑假要上五年级了,学习成绩不坏也不算最好,属于中上。我的困恼却日渐增多,耳边弥漫的,都是朋友关于“小升初”、“坑班”、“奥数”的劝导和指点,未经过这阵仗的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有两个中学同学,都是事业有成,一位是金融投资家,一位是跨国公司老总,各有一个女儿,都刚经历过小升初。跨国公司老总的太太也是女强人,孩子在校成绩也很好,却从来没有上过什么课外班;金融投资家的太太专职在家带孩子,每周休息日
曾看过一篇很短的科幻小说,题目忘了,说有这样一个时代,两个人之间可以借助某种技术,交换包括全部记忆在内的完整人格。但为了保证社会公平,法律规定,财产所有权只认人的身体而不认他(她)所拥有的人格。这一时期,人们发现富豪们普遍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他们被称为“人格寄存者”,他们每个人所拥有的人格频繁切换。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50多岁的富豪,他平均每天换一种人格,并为此痛苦不已。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很简单:这个
前两天,朋友来串门儿。聊起老北京的先前。读到的文字,看到的影像,听到的讲述,多是皇家旧事,官府轶闻。生在市井,长在街巷的草根提的不多。草根百姓在哪个时代都是绝对多数,好像该多说说。我草根一辈子,经过见过的都是老百姓的事。也写过一些,泛泛。当时应许说,赶明儿写写。老没动静儿,不合适。虽然不是君子,也不能赖。按记忆如实写。北京的杂院,不是开发商按设计盖的专用住宅。挡风遮雨,坐着能直腰,躺着能伸腿,就是
我是在填报志愿时才意识到高考是件大事的。那天晚上,父亲戴着眼镜,拿过填报志愿的指南,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了很久。家里很安静,可以听到隔壁邻居家传来的电视广告声。因为戴着花镜,强壮的父亲露出了一丝老态。他一页一页地翻着院校指南,专注阅读的神情,似乎在决定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我觉得这对父亲不公平,因为我对自己的学习成绩非常了解,我知道我绝对考不中其中的任何一所学校。此时父亲却这样慎重地考虑,似乎在调动他
高三起始于高二的暑假。那一年暑假格外短暂,在高二期末考试过后,大概只休息了十来天,我们便回到学校,开始了暑假补课。为了高三能有更长的时间复习,我们通常要提前很久便把整个高三的内容学完,剩下的时间就全部用来复习、考试和讲试卷。这是我和妹妹从六岁那年开始,第一年暑假没有下田帮家里割稻打稻———从此以后也就再没有下过田,只是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补课开始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住寝室的女生约好一起去一楼高三教
对于调味的态度,有两种不同的人:一是对每个菜(尤其是对西餐的每个菜)自己来一番加工;一是很少或简直不利用食桌上的调味品。从这一观点上来实习你的“动的相术”时,可以看出四种不同的性格来。先说那爱给每一个菜加佐料的人吧。有些人为了表示自己有饮食修养,在适宜的菜里加些适宜的调味品,这女婿从吃的立场看是大可要得的;只是如果你的女儿不善烹饪时也很易受他的气。佐料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加在合适的碟子里,而且需要合适
今天朋友问我最近在写什么戏?我答,写高中生与父母斗智斗勇,共同成长的戏。他说怎解?我答,以我对人生的理解,老天爷之所以设计出孩子这个游戏环节,是怕我们其中有些人练级太快,游戏只玩一半发现练级到顶就弃玩了。因为有了孩子,你会发现练级无止尽,大BOSS隔三岔五不定时就爆顶级利器!搞得你欲罢不能,不舍离去。如果没这群大BOSS,我估计我的修行都快圆满结束了。我在43岁的年纪上,已经能坦然接受谋事在人成事
柏拉图所著《理想国》构成了西方文明的开端。不少人将这一开端追述到柏拉图以前,如果考虑到哲学对西方文明的奠基性作用,就可以理解柏拉图的地位,这样的争论便是多余之举。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而言,柏拉图也是一个著作颇丰之人。众多作品之中,最著名、最具影响者,当属《理想国》。《理想国》之所以重要,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在于其对“教育”的关注。柏拉图首先是一位哲学家,其次才是其他身份。柏拉图笔下的教育,并非现代所谓
家,最温暖也最神奇———在异乡则无时不惦念,归来却逐渐心生嫌弃。互送吉祥言语,祈愿新年好运。说完了,又常常后悔,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套话不免于空洞无感,而变通了又不免于流俗。言多必失,无言又不妥。本想将谨小慎微的工作状态放松,细细品味旷达与悠然之感,却发现天真得不可救药。要跟随大流,否则,承受嗤之以鼻,还会连累至亲的颜面。相聚甚短,而同事与领导的成败与得失却荣登聊天榜单并蝉联前三。正如工作闲暇,家人
虽然从事写作数十年了,但提起书房二字,还是有点羞于启齿。小时候家里穷,房子小得似乎“进门就上炕”,不用说书房,就是窄窄的小厨房里还要架床睡觉。尽管当今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但我们中国人买衣柜买橱柜甚而买酒柜,但很少见有买书柜的,更甭说有什么书房了。为我赢得文学光彩乃至改变我物质生活的获奖小说,全都是我伏在厨房吃饭的小桌上一笔一画磨出来的。电脑成为创作工具后,我只要夹着个“笔记本”,坐到哪儿都能敲打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