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钢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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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2日,老重钢走完了最后的旅程。
  上午9点52分,重钢董事长董林宣布最后一根钢出炉。通红的钢轨从摄影师戴小兵眼前通过,慢慢变黑,他哭了:“心情特别沉重,就像给自家老人送终的感觉。”
  周围是一片欢呼声,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出席了典礼,致辞祝贺。在重庆的长寿区,重钢新城已经建设得很好,工业生产基地搬到那里去了。
  老重钢位于重庆大渡口区,在一个多区域中心发展的城市里,这里交通方便,毗邻长江,风光很好。老重钢全面关停后,将留下一块7800余亩的黄金宝地,按照官方说法,将会被打造成滨江休闲娱乐区、港口旅游服务区、文化创意拓展区、工业文化博览区。
  戴小兵说,这里的一切都浸满了他的记忆。爷爷、父亲、母亲、叔叔、哥哥都曾经或依然在这里工作。43年前,他出生在重钢职工医院,在厂里的子弟学校读书,住在家属区,然后顺理成章进厂当工人。
  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他爷爷是华西大学的硕士,因为运动中说“错”话,以右派的身份从成都发配到重钢,父亲因为“右派子弟”身份也中断了学业。戴小兵进厂时只当上了“集体工”。出去耍女朋友时,一句“大集体”让他抬不起头,他就从厂里跑路做生意拍照片去了。
  人过40,对过去就开始留恋,而记忆也显得不再可靠。因为拍照,戴小兵对画面保持了一贯的敏锐,他试图在脑子里回忆起小时候那些片段,却发现总是模模糊糊,像一幅总是拼不齐的拼图。
  与此同时,重钢开始搬迁,除了腾出滨江地块外,污染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戴小兵用相机开始记录曾经生活的地方,可他发现自己拍摄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工厂拆迁的速度。那些少年时代生活的场景一片片消失,很多记忆也因此似是而非。
  他先开始拍场景,焦化厂、炼钢厂、炼铁厂、高线厂、型钢厂……一个一个消失。他故意選用大画幅胶卷的沙慕尼8×10相机拍摄,画面的颗粒感让人想起了油画。
  今年,柯达公司宣布不再出产传统胶卷,这给戴小兵的拍摄蒙上了一层黑色幽默:他在用一种正在消失的器材记录一个正在消失的景象。
  拍了两年厂景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该拍些什么,感觉被淘空了,重钢这个题材太大了。戴小兵每天起床后,例行公事一般去厂里找以前的工友吹牛聊天,到晚上才回家。周而复始,但不出照片。
  一个下午,他坐在厂里,看到炼钢厂烧火的工人花着脸从车间出来,笑着闹着。他想到了19岁的自己和那些简单的日子。
  他开始拍人物,和工人们一起,抽烟、吃饭、吹牛,当他再举起相机时,工人们都很自然。
  厂矿子弟都能明白“自己人”那种感觉,外人来了工人们都会觉得很别扭。如果不是“自己人”,拍的照片几乎都是“高大全”路数。
  炼铁厂运输车间马主任像大哥一样照顾戴小兵,除了“这是厂里子弟”的关系,他也想给老重钢的一切留下点什么。焦化厂的党委书记、党办主任都成了他的朋友,在巨大的采料机前拍摄时,书记召集了所有当班的工友,当工人们问可否送照片时,书记大笑:“每人一张。”戴小兵按下了快门。
  画家刘小东成名后,回到辽宁金城老家,那里曾经以造纸厂闻名,《毛选》、《邓选》的纸张就出自于此。他创作了系列作品《金城小子》,刘小东在日记中写道:“人情悠悠,下笔很慢,很怕惊扰了这里的尘埃。”
  对于戴小兵这样的厂矿子弟来说,厂搬了,附着在冰冷机器上的情感也就消失了。重钢是一个特大型企业,鼎盛时有几万人,幼儿园、医院、学校、派出所、交警队……一应俱全。对于工人来说,厂就是一切,工人老大哥的自豪在这片土地上透得特别明显。
  随着岁月的流逝,医院、学校等等都被划归地方政府,企业不再办社会,效率提高了,工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可内心却失落了。不再有“全民工”、“大集体”这些分别,合同面前一律平等。出一份力,拿一份钱,一切都显得更纯粹了,似乎一切理应如此,往昔的荣光已经是昨日烟云。
  120年前,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武汉创办了汉阳铁厂。抗战时,国民政府为保全工业实力,将汉阳铁厂搬迁至重庆。1949之后,因为冷战,重钢渐渐变成一个巨型企业,就像一个巨大的章鱼,在大渡口伸张着触角。
  终于,新的一页来了,城市不再属于工人。他们都要学会适应在郊区、在工业园里的新身份,变更的不只是工作地址,更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情感。
  再见,钢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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