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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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衰人蔡”到“海上皇”
   嘉庆年间,蔡牵是闽浙一带乃至全国闻名遐迩的大海盗。他的很多神奇的传说,在双狮镇广为流传。奇怪的是,蔡牵并非双狮镇人,而是福建同安人氏。
   蔡牵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外婆一手拉扯大的。他野性十足,打架、斗毆都很在行。
   十五岁那年,蔡牵无法忍受外婆家穷困潦倒的生活,偷了一条小舢板,在海上整整漂流了三天两夜。这一漂漂到了一千多里外的双狮镇。
   在双狮镇,蔡牵被船老大雇到渔船上打工。蔡牵这人也真衰,他跟船出海就是捕不到鱼。被老板解雇后,又到另一条船上,同样的剧情一再重复后,没人再敢雇他了。蔡牵也因此落了个“衰人蔡”的绰号。一位好心的船老大收留了他。可再好心的老板也经不起折腾。
   一次,网到了一群鱼。正要收网时,船老大对伙计们说:“今天那衰人还好没来,要不又是一场空了。”话音刚落,蔡牵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谁说我没来?我在这儿呢!”原来,蔡牵早早就躲在船舱里了。
   说来也怪,蔡牵的出现,可把那鱼群给吓跑了。网一拉上来,又是一场空。老板火大了,“筛你娘,你给我滚蛋!”当场就把蔡牵解雇了。
   筛你老母。蔡牵心里不服,难道我就这么衰不成?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衰?他明里暗里偷偷地黏着这条船。
   一天,蔡牵早早地躲在船舱里跟船出海。正要撒网的时候,船老大叫人把船舱的门给锁了。蔡牵想到外头探个虚实,却怎么也出不来了。他知道事情不妙,操起一条棍子使劲地打船板、抡舱门。尽管里头翻江倒海、山崩地裂,外头却没人理会。茫茫大海,浪涛滚滚,谁还会听得到船舱里的声响呢?况且,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撒向海里的渔网上。
   苍天有眼,活该蔡牵不亡。这衰人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番无法无天的瞎胡闹、死折腾却歪打正着,把船下的鱼群闹得心慌意乱,震得昏昏欲睡,一条条自投罗网,纷纷浮出水面。船上人个个笑逐颜开,船老大更是一脸灿烂,“老天有眼,治了衰人蔡,赐福给我们。”
   话音刚落,蔡牵如同从天而降,出现在众人面前,“蔡牵在此,谁敢妄言?”一船人傻眼了,闹不明白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破不开门的蔡牵,最终是破窗而出。
   蔡牵指着满载活蹦乱跳的鱼说:“还骂我是衰人吗?告诉你们我蔡牵不是衰人,是老天派来的鱼神,只要你们听我的,保管每回都能捕到鱼。”
   船老大说:“衰人蔡,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有脸皮在这里胡说八道。”一渔人悄悄对船老大说:“老大,我看蔡牵这人并非等闲之辈,他有过人之处,上回你让我和他一起补渔网,我发现他网刀功夫非常了得。”
