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画家:你弃艺术,我不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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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惠子说东京没有天空/她想看看真正的天空……智惠子望着远方说/阿多多罗山上/每天出现的蔚蓝天空/才是智惠子真正的天空/这是关于天空天真的话。”这首《天真的话》被收录进日本教科书,作者是日本著名诗人、雕刻家高村光太郎,诗中的智惠子是他的妻子。她曾把他从泥沼中拯救出来,他则为她写了一生的情诗。
  一
  1883年,高村光太郎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父亲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雕刻大师,作为长子,光太郎注定要子承父业。他六七岁开始学木雕,14岁进入东京美术学校学雕塑,17岁发表诗歌,偶然看到罗丹雕塑的(《思想者》后,立志要做像罗丹一样的艺术家。1906年,他到西方留学,三年时间里“像饿鬼一般狂学”,希望把先进艺术、自由精神带回日本。
  然而,他被现实打败了。回国后,他的新思想与日本美术界的权威主义格格不入,他于是既不参加浅薄粗俗的艺术展览、不拜访有权有势的人、不与古董商合作,还撰文抨击日本的旧制度,因此遭到忌恨,作品也不被承认,将先进艺术带回日本的梦彻底破灭。对艺术绝望后,他准备贩黄油,又发现微薄的资本根本没法运作,在拒绝了父亲为他安排的去东京美术学校当老师的工作后,父子关系日益恶化。“对这个丝毫容不下人的国家,除了反叛我别无他法”,他开始放纵自己,整日喝酒,一步步沉沦下去。
  正是在这时,一位画家的妻子为他带来了长沼智慧子。那个晴朗的冬日,智惠子出现在他面前:个头不高,皮肤白皙,说话声音极轻,“就像是个人偶”。她是福岛县一个酿酒富商的长女,在日本女子大学读书时喜欢上了油画,毕业后,她以一幅祖父的画像说服父母,让她留在东京继续学习油画。和他一样,在人们眼里,她离经叛道,骑自行车,喝五色酒,参加女子运动,是女权刊物《青踏》的封面设计者。那天,一向不多语的她与他相谈甚欢,他们谈塞尚,谈法国绘画,她把油画作为毕生追求,最重要的是,她欣赏他的作品。
  沐浴在她纯洁无瑕的清新气息中,光太郎以前从未觉察到的力量从心底生根发芽。此后,他们经常一起吃饭、散步、写生,人生的“窗户”就这么打开了。
  为了让他尽快自立,1912年,父亲为他修建了画室,他从家里搬出来独自生活,她特意带了一盆大岩桐花前来祝贺。渐渐地,他被她身上温和的理想主义包围,对艺术的情感复苏后,他一边雕刻,一边写诗、翻译,诗风也从颓废转為健康向上。
  不久,智惠子与家乡一名医生的婚事被家人提上日程,对于这个消息,他无法接受,苦闷之余只能诉诸诗:“请不要这样/不合情理,违背自然……”他说她送的大岩桐花日渐枯萎,花瓣凋零弃他而去,“如浪花粉碎我那悲哀自弃的心”。
  听到他的召唤,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他,尽管他前途渺茫,养活自己都是难题。她开始给他写言辞热烈的信,一起写生时,她追着他,将自己摘下的珊瑚菜的花一朵一朵拿给他看,单纯地像个孩子。葵花般的笑容点亮了日月星辰,在诗中,光太郎充满憧憬:“到了冬天的早晨/心就开始雀跃/我想要抓住什么/又再次眷恋爱人的气息。”在他眼中,智惠子是那样纯真、完美,她以孩童般的真实让他见到自己未曾察觉的真我,他认定,她就是自己长久以来要寻找的伴侣。
  二
  意料之中,相爱受到阻挠。得知光太郎与智惠子出双入对后,光太郎的母亲失望、叹息,她的理想儿媳是“出生东京、血统纯正”的大家闺秀,而不是这样有先锋思想的乡下丫头。母亲把一张张出身高贵的女子照片摆在光太郎面前让他挑选,但他不为所动。在《我们》一诗中,他表明了态度:“差异于我们之间已失去意义/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绝对……”
  周遭越是冷酷,他们就靠得越紧,1914年,31岁的光太郎出版了他的首部诗集(《道程》,与此同时,以放弃所有继承权为代价,他和智惠子一贫如洗的小家庭诞生了。
  没有婚礼,没有蜜月,只有艺术和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贫穷如影随形,但富裕家庭长大的她丝毫不以为意。有饭吃的时候,他们“进入饱食的恍惚/静静拉着手/心中有无限的喜悦在欢叫”;没钱时,他就把西服卖掉,她的和服也越来越少,直到身上无一装饰,在家里只穿着毛衣和裤子走来走去;甚至在一个风雨肆虐的夜里,他预言“我们最后会饿死吧”。即使这样,她唯一的要求是:“你的雕刻不能半途而废啊!”
