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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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秋末和冬初我因外出学习,没能跟你一起去打工。学习回来后,我找不到能做的活儿,只好待在家里读书写作或者出门干几天零工,好给家中有些油盐酱醋的贴补。
  到腊月,干旱了三个多月的渭北原野终于落雪。雪落过两日,还不是很厚,刚刚能没过脚踝,你打了电话知道我在家,从停工的省城工地回来,隔一天,你竟踩着雪从上河的河川走下,走过白汪汪的雪,和我一起来叙旧。你问我的外出可有收获。我说:别说学习,单是走过那么远的路所增长的见识,便可写出许多文字来。我说:来,烤火烤火。
  你掸掸鞋子上的雪。我给你沏茶。你长我八九岁,十年前我们因为写作彼此相识了,我们两家相隔原来很近,但要不是写作这档子事,我俩大概仅是见过面,而一点都不会相识相知。这一次相见自不例外,我们还会谈及许多与写作有关的困惑,我们绝少谈及村庄或他人的鸡零狗碎。我们说起10月15日中央有关文艺工作的座谈。你是村长,你家里每周都会送达过期的报纸,你说从报纸上看到“文艺工作者的中心工作是创作,作品是立身之本”。我说我听过这样的话,是这次外出学习时听到的,“读书是写作最好的准备,写作是写作最好的老师”。这是一位老师说过的话。你说你今年都快50岁了,儿子上了大学,家中负担重,你真不知,是不是还要把写作的这条道坚持下去。
  你比我年纪长,你这样问,我还是不能给你确切的回答,因为我们是爱写作的人,曾在多年里挚爱写作,好像是一日不写作,调在碗的面就没盐没醋的寡味儿;一日不写,这一日便过得萧瑟、晦暗。依我看,写作属于我们两个农暇时的消遣,虽然你挣扎着出了三部长篇小说,可你又何必把写作这事情看得比生活还重呢,看得比老母、孩子、妻子还重呢,说到底你我就是个农民,你是一生把身心贴在你的村子里,从十三四岁辍学起和母亲厮守在一起,自学着从写作里寻求快意,说到底还是一个寻求更为广阔的精神空间的农民。
  我呢,高中毕业后去省城里求过几年学,随即跟了众位同学跟省劳动厅的分配指标去了一家钢厂,因钢厂的前景实在令人堪忧,不得已停了职外出打工两年,实在是感到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也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了,最终又回到乡村,是守了母亲的几亩薄田,那时候熬到了老大不小的年纪,经济拮据一时娶不到媳妇,又被村人讥笑为痴傻,没有诉说处,则开始取了写作诉说的功用,来给予自己失落夜晚里的聊以抚慰。我没想到,自从父亲咬着烟杆、母亲拧着麻绳不眠的那个夜晚起——确切地说是从窗外的冬竹沙沙有声的那夜,我的笔尖一经落到一刀一元钱的白纸上起,我写作的行途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延伸。那夜乡村的猫叫和竹叶的沙沙做响,至今在我的心灵里历久弥新。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农民。
  我们的身份与我们不劳作家里人会没钱花、会饿肚子、会没有好日子过的真实的处境,注定我们不可能以写作为生,写作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事业,我们只能有写出《白鹿原》《秦腔》《平凡的世界》的想法,却不可以有写出这些佳作这样的实践。事实上我们一天坐在桌前,我们的家庭开支只有出不会有入,盐罐子里的盐只有少一些,不会多一撮出来,或者说我们灶头盐罐里的盐不会多也不会少。坚持了这些年,我近40岁了,你也是已近50的人了。我的观点跟想法,还是建议你能坚持下去,那一定坚持下去。哪怕写作的未来对于你我会是一片漆黑,你跟我都得相信我们写作的明天会是一片光明,哪怕是自己欺骗着自己。说白了,要写作就得读书,要写作就得观察生活、体察生活,要写作就得提升自己的修养与德行,这总比打麻将、喝酒、去那些个欲望焦灼的灯火幽魅处好吧!
