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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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洋渔业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舟山渔场,在这个渔港重镇,今天依然有80%以上的人从事与海洋捕捞有关的工作。本组照片讲述了一个远洋渔民和他的家庭故事:关于渔民们在被称作 “风暴”的渔汛里捕鱼;关于远离故土;关于家人的漫长等待、默默的隐忍;关于他们的生离死别……

  2011年12月28日,在浙江舟山的一个远洋码头,一艘渔轮即将出航,在送别的人群中,我为轮机长黄吉宏和他的妻女拍下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那次远航的船期是两年。
  两年后的2014年,掐指算算,该是那期船员回国的日子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刚看过元霄灯会后的第三天,我接到轮机长女儿黄艳的电话“爸爸在船上过逝了,心肌梗塞……”十多天后,船在斐济靠港,女儿从船上接回了父亲的遗体。她让我把拍摄的他们全家合影照寄她,“很重要……那是我们全家的最后的一张合影。”
2014年9月16日,浙江宁波石浦港,上千条渔船同时出港,媒体多用喜庆的标题描述。半个月后,第一批渔船回港,船老大的脸上并没有那么喜庆。渔民罗胜概的捕捞日志中有一串数字:10个小时,用周长1000米的网,不停横扫35海里,捕捞上的鱼只值一两千元

千帆竞发,真的能喜迎收获吗?


  2014年9月16日,浙江宁波石浦港,上千条渔船同时出港,“东海潮涌,千帆竞发,渔民喜迎开渔……”当天,许多媒体以此为题来形容各地开渔节的壮观景象。半个月后,第一批出港的渔船回来了。船老大们个个愁容满面。“鱼太少了……”少到什么地步?渔民罗胜概的捕捞日志中就有一串数字:10个小时,用直径70米、周长1000米的网,不停在海上横扫35海里,捕捞上的鱼只值一两千元。
  这样的现象,不仅仅出现在浙江海域。中国著名渔业专家、江苏省海洋水产研究所的仲霞铭说,整个东海渔场都出现了相同的困境,已经到了无鱼可捕的边缘。
  对于祖祖辈辈把大海当作粮仓的渔民来说,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去更远的海。

近海无鱼,远洋搏命


  无时无刻与海员伴随的,是巨浪、晕船、寂寞、恐惧、高强度的劳动……
  我用了半年时间专门去航海学校学习并考了海员证,随船远航,经历了1440小时,奔波了一万多海里,体验远洋渔民生活。
  船刚驶入公海海域,船员们就纷纷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晕船。许多人一吃东西马上会吐,肚子空空却毫无食欲。
  夜深了,船舱外伸手不见五指,海浪一次次打在甲板、船身,甚至船顶上,海水倾泄而下,冲进房间。房里的物品因为船摇晃的幅度太大而东倒西歪,桌椅从房间的这个角落滑过去,再滑回来……我裹着被子,手脚紧紧抵在床沿的挡板上,以免摔下去。耳边能隐约听到轮机长在隔壁气急败坏地吼叫着,“机仓进水了……”
  想家和寂寞是所有船员都会遇到的难题。在那两个月中,这位跑了三十多年远洋船的轮机长曾无数次和我提起一件事,89岁的岳父岳母至今还在一个海岛上住着,出海前他都没来得及去看看二老。
  刚出航时,船员之间还有很多新鲜事可以聊。10天之后,有的船员连家里的老母鸡连下了3个双黄蛋的事都说了三遍,大家开始面面相觑。再旧的杂志,船员们都会互相传阅,传过很多圈也舍不得扔,连夹缝里的征婚广告都会拿出来讨论。
  有经验的老船员会带碟机和成箱的碟片上船,片子都是压缩版的连续剧,一张片子可以看好几周。碟机绝对是新机,两年不能回国,碟机一定不能坏,否则海上的日子会变得度日如年。每天半夜,我都会被下铺小厨师碟机里播放的色情片叫声吵醒,他嘿嘿地笑着,和其他船员交流观后感。
  卫星电话是船上人和岸上家人联系的唯一通讯工具,但电话费贵得惊人,船员都舍不得打。头两个月里,船员们惟一一次用这个电话是大年三十那天。大家草草地吃过年夜饭,算好时差,掐准家里人正在吃团圆饭的时间,排着队打电话。每个人都已打好了腹稿,电话一通,立刻以电报的字数、机枪的速度把话讲完,迅速挂掉。之后,每个人表情都不同,有边笑边讨论的,有抿着嘴回味的,有蹲在角落吸闷烟的,还有默默流泪的。我的采访笔记中清楚地记着,那天,黄吉宏的电话打了1分16秒,挂了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女儿男朋友的事定下来了,等他这个航程结束,就差不多可以结婚了。
  天黑,一条金枪鱼上钩了。船长命令:“拉。”一个没有捕捞过金枪鱼的新船员慌忙扑到船沿边,想抓住被金枪鱼拉入海中的鱼线,“哧”的一声,鱼线从他手中急速下滑,他本能地用脚踩住了鱼线,但没有戴手套的手掌已经被鱼线拉出了一条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
  大副戴上手套,接过鱼线,一边拉鱼,一边努力将身体向后仰。他被鱼拽着往前跑了几步,一个大浪冲上甲板,打在他脸上,他腾不出手抹去眼睛里的海水,只能“呸、呸”啐着口水。最后,大副还是脚下一滑,仰面摔在甲板上,鱼脱钩跑了。
跟随我国远洋渔民在太平洋公海上航行了两个月,在惊涛骇浪中见证了渔民们所经历的危险作业与枯燥生活。10000海里,1440小时,近海无鱼,远洋搏命
船员在甲板上整理渔获
海上风暴将临
淡水紧张,远洋船上的渔民一个月才能洗一次澡
想家和寂寞是所有船员都会遇到的难题。有经验的老船员会带碟机和成箱的碟片上船,片子都是压缩版的连续剧,一张片子可以看好几周。每天半夜,我都会被下铺小厨师碟机里的AV女优的叫声吵醒