   蔡牵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他的外公一辈子以打鱼、补网为生,网刀的绝活在当地惊艳方圆百里。网刀,是东南沿海渔民补网、割绳的传统工具。长不过三寸,状如八卦鱼形,头大尾尖,锋利无比,既可割绳,又能杀鱼,小巧玲珑,可置掌心。蔡牵从三岁起就见识外公补网时刀上的功夫。五六岁,外公就手把手教他如何在网上耍刀。外公特地叮嘱一句,“不可用此刀伤人。”到了八岁,蔡牵的网刀就已经耍弄自如,得心应手了。八岁的蔡牵曾是打水漂的高手,能用一块碎瓦片,贴着海面飞掷出去,一下击中百米之外的目标。他想起了外公那句“不可伤人”的话,明白了这刀的杀伤力。他不用这刀杀人,用以防身总可以吧?于是,顽野的蔡牵将网刀和打水漂巧妙地融为一体,创造出一种独门绝技。从八岁开始,到逃往双狮镇谋生,一天也没中断过,独自练就了一手绝招,用藏在袖中的网刀,“嗖”的一声,飞掷穿过挂在海上的渔网,击中网眼外的活鱼,且百发百中。但他从没轻易示人,他牢记外公“不伤人”的叮嘱,仅用于防身。只是偶尔在好伙伴面前露一手。
   船老大说:“一码归一码,网刀和打鱼那是两回事。”
   那位渔人说:“老大,你先听听蔡牵怎么说,也许他有打鱼的绝招。”
   蔡牵靠近船老大身边,悄悄地说着话,还做着敲锣打鼓放鞭炮的手势。这是蔡牵从之前在船舱里敲船板、撞舱门、砸门窗的胡闹、瞎折腾中悟出的道道。
   “这招管用吗?”老板将信将疑,“筛你老母,不要又忽悠老爸。”
   还是那位渔人对船老大说:“老大,管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咱们也没什么亏。”
   船老大果真按照蔡牵说的做了。
   渔船驶到海中央的时候,突然锣鼓声鞭炮声大作,哔哔啪,咚咚铿!咚咚铿咚,哔哔啪!这边,撒网收网,船上鱼蹦虾跳。那边,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运着货物的大船,以为是海盗来了,船长带着船员纷纷弃船逃跑。蔡牵鼓动船老大顺手牵羊,劫走船上的全部货物。
   这事让蔡牵尝到甜头的同时,也触动了蔡牵那颗骚动不安、蠢蠢欲动的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出海打劫当海盗。他一呼百应,召集起近万之众,拉起一支海盗队伍,出没于闽、浙、粤海面,劫船越货,封锁航道收取“出洋税”。
   嘉庆七年(1802),蔡牵海盗队伍越来越壮大,便索性扯起“替天行道”的大旗,无视朝廷,对抗官军,杀富劫船,济贫救困。从这一年开始,蔡牵公开亮出他的独门绝技——网刀。这年清明,蔡牵特地回了一趟老家,为外公上坟扫墓。他跪在外公坟前,请求外公原谅。在这节骨眼上,顾不得外公曾经的叮嘱了,他在起义军中亲自传授、训练网刀的独门绝技,对清兵大开杀戒。网刀成了蔡牵队伍的神秘武器,其队伍所向披靡,屡败清军,威震四方。得意忘形的蔡牵因此做起了皇帝梦。他请了当地最有名的裁缝,制作了一套皇帝的龙袍。但他不习惯穿靴子,一穿上靴子就头痛,因此就一直穿着草鞋。人们戏称蔡牵为“海上皇”。
   正是这个“海上皇”,成了清廷的心头大患,决定剿灭之,以儆效尤。
   嘉庆十四年(1809)八月,皇帝急令浙江提督李长庚率领战船三十多艘,配以大炮四百余门,南下围剿蔡牵。
   这天,双狮镇海面波涛汹涌,怒浪冲天。提督李长庚由十几名侍卫拥立在船头,逐浪叫骂而来:“蔡牵海贼!还不快快投降,免你一死!”李长庚的“死”字刚一出口,斜边浪谷里冲出一艘船来,领头的正是蔡牵。他其貌不扬,个头瘦小,皮肤黝黑。只见他头裹白巾,身穿黑色灯笼裤,双腿八字岔开,手持一根长柄四齿渔耙,屹立在鼓满风帆的桅杆下,犹如一尊倒置的铁锚。闻骂声,他怒目圆睁,冲着李长庚大声吼道:“筛你娘,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是欺压百姓该杀的贼,看刀!”只见一把明亮的网刀,从蔡牵的右手袖筒中飞掷而出,绕过李长庚前面侍卫的脸颊,像长眼睛似的,从李长庚那青筋暴突的粗脖上一抹而过,李长庚的喉管当即被切断,“嗞”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又“扑”的一声,李长庚那臃肿的身体如沙包倒地,立即气断身亡。紧接着,又是一阵网刀、卵石,如流星般飞掷过来,在清军的脸上额上全面开花。    见统帅李长庚已经阵亡,清军们知道网刀的厉害,无心恋战,掉转船头便逃,且一路惊呼:“不好了,中了蔡牵海贼的网刀阵啦!”