  她自己对油画的追求却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们的工作室不在一起,两人的创作都需要整块的时间,在经历了几次“一天之中,两个人都吃不上饭,不能收拾房间,什么都不能干,一切生活琐事都要停顿”之后,她主动压缩画画时间,承担起全部家务。练习少了,她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作品,近乎自虐地责备自己,时常坐在画架前偷偷流泪。在一次展览落选后,绝望之下,她扔掉了所有的作品。
  痛苦隐藏在内心深处。她患有严重的肋膜炎,唯有回到家乡才能痊愈,而东京的天空令她怅惘,因此每当想念故乡的阿多多罗山时,她就画院里的杂草,研究植物,在窗台上培植百合和西红柿,而幽怨从不说起。
  “看着她的眼睛,胜过学到一百条警世格言”,她的爱是他生命中最好的粮食。他白天雕刻,晚上写作,作品不断问世。木雕小品《文鸟》完成后,她像爱抚孩子一样将它时时揣在怀里,走在街上也忍不住要拿给别人看,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整整十年,他的雕刻终于获得承认,这期间翻译出版的《罗丹语录集》、罗曼·罗兰的戏剧等,也都受到艺术青年的热烈追捧,他的母亲也终于认可了她。
  三
  然而,苦尽甘却未来。因长期没朋友,没社交,而他又忙于工作,忽视了她压抑着的苦闷和孤独,1932年的一个清晨,她沉睡不醒,身边是一个空了的玻璃瓶——娘家破产,作为长女,她因无力拯救娘家而深感自责,加之艺术道路受挫,精神被摧垮,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隔壁房间里,水果被布置成静物画的样子,画架上绷着崭新的画布,那是她前一晚摆放的。放弃油画令她痛苦,可在遗书里,她只写了对他的爱和感谢以及对父亲的歉意,对于艺术,只字未提。
  由于抢救及时,她的命保住了,只是精神时好时坏,直到有一天,她以蓝鹊和千鸟为伴,站在松林的一角,嘴里喊着“光太郎智惠子光太郎智惠子”,长达一个小时。看着不受控制的她,他的心裂成两半,坠入深渊。   在朋友的建议下,他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在那里,她学会了剪纸,沉睡的艺术细胞再次被唤醒,她又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中,鲜花、海苔卷、生鱼片,眼睛所见都是题材。她出色的艺术品令他赞叹,每当这时,她的神情既高兴又害羞。一位精神科医生评价:“这些作品中只有三张能被认定为精神异常者的作品。”
  1938年10月5日,受肺结核折磨,病床上的她渐渐失去意识,最后的时刻,他为她带来一个柠檬,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她的皓齿咬下去,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她的面容仍然那么年轻,他想起结婚时开的玩笑:“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老太婆吗?”那时的她不经意地说:“我会在变老之前死掉的呀!”谁料,戏言竟成真。
  她做的梅酒还在,那个说“请喝吧”的人却已不在。她去世后,他痛苦万分,精神游离。“智惠子的身体已经化为灰烬,智惠子的存在却化为原子,飘散在空中,无处不在”,他能听到她的耳语,能看到她坐在他對面,轻叩窗棂的麻雀是她,枕边的大岩桐花也是她……
  几个月后,他终于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创作,每完成一件作品,他都会习惯性地回头问:“怎么样?”而她仿佛就在那里,微笑着注视他。“我不能接受——你将要远去,因为爱你,已为你准备好足够取暖一生的情诗”,她去世后三年,他出版了第二本诗集《智惠子抄》,诗中是无限哀愁与眷恋。
  没有了她的指引,二战期间,他令人难以理解地写了大量赞美战争的诗歌,战后,他严厉反省和谴责自己的愚蠢,为了赎罪,他出版了《愚人小传》和《典型》,并来到日本东北部某山间小屋隐居,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陪伴他的是记忆中的智惠子。
  对着夜空,他呼唤“智惠子、智惠子”,登上高山,他呼喊“智惠子、智惠子”,月圆的时候,他拿出两只杯子,倒上啤酒,一杯是给智惠子的。当有人问他是否会寂寞时,他说:“没什么好寂寞的,智惠子就在我心中。”
  “你总是应我的思念来相会,你舍弃一切、跨越一切、践踏一切,来与我相会”,她存在于他的血肉,督促他不断创作,山居生活被他娓娓道来,他出版了《山之四季》等作品,70岁时,他还独立完成了矗立在青森十和田湖的雕刻《乙女》,而原型正是她。
  1956年,他因病去世,他们的生命再次融合,返回混沌之初。巧合的是,他的死因和她一样,都是肺结核。或许这也是一种所谓的缘分吧,二人终于又因一样的病症再次相遇,仿佛回到了初相见。
  编辑/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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