  “人民大众永远是写作的源头活水。”我们的写作是写我们当下的生活,记录我们当下的内心。村里人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好了,家里的开销也因此而增大,可我们的写作时间并没有因此而增多。写作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时间,写作向来是时间的累积,时间是写作者不得不投入的昂贵成本。摆在你我面前的,是把时间用来写作,却没了时间去做为我们的家补寄经济的劳顿。如此,你和我都是明白的,心里清楚得很。在写作的这事上,不论说什么样的话,到底坚持还是不坚持写作,还一直是你忧心的问题。如果你要因此困惑,以我的说法是你可以写,你也可以不写。总的来说,写与不写那是你自己的事,与别人何干。不写了,你还是你,你写了你还是你,你不写了你无非要从写作朋友的视野里消失,你写了,也无非总在他们的眼眶间以游离或影子的方式存在着罢了。
  你坐在我的对面,在这个雪下得汪汪的日子,我屋间生起着炉火,你的叹息叫我不免有些诧异。你问我,你到底还该不该写下去,母亲、孩子、媳妇包括还有这个一直以来都割舍不下文学的你。我们把手伸到了炉火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来答。我是因写作跟你相识相知的朋友,照我的话说,写是你,你不写还是你;你写了,写作过程里的那份快乐你也享受了,而你写出的作品它终究还是你的,至于你说因为写作而无法改变你农人的处境,甚至总是叫你一年到头来,没有丝毫的积蓄,每个月打工得来的收入要仓惶地用在生活的刀刃上。在我看这是多么平常且叫人坦然的事,再说这世间的哪一个人不是如此,哪一个人不是先养身,养好了身后才能把心爱的写作养起来的。世间的事,有那么多的全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偶然。
  说到偶然,我忽然想给你说句话,这话怎么说呢,一个人的成功、成就、业绩难免是有些命理的成份,有时候你想成一件事,反倒未必能成,尽管你用了超出了负荷的力量,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又能怎样,到头来还是不成就不成,你说你能有什么法子可使,那还是没办法。“时也、运也、命也、勤也”,在村里咱们不知听了多少遍老人们的慨叹。我有时也这么想,一个的成就大约真是占尽了55%的命运的成分,占了35%的人缘,剩下的15%才是技艺。天时、地利、人和,缺了那一个,幸许是哪一个缺了那么的一丁点都不可以。写作这事嘛,自然也属于这55、35、15中的一类。
  你现下的处境,该打工嘛你就打着工,在打工的余暇里你就写,你就看些书吧!写作这还真是个怪,你一旦爱上了它,要叫你放弃不再去想它,我估计很难有人能做得到,反正我做不到,我知道你也做不到。那就这么着吧。只得往下写,往好了写;对它呢,寄予的名利想以及种种的欲望少些,少到几乎没有了,你肯定会发现,写作其实并不那么苦,也并不那么累,它原来要带给你我快乐,原来是修养我们身心,提高我们对自然、人生认知力的一个绝佳的过程,写作的事实也无非记录你的心灵历程,描述你的现实和感慨,和你所听闻与经历的世界。写作时便是自己对自己诚恳、正直、真切地说话时,也是自己给夜晚里无法安睡的自己借助笔跟纸,用自己的手讲故事的时刻。   写作不是我们的职业,写作不会让我们谋生,我们只是农村里的写作爱好者,写作于我们真的没有那么“重”,如果把它安置在你的工作之余,你的家务之余,你当会豁然地发现,因为有了写作,你单调而困倦的生活竟会如此丰富了。写吧写吧!写作让我们有了那么多诚信的朋友,写作也让我们有了那么多的悟达着人生的师长。在现实中,写作的确无从改变我们的生计,你不妨想想,能改变我们生计的是什么?没了工作,没了劳作,像我们这样的人说不准明天将要挣扎在无助的起跑线上了,呵呵。但是守住一份工作,守着一份不多也不少的收入,我们的生活至少不会困顿。其实“安心工作,我们的现实也不会贫穷”,我要说的,还是改变一下心态,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写作呢,放在弱一些的位置,那么写作这件事,写与不写这个看似很尖刻的矛盾,也将会温润地调和了。
