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公众的愤怒及其消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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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美国作家纳博科夫的长篇小说《洛丽塔》自其问世之日起,就一直承载着公众的愤怒与社会舆论的遣责,即使是出版商们也认为《洛丽塔》是一部描写“乱伦”现象的反道德小说,是以严重违反社会道德为创作主题的。纳博科夫的确是要用这样一个畸形的恋情,以及后现代的种种手法来开启一扇门窗,从中窥视人性的潜质,探索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这种作法是需要冒险精神和心理承受度的。因此,纳博科夫尽量采用一些细节上的调整,去消解公众的愤怒程度。
  关键词:《洛丽塔》 纳博科夫 消解
  美国作家纳博科夫的长篇小说《洛丽塔》,自其问世之日起,就一直承载着公众的愤怒与社会舆论的遣责,既使是出版商也一直认为《洛丽塔》是一部描写“乱伦”现象的反道德小说,是以严重违反社会道德为创作主题的。纳博科夫的确是要用这样一个畸形的恋情,以及后现代的种种手法来开启一扇门窗,从中窥视人性的潜质,探索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 但这种作法是需要冒险精神和心理承受度的。故此,纳博科夫曾一度想烧掉手稿,毁掉这本令作者本人都感到不安的作品。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纳博科夫同美国出版商联系出版时,也理所当然地遭到多次拒绝。最终还是巴黎奥林匹亚书店颇具慧眼的店主发现了这本小说的独特价值,并于1955年出版。这家小书店店主的父亲莫里斯·吉洛迪阿斯曾在30年前冒险出版了美国小说家亨利·米勒的具有露骨性欲描写的《北回归线》,其对出版物的独特赏鉴与胆识已成为出版史上的佳话。《洛丽塔》一书出版后果然反应热烈,英国作家格林在《泰晤士报》称赞此书为1955年三部最佳小说之一,但法国政府却在1956年底将其列为禁书, 1958年法国政府再次禁止此书在书店陈列出售给18岁以下的读者。
  1958年《洛丽塔》在美国出版,当月就有十多家美国报纸发表评论,但却有三分之一的公众对该小说持否定态度,其评论言辞中充满了对作者的愤慨。如《纽约时报》曾激烈地评论云:“这本小说对任何成年读者毫无好处,这有以下两个同样重要的原因。第一,粗俗、下流、无聊、做作,没有摆脱花哨、虚假、狡黔的写作程式。第二,毫无掩饰的色情内容令人作呕、厌恶……”《纽约时报书评》上的一篇伊丽莎白·詹韦的评论云:“亨伯特是一个为欲火所煎熬的活生生的男人,他如此渴望占有洛丽塔,从来没把她当成是一个有真实生命的人,仅仅视她为一个梦幻般虚构的肉体……至于色情内容,就抑制情欲而言,我认为,很少有作品能像本书那样对其后果做过如此确切而直接的揭示。”虽然出版《洛丽塔》的普特兰姆书局老板华尔特·敏顿因为这些露骨的反面评论创造了一天300份订单的好成绩,但这一现象恰恰体现着读者是把《洛丽塔》当成了一本低级的色情小说去追逐,而不是去欣赏一本优秀的文学作品。在《洛丽塔》影响最大的那几年里,美国公民不再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洛丽塔”,《洛丽塔》改编为电影后,电影里出现的关于洛丽塔的一切(发型、服装、太阳镜)等都被冠以“洛丽塔”的名字而遭到了良家女孩的拒绝。关于这种负面的影响,作者纳博科夫在创作的过程中、特别在电影剧本改编的过程中早已预感到。因此,纳博科夫为了消解这种不可避免的公众愤怒,才一再修改小说并尽量采用一些细节上的调整,去抵消公众的愤怒程度。
  一 对“乱伦”情节的消解