   这以后,蔡牵的网刀不仅在双狮镇,而且在闽、浙、粤一带,如一阵风似的迅速传开来,且越传越神奇,简直成了无坚不摧的神刀。
  
  半夜三更与两更半
   一夜,夫妻俩睡不去,聊天聊到半夜。不知怎的,话不投机便争执了起来。两人都不甘示弱,都想争个输赢。丈夫觉得不爽,以往老婆可不是这样,见到老公口气硬了,她自然也就软了。不是闭口不言,就是小声自言自语。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竟敢跟他顶撞,声音比他还大,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老公也火大了,一脚照着被窝里的老婆狠狠踢去。老婆“哎哟”一声尖叫起来,接着便破口大骂:“短命子,半夜三更还不让人安生。”老公又踹一脚,“你这婆娘是死鸭子嘴硬,半夜两更半,怎么变成三更了?”老婆顾不得疼痛,仍然破口骂道:“你这死鬼,半夜明明是三更,你硬说两更半。”老公也吼道:“我问你,一夜几更?”“五更。”老婆答。“五更的一半不是两更半吗?不信你听。”
   这时候,街上响起了打更声“磕——磕——哐”,前两声很长,第三声很短,表示半更的意思。老婆蒙了,明明都是敲三下,今晚怎么只敲两下半了?于是,把气出在了打更人身上。这臭头,耍什么鬼花招糊弄老娘了。赶明儿被老娘碰上,不把那几根毛拔个精光才怪。
   “磕——磕——哐”,街上又响起了打更声,仍然是两下半。
   打更人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爹娘。七八岁时就落下个瘌痢头。还有眨眼睛的毛病,越紧张眨巴得越厉害。便又落下个“臭头睨睨”的绰号。久而久之,镇人就以“臭头睨睨”的绰号代替他的尊姓大名了。
   在双狮镇,“臭头睨睨”还含有狗抓耗子的意思。他确实是个好事之徒,那些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事,都和他有关系。镇上来了戏班子,他第一个知道,并且逢人就说。他帮戏班子搬道具,搭台子,摆幕景,维持戏场秩序。他不拿戏班子一分钱,图什么?混个脸熟。脸熟是个宝。镇上谁家有红白喜事,哪怕家在山旮旯,他也是第一个到。捯饬场子,张罗伙食,招呼客人。特别是敲锣打鼓放鞭炮,更是少不了他。红事,他从张灯挂彩开始,帮到新媳妇回娘家;白事,他从东家放第一挂鞭炮开始,帮到出殡送葬。他同样不拿人家一分报酬。东家留他吃饭,他就图个口福。要是东家没留他吃飯,他就图个人缘,翌日,一如既往来帮忙。
   说到打更人这个角色,当年镇里物色来挑选去,镇人商议来切磋去,最终一致推荐睨睨,理由是“非他莫属”。他也很爽快接受,理由是“混个脸熟”。开始,他没要任何报酬。后来,镇人过意不去,每月固定给他一些补贴,聊作烟酒和点心费。
   就是这样一个人,么事不当一回事。又嘛事都较真,认个死理儿。
   一天夜里,睨睨出更到西澳街一弄口。只见弄口拦着一块旧匾。睨睨纳闷,这是嘛事呀,不让人过吗?正欲搬动那匾,从暗处闪出一镇人来:“睨睨台兄,这弄正在维修,路面刚抹了泥,暂不能通行。”
   睨睨说:“更总是要打的,这条弄住着一大片居民。”
   镇人又说:“绕道吧,就这么一晚。”
   “一晚也不行,”睨睨说,“绕了道,搞不好真出事。”
   “那你说咋办?”