  船员们白天下饵,晚上起钩,两班轮流,24小时作业。最多的一天,船上能钓到两百多条金枪鱼。生鱼片敞开供应,很美味,入口即化。可我嚼在嘴里,眼前就会出现这些船员在甲板上被海水冲刷、被汗水和血水浸泡的场景。
  船上的伙食让我直到离开也没能习惯。在颠簸的渔船厨房里,“熟了”是衡量饭菜的最高标准。我常常会在后半夜偷偷跑去厨房找点白糖冲开水喝,这样比较耐饥。偶尔会有其他船员接济我几包方便面,但次数多了,我就不好意思了,他们自己带的方便面要维持更长的时间。
  两个月后,当我回到岸上时,还捎回了几封家书和几张正面微笑着的照片。那时,船员们还在海上飘荡。我有意选择了很多背影或者剪影,是因为,船员们怕家人看见担心,特意叮嘱:“不要太危险、太辛苦的,要笑的,对,笑的。”
船越建越大
曾经同船的轮机长黄吉宏,在两年期快满时,却没有回来,他在船上突发心肌梗死亡
福建东山,澳角渔港到亲营村,一段10公里的乡道紧贴海边,一路上养殖场一家紧接着一家,数千条白色水管穿过沙滩,伸向大海,抽取养殖用的海水,再把不做任何处理的废水排回大海,排放口散发着腐臭味。海洋环保专家周薇说:“这种沿海大规模养殖,是一类看不见的生物性污染”

怎么还不回来?


  远洋渔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的家庭同样有着许多特殊之处。
  在一个海岛的渔船码头上,天黑前,那个梳着长辫的女人又准时来了。大多数时间里,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缆绳桩上,看着码头上的男人搬运渔获。偶尔自言自语,反复说着同一句方言,带着咒骂的口气。经别人翻译,知道那是“怎么还不回来”的意思。岸边小店里的老人告诉我,“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年轻时,只是脑子反应慢些,她在等他的丈夫出海打鱼回来,好帮忙收渔获。年龄大了,脑子更不行了,做不了其他什么事。以前丈夫只是在近海打鱼,基本每天天黑前就回来了,她就在这儿接船。现在都跑远洋了,出去一次就是一年以上,她只会傻傻地在这儿等船,也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呢。”
  天黑了,在附近菜场卖鱼的儿媳远远地喊了一句,等船的女人才起身,跟在儿媳的身后走了。
福建漳浦,位于县南段半岛上的古雷镇港区,是全国不可多得的八大天然深水良港之一,天然水深20-30米,可建1万吨至20万吨的泊位32个。但这样的大港也会被沿海开发项目盯上,一个国家级化工园区项目在此落地,邻近的一个自然村港口处,停着些小船,平时讨讨小海,或者捞捞紫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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