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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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开资的日子,工人们就放下手里的工作,喜笑颜开地聚到财会室,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我叫名字。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拿着手戳过来,在印泥盒里粘上通红的印泥,往工资表上盖。盖完手戳,便笑呵呵地从王会计手里接过工资袋,抽出钱来一张一张地数。
  当然也有不爱说话的人。梁师傅就不爱吱声。他个子不高,后背微驼,苍老的目光稍显呆滞。他通常都是坐在财会室的长条椅上,冷漠地看着别人打闹。也难怪他不爱吱声,他不是我们厂的工人,和谁都不认识。他所在的工厂解体了,二轻局就把退休工人分配给各个工厂管理,工资款也跟着划拨过去。梁师傅就是这么分配到我们厂的。
  有一天,他拿出一張报纸来看。我一眼瞥见报纸上有一行英文标题,再一细看,整张报纸都是英文。我心里忽地一亮。这神秘的老头到底什么来历,这么大岁数还懂英文。我们厂工人有一个算一个,找不出一个懂英文的。我便好奇地问:“梁师傅,你懂英文?”
  “认识几个。”梁师傅抬起头来,稍显呆滞的眼睛突然一亮,“这报纸是我儿子的,我儿子在英国呢。”

  “英国?你儿子在英国?”梁师傅的话,很让我吃惊。我们这个北方小城,那时候还很落后,我所在的小工厂更落后,只听说有日本战争遗孤到日本去寻亲,还没听说谁家孩子去西方国家留学经商。大街上要是走过一个黄头发大鼻子的外国人,大家都像看新鲜儿似的回头回脑,一个个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梁师傅慢声细语地说:“我儿子到英国留学去了,现在在英国工作呢。儿媳妇也在英国工作。他们全家都说英语。这张报纸,是他们前些年回来的时候,包东西用的。”
  我拿过报纸看了看,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我学的那几课英语,早就忘光了。但我认识日期,因为日期是用阿拉伯数字写的:1985。这么说,这张报纸距今已有5个年头了。
  从这以后,梁师傅一来,就和我们讲他的儿子。他不讲,我和王会计也问。我对他儿子的事充满了好奇,或者说,是对英国充满了好奇,总想从梁师傅那里知道一些什么。可是梁师傅知道的东西也不是太多,他知道的一些事,我在报刊上也都看到过。慢慢地,全厂工人都认识梁师傅了,都知道梁师傅有个儿子在英国,全家都说英语,连包东西都用英文报纸。工人们开资的时候,又加了一项娱乐内容,都要看看那张已经发黄的英文报纸。我知道这些大老粗工人想看啥,都想看报纸上的外国女人。一边看,一边互相挤眉弄眼地说粗话。报纸传来传去的都有点破损了,梁师傅就用胶布把破损的地方粘起来,仍旧随身带着。
  梁师傅一下子成了名人。一到开资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和大家谈论他的儿子,谈论他知道的一些英国的事。他苍老呆滞的眼睛,一到这时候就放出光芒。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人也似乎年轻了许多。
  后来人人都看过那张报纸了,连我们厂的书记厂长都看过了。慢慢地,就很少有人提这事了。再后来,一个要看报纸的人也没有了。
  他的神情日渐黯淡起来,气色也越来越差了。他虽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工人,可他不是我们厂的工人,和大家没有共同语言,除了说那张报纸,说他的儿子,说英国的事,就再也找不着共同的话题了。他们的根不在一处。所以他只能一声不吱地坐在长条椅上发呆,冷漠地看着别人说笑,想说话也插不进去。
  有一回开资的时候,厂长领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向我们介绍说:“这是老梁的闺女,以后老梁的工资就由她开了。老梁病了。”
  从这以后,报纸的事更没人提了。时间长了,人们都把他忘了。只有我和王会计时常念叨起他,因为我们月月给他做工资表,月月查他的工资,月月把工资袋交给他的女儿。梁师傅经常坐的位置上,有时候空着,有时候坐着一个老太太,有时候坐着一个老头。但是谁也不像梁师傅那样长时间地坐着,都是开完资就走。
  有一年年底,我们结算正忙的时候,厂长叫人传话,说梁师傅死了,办公室全体人员都去参加葬礼。我好像早有预感似的,一点也没吃惊。
  梁师傅的遗体,就停在他们家院子里,上面盖着一块黄布。梁师傅的女儿把我们让进屋里。屋子里坐着十几个男女,神色都很悲伤。我暗暗猜测着哪个是他的儿子。搜寻了一圈,哪个都不像。正疑惑着,外屋突然爆出一个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没良心的东西呀———”
  就听梁师傅的女儿说:“妈,我老弟在路上呢,快到了。”老太太仍旧哭着说:“十年了———连个面也见不着哇———”
  厂长和书记到外屋去劝老太太,我们这些小人物仍在屋里坐着。我无意中瞥见茶几上有一张发黄的报纸,心里一动,便走过去瞧。茶几上放着的,正是那张报英文纸,只是比以前更黄更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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