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没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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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夏日的夜空很亮,银饼子一样的明月,是我烙在朝阳观上空的大饼。每晚都准时到场的一颗颗星子,是我撒种子时不小心扬到天上的收成,万古斯年,它们只生长在朝阳观上面的夜空。进城后,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夜空,霓虹燈、街灯、亮化工程等通通不算,那是城市的小把戏。
  
  那阵子我失学了,父亲暗暗为我作了两种打算。在秭归县城买了一个石匠用的墨斗盒,意思是让我当石匠。他自己就是石匠;第二是当个草医。他自己也是个草医。学这个什么也不需要准备,找他寻医问药的人越来越多,楼板上堆满了酒瓶,直到父亲进城,他从没自己掏钱买过一瓶酒。
  王冬收工后,打着火把,再次找上父亲的门:“腿上的疮不疼了,不化脓了。痒痒的,就差您一口生肌的药了。”边说边将揣在上衣口袋里的两瓶酒拔了出来,左右各一,“咚咚”放在了堂屋正中大方桌上。酒在瓶中一漾一漾的,撒着欢儿,父亲的心里也跟着撒欢。王冬心里清楚,就差这两瓶酒,困扰了他二十天的疮,便可痊愈了。他不再会一走一癫,接下来背包米棒子,不会走一路撒一路了。
  父亲拿起手电,突然叫上了我。当时我正在看一本茶树种植的小册子。我愣了一下,煤油灯熏得我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乜斜着父亲,那样子一定很不好看。站在光晕之外的父亲,让我突然感到陌生。
  “是叫我吗?”“是的,没错。”父亲从没和我们开过玩笑。他严肃了一辈子,大的小的玩笑,脑子里一个都没。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尾随他,跨出了堂屋那道高高的石门槛,来到稻场。我当时就惊呆了,多好的月色!稻场与月亮在玩游戏,任凭大块大块的月光在它光滑的身子上溜来溜去。我生怕一脚踩上去,会滑雪样的摔上一跤。父亲在前面踩着没膝的月光,也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没敢把一个十几岁少年看到的景象告诉父亲:“爸,月光没膝了。”我捂在了心里,像把一件好东西压在箱底,以致今天仍清晰记得。要是我真说了,现在早忘了;要是我真说了,他会猛地一回头:“开什么玩笑。看清楚脚下。”再狠狠剜我几眼。
  父亲把手电打亮,一道笔直的光,像根硬硬的柱子,抵在稻场外的草地上,摇来摇去。很快,就有几只飞虫子拼命往光柱里扎猛子,它们恨不能抱着这么粗的一柱光飞。父亲却将手电光打灭,隔一小会儿又打亮,反反复复数次。这回我生气了,说了一大堆:“把靠下面的按钮向上一推,就可以一直亮着了。别挤上面的红色按钮。一挤一松,灯泡就一燃一灭。次数多了,灯泡会炸掉的。”
  从某一天起,我开始向大人提意见了。到后来,经常是不吐不快。这回父亲不耐烦了,吐了口唾沫在草丛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一直燃着,多费电池。需要用时就挤一下,这叫省着用。不是还有这么亮的月亮照着吗。”我心里一惊。一贯板着面孔的父亲,竟也提到了月亮。
  父子俩短暂沉默。稻场坎外是一片茂密的草地。草地里,各种发声的虫子一刻也不沉默,趁着月色,谈情说爱,发出各种撩拨的暗号与私语。这时,成群结队躲在暗处的虫子,也仰望到了父亲板着的面孔。他前脚踩进去,虫声就熄掉了一大圈,像他手中熄掉的手电光。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我有了新的担心,害怕踩上了蛇。父亲是蛇医,母亲一直说,蛇一旦听到他的脚步声,就溜得远远的。可我还是怕。
  父亲突然打亮手电,他从草丛里拨拉出一棵小麦泡儿刺,蹲下,语气一下子软如柳条儿:“快看,这就是一味草药,也是蛇药。记着点。”先前为手电筒生气的事儿他似乎全忘了,我又感觉有些不像父亲。
  这一天来到了。从这时开始,父亲就正式收我为徒了。难怪他怪怪的,不急不躁了。堂屋里,王冬还等着呢,他发痒的疮口还等着呢。
  “在草药中,不能叫它小麦泡儿刺,叫过江龙。看看,藤条弯弯,从这头架到那头,像不像条跨江小龙?”“在草药中,每种草都是药,但每种草都有一个草药名。就像你有小名又有大名。”“今后,不能直接叫草名。要叫别人都听不懂的药名。要不,别人都会了。”“采草药,只能采叶尖儿、嫩尖儿。叶片数要成单不成双。采双数医不好病。”我跟在他后面,不停点头。父亲在前面自顾自教着,不知他看到我月光下头一捣一捣的影子没。
  我们继续拨开草丛,向前探路。父亲边说边教边采。浸泡在月光下的稻场、草地、虫子、父亲与白天完全两样。“这是海金沙。”“这叫虎耳草。”“提脓生肌时要加这种鱼腥草。”“伤口痒时,加点黄花草就行了。”“草药黏性不够,嚼点丝棉草放里面就行了。”……
  父亲的手电一亮一灭。我们溜着月光,从稻场外的草地中趟出来,钻进菜园路边的草丛里,掰开一棵又一棵的草药。不时,我按父亲的指点,亲自采下一些。
  采好草药,回来的路上,父亲突然回过头来,郑重交代:“今后,无论谁被蛇咬了,你先吐口唾沫上去,伤口马上不疼。再扯几口草药,糊上去,几天就好。记住,从今后,唾沫不向脏东西上吐,否则就不灵了。”我想起刚才父亲为手电筒的事生气时,唾沫吐在草地上,不是吐在一旁的猪圈里。
  从少年时代的这个夜晚开始,我再没浪费过我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包括一口唾沫。是父亲,给予了我身体每一部分不同寻常的意义。
  王冬敷上父亲用唾沫嚼好的草药,挽牢裤腿,点亮火把,千恩万谢地走了。他并不知道,有很多味药可是我的功劳,是我采下的。要不了多久那两瓶酒就是我的啦,我得意地想。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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