   “你路熟,你背着我过弄。”
   镇人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只好按睨睨说的做了。他背着睨睨,小心翼翼地前行。背上的睨睨则一如既往,轻松自如地打梆敲锣“磕——磕——哐,门户关紧——小心火烛——”
   正是海蜇盛产季节。
   天近傍晚,渔船回来了,大人小孩都跑到沙滩上。大人挑着木桶或者箩筐。小孩儿就在沙滩上撒野。船上人把海蜇卸到沙滩上。像天上掉下来的云,一朵朵锅盖般大,铺满了沙滩。
   打更人睨睨,就住在双狮镇的东澳口,这般热闹的场合,少了他,反倒不合情理了。
   他抄着手,绕着沙滩上的海蜇转悠,仍然保持一手提锣一手握槌的姿势,他始终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时不时冲着那些撒野的孩子呵斥几句。那些只顾埋头倒腾海蜇的大人,已经无暇顾及这帮顽童了,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把分得的那份海蜇挑回家去。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把刀、砧板、木盆、大瓮、小瓮张罗停当,以便海蜇一到,就可进入切剁的程序。
   他们在海蜇上沾了沙子,用脚或者手处理着上头的黏液。然后从锅盖般大小的海蜇身上,分解出附属品,蛰子、蛰血、蛰肠……送给左邻右舍,或者亲朋好友。还有那些到双狮镇买海鲜的乡下人。这是上等美味,因为鲜美,多数人不敢贪嘴造次。
   他们见到打更人,纷纷匀出一些蛰子或者蛰肠给他。他们喜欢这老兄的热闹。许多年来,他给双狮镇带来不少欢乐。
   “我是来这里看热闹。打更时间快到了,我还得赶回去。”不管睨睨如何谢绝,也拗不过他们的热情。他回到家里,本想不去倒腾那些子呀,肠呀的东西。但又经不起海味的诱惑,匆匆煮了吃了。然后满嘴喷香,心满意足地提着锣打更去了。
   “磕——磕——”睨睨敲一下竹筒敲一下锣,然后拖着声调喊着:“门户关紧——小心火烛——”轿班灯的火光晃晃悠悠,把睨睨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像一张破碎的剪影。
   “磕——哐——”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二更时分,睨睨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冒气泡了。虽然嘴里喊着“平安无事”,可他自己的肚子却有事了。他肚子正惊涛拍岸,翻江倒海了。有情有义的睨睨,即使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不误更事。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敲着梆子。实在忍无可忍时,就钻进茅厕一阵狂泻,而后又继续上路了。如此再三之后,他终于瘫倒在路上。幸遇一镇人,将其扶到胡郎中门前求医。正欲敲门,被睨睨止住了。镇人不明就里,说:“这是胡郎中家。”“这不正是走鸡子吗?”睨睨一本正经,尽管声音有气无力。“走鸡子”正是当地方言“走江湖——江湖郎中”的意思。    “真是死心眼,”镇人说,“你都快脱水了,还管他什么江湖郎中,救命要紧。”
   “还是去卫生院吧,”睨睨说,“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地方。”
   镇人火大了,见过认死理的,可从来没见过这样认死理的,“我问你,一夜几更?”
   睨睨愣住了,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你问这干吗?”
   “别管干吗,”镇人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五更。”睨睨说。
   “半夜几更?”镇人又问。
   “两更半。”
   “那你为什么敲三下呢?”
   睨睨一时蒙住了。心想,对呀,应该“磕——磕——哐”,敲两下半才对呀!
   镇人说:“你什么事都认死理,为什么唯独打更这事就不也认个死理呢?”
   从此,睨睨就把半夜三更敲成两更半了,“磕——磕——哐”。
   开始,镇人也不习惯,感觉怪怪的。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顺理成章了。
   在双狮镇,如果有人说半夜三更,就会立即遭到人们的反驳,半夜两更半,怎么是三更呢?不信你听听打更人睨睨是怎么打这更的,“磕——磕——哐,各位乡亲,安全第一,门户关紧,小心火蜡;防火防盗,平安无事!”
   可见,半夜两更半已成为双狮镇人的共识了。
  神秘的老女人
   他已经几年不说书了。
   不是他不愿说。他一辈子以说书为生。说书成了他生命的一种存在,活着的一种乐趣。他愿意说书说到命归西天、魂落九泉那一刻。只是因为他太老了,老得无法说清他的年龄。一层风干枯槁的皱皮,蒙着一副伶仃的骨骼,活像那已经活得不愿自救的达摩法师。
   前些日子,双狮镇一位老女人传过话来,说是要听他说书。那话又说得蹊跷,说她半身不遂卧床不起,无法亲自前往聆听。但也不必劳驾他过来。这就更奇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要,这书怎么个说法?又怎么个听呢?嗬嗬!你也别急,人家老女人自有办法,她可和时下的一些年轻人一样时尚呢!她说只要一盘录音磁带即可。这一下,说书人被难住了。他说了一辈子的书,从来没有录过什么音。也不知道录音为何物?说实话,几十年了,他的书是专说给这双狮镇上那些坐弄头、蹲巷尾的布衣百姓听的;那些肩挑手提、走街串巷的引车卖浆者听的;那些风里来雨里去,把命拴在桅杆上的渔人听的。从没想过要登什么大雅之堂,也就没去捣腾那些洋玩意,摆那些时尚的谱儿了。
   今儿个,有人慕名而来,要录个什么磁带儿,虽是强人所难,但却是人家的真心诚意呀!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人家的心,拂了人家的意,再难也要试一回了。他厚着脸皮求曾孙儿曾孙女们帮忙遂這个心愿。
   曾孙们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呀!说咱们的曾祖父成了受人追捧的明星了。他们乐得屁颠屁颠地帮着老人张罗录音的事儿。
   见到孙儿们的高兴劲,老人更高兴了。可高兴之余又心生忧戚,不知老女人要听哪本哪段?