  人的一天有三个8小时。第一个8小时,是用来挣钱养家的,包括养起你的身命。第二个8小时呢,是用来休息跟睡眠的,这第一个与第二个八小时所有人一样。还有第三个8小时,人与人的不同,家庭与家庭的不同,恰是在这第三个8小时里来区分。在这第三个8小时中,你可能把三个四个乃至于五个小时付诸给了家庭,你是用这么多的时间用你的个性来经营家舍的,大约也是在这么多的时间里,你用喜好将家培护得春意融融、祥和温暖。再有是那剩下来的时间,你用那剩下来的时间作什么呢!我的建议是,你用那时间坚持你的爱好吧。你又不去买彩票;你也不去麻将馆子搬小巧的砖头;你的酒量又不怎么强大,喝上两盅子则要脸红头晕;你也吹不了牛,不喜欢谈论奥巴马跟普京。我看你就用剩下的时间读书写作好了。只要坚持,我想你准会获得那轻松的快慰的“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回报。说到这我说说我的外出之行吧!
  你也知道,我因写作的事外出学习了,在北京的秋天跟初冬,见过了那么多的老师和朋友。我回旋在心里的疑惑也期望他们能够解答。经过与师友们的交谈,我才明白,不论什么样的人,他一旦决定写作,他就开始走向了彷徨与不安,写作是艰难的。他们早期的处境大致与你我相同,他们在写作的初期跟我们是那么的相似,他们也曾身处在写与不写的焦虑中,他们也是挤出时间来成全写作梦想的。“白天哪有时间允许你写作,你至少得把你份内的事做完吧,把你份内的事做完了,才可以允许你坐到屋角的桌前去。从那一天,我开始确定了我每天凌晨四点到七点的写作时间以后,我一直在督促我三点半的起床铃响过后一定要起床。刚开始我三点半起床了,我又一直在看我是否能够坚持下来。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大年三十的早晌在写,大年初一的早上也在写,到今天早上我来见你们之前,我还在写。我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可以这么说,我的作品几乎全是在每天凌晨四点到早上七点的这个档口写成的。我没有因工作、家庭、朋友太多地影响过我的写作,我也没有因写作影响过我的工作,只要你把写作与工作与生活的关系处理和谐了,写作这件事终究还是能够坚持下来的。”我不给你说出这位老师的名字,但我断断续续地所闻,为了不耽误工作,有许多老师都是在凌晨四点开始他们的写作坚守。
  说了这么多,还会有什么话和你说,像你我是不可以把写作大于工作的人。我们的工作不是写作,我们的写作仅是获得一日三餐后的谋生外的写作。没有别的什么,只有把写作放进并不冲突我们谋生的时间段内,把写作的这件事放任于一生,不报怨、不追悔、不叹息、不放弃地坚持下去。哪怕写作从经济跟现实的生活中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这有什么大紧,可至少我们因闲暇里的那么一点点时间,获取了自心的安妥和期许。写吧写吧!把我们生活里的主次做一个稍稍的调整,把你久违了的写作的平常心再次关照起来。就在每天凌晨的四点到七点,当旷野上的朝阳向你我展露微笑的时分,我们心灵里的花苞也因漫漫的坚守亦在徐徐绽放呢!
  “炉火旺的,来你喝茶。”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这话不知谁说的,你有家、有国,我也有家、有国;你有老母,我也有老母。你的老母快90岁了,我的老母快80岁了。可这话对咱俩依然受用。
  (作者为陕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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