   那老女人又传过话来,说是不听三国、封神,也不听七仙女、樊梨花,独独要听说书人自个的故事。
   这老女人奇哉怪哉,话儿越说越玄乎了。这辈子还从没人向他提出过这种事,他也未曾向任何人说起过,就是儿女亲朋也没。
   此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向他提出这种事呢?然而,疑惑归疑惑,他已无心去深究,他的一生就有许多令人费猜的谜。
   真是强人所难啊!是答应还是婉拒呢?突如其来的问题,将说书人推到了进退维谷的两难选择的境地。面对生命垂危的人,难道你敢伤她的心吗?何况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了,该让后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他终于答应了老女人的请求。
   小厅里象征性地摆着一桌一椅。桌上一木一灯,木是惊堂木,灯是轿班灯。曾孙儿曾孙女们尽量还原当年的环境和摆设,好让他们的曾祖父尽快进入当年的情景和状态。然后,他们把录音机捣鼓停当,再退出大厅。厅里,只留下老人和桌上的一灯一木。
   老人面对着一厅的矮板凳,如同面对满场的听众。他清了清嗓子,一开口便娓娓道来:“各位看官,各位乡亲,今日不说东周列国,也不说七侠封神。不道古人道今人,不表豪杰表凡夫。说甚?说一段说书人千里寻找心上人,四处漂泊、浪迹天涯的故事。”
   ……
   惊堂木一惊一乍,声调儿抑扬顿挫,满厅里只有说书人的声音,汩汩流淌着一个感人至深的传说故事。
   精彩处激昂高亢;委婉处缠绵悱恻;激愤处拍案而起;兴奋处笑声盈溢;悲伤处声泪俱下。说书人自个也闹不清哪儿来的精神气儿,居然一口气说个底。
   谁料书近尾声,一口痰上来,卡住喉咙口,咕噜噜一阵响,身子一晃一扑,便不省人事了。厅外,曾孙儿曾孙女们见里头没了声息,急忙破门而入,惊得直唤曾祖父老人家。全家人好一阵忙乱,又是请大夫,又是打针灌药,方才醒来。人虽醒了,但身子骨却动弹不得,好似做了一场噩梦。
   说书人记起那录音的事,赶紧叫家人将磁带送过去。
   送磁带的家人回来说,那老女人一盒磁带未放完,只听哭三声,笑三声,便魂归西天了。
   又是件奇事,来得突然来得蹊跷。说书人更是觉得,这三声哭三声笑有点耳熟。
   当年说书人流落到双狮镇后,从此以说书为生。
   有一年,镇上一户有钱人家请他去说书,刚说开了头,就听到三声哭,三声笑,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当时,他虽觉奇怪却没往心里去。后来,在许多说书场合,又听到这三哭三笑,还有一双忧郁且含情的眼睛。这是众多听众中唯一一双女性的目光。
   前两年,双狮镇成立老人协会,又请他去说一场书。半场歇息,一位似曾相识的老女人端上来一杯茶,话也问得蹊跷,问他何地人氏?又何以流落此地说书?
   听此,他一惊诧,未等开口回答,一阵掌声又将他请上说书台。
   下半场的书还未收尾,又听到三声哭三声笑。等到书说完,下来寻找已经不见那老女人的踪影。打这之后,再也未见到那一对忧郁且含情的目光了。
   说书人断定,这前前后后定是同一人无疑。何人?可又费猜度,费思量了。
   但他又不愿深究,不愿将谜底揭破。他愿意带着一种朦胧与神秘的疑惑,一种苦涩与甜蜜的追寻和憧憬,一种美好与永远无法琢磨的幻影,离开这人世。
   说书人寿数将近,这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病情日渐恶化,已是行将就木之时了。
   临终前,他嘱咐儿孙们,在他驾鹤西去后,不做功德不请乐队、吹鼓手,就放那盒录音磁带,作为葬礼的哀乐。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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