  很显然,《洛丽塔》中使公众愤怒的焦点集中于享伯特与洛丽塔的畸形恋情上。享伯特是一位四十岁的男子,而且在名义上他是洛丽塔的继父,所以,读者很自然地把发生在这两人之间的恋情冠以“乱伦”的罪名。在故事情节里,享伯特是因为看上了洛丽塔才和她的母亲夏洛特结婚的,这种婚姻关系使得享伯特可以合法地入住夏洛特的家中,才有机会得到他心中的小“宁芙”。“宁芙”是希腊神话中的自然界精灵,她出没于山林、原野、泉水、大海等地,是美丽的少女的形象。宁芙是自由的,画家一般都把她画成水仙,具有妖艳、健康、放荡的特征。年仅12岁的洛丽塔以她宁芙般的美丽强烈地诱惑着享伯特,因此她与享伯特的继父女关系一建立,就有了潜在的“乱伦”基础与不稳定的因素。
  纳博科夫很明白,如果把小说里的洛丽塔与享伯特的关系写成过于真实的“乱伦”关系的话,其所承载的社会打击力度将会更加强烈,也许直接影响到《洛丽塔》一书的问世和发行。为此,纳博科夫很小心地沿着这个话题的边缘行走,让小说既表露出一定的“畸型的恋父情结”,又使这种“恋父”的基础很不稳固。所以在情节设计上,纳博科夫将享伯特与夏洛特设计为再次婚姻,作者让享伯特与夏洛特的婚姻关系并没有维持得太久(不到半年),享伯特对洛丽塔既没有养育之恩,也没有形成伦理上和心理上的父女关系。这样的情节安排就让享伯特既是洛丽塔的父亲又不是洛丽塔的父亲,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有乱伦的隐匿性和置换性,又有一定的勉勉强强遮挡的理由。当故事里的人物从“乱伦”转为一种“畸型恋父”时,小说中的罪恶感也就减轻了许多。而且享伯特与洛丽塔的性行为是出现于其母夏洛特死亡之后,这种描写就与存在于婚姻之内的乱伦关系区别开来,使之具有了一定的道德底线,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诱奸未成年少女的艳遇。
  为了再次降低这种艳遇的危险度,作者特意说明享伯特产生这种畸形爱恋的心理原因:14岁时,享伯特曾与一个名叫“阿娜贝尔”的美国女孩在海边恋爱过:“就在一刹那,我们疯狂地、笨拙地、毫无羞怯、痛苦难忍地相爱了”,而这个美丽的女孩却在四个月后死于伤寒,于是“痛楚都长驻我心头”,“从此便令我魂牵梦萦,一直到二十四年以后,我将她化身在另一个人身上,破除了她的魔力。”正是这种无法抹去的记忆使四十岁的享伯特对未发育成熟的少女产生着强烈的渴望,也使他与洛丽塔的关系有了一点勉勉强强的理由。这就是纳博科夫高明的消解手法,从一开始纳博科夫就用种种细节遮蔽着的享伯特人性的黑暗,这样做才会使来自于伦理方面的惊诧度和愤怒度得到一些释怀。
  二 将洛丽塔的堕落植根于美国社会的土壤之中
  纳博科夫在《洛丽塔》的《原序》中说:“《洛丽塔》并未包含任何道德教训。对我而言,写小说的唯一目的就是借此提供给我那种被我直截了当地称之为审美狂喜的东西。”然而在创作事实上,纳博科夫并没有彻底地远离对社会道德的评判和对社会意义的揭示。作者为了替享伯特推卸一些引诱未成年少女的责任,他有意把洛丽塔的堕落推向了社会,把洛丽塔描写成了一个在12岁之前早已堕落、并且对男女之事有着非常随意态度的少女。所以当享伯特一出现在洛丽塔家中时,洛丽塔就开始就对享伯特有好感,她主动地带有性骚动的纠缠享伯特,而且懂得避开自己母亲的眼睛,将这种挑逗介于一个女孩的撒娇与成熟女性的诱惑之间,从而挑起心理灰暗低落的、处事小心翼翼的享伯特高涨性欲和桃色窥探。也就是说,享伯特与洛丽塔之间的性行为的发生,也可以说是洛丽塔挑逗的结果,所以从道义上来说,享件特并不应当负担全部责任,处于主动地位洛丽塔也应当分担一些才对。   为了揭示出洛丽塔早熟及堕落的原因,作者将洛丽塔所置身的社会进行了深度描述。美国是全世界具有最丰富的公路生活的国家,每天都有大量的美国人因为各种原因行走在路上,形成了公路上桃色风光:“风度优雅的司机们滑驶着穿过夏风的黑夜,‘流动的小巢’突然间褪去颜色,变得象玻璃盒那样透明,那么,从纯净的高速公路上能看见什么样的寻欢作乐,什么样欲念的纠缠!”现行的美国教育也有明显的漏洞,它是少年堕落的重要原因:“她惊人的故事从介绍前一年夏天(洛丽塔11岁)在另一个营地的一位同帐伙伴开始”,“我在这个美丽的巧夺天工的少女身上没有感觉出任何美德的蛛迹就够了,现代综合教育、少年风尚、篷火欢宜等等已经将她彻底败坏难以挽回。她把赤裸的行为只看作年轻人秘密世界的一部分。”在此社会土壤之中,这个年仅12岁的少女已完全没有道德约束, 她毫无禁忌地投入到任何男性的怀抱、把寻欢做乐当作游戏的态度。于是与享伯特的这种似乎是“乱伦”的行为更增加了洛丽塔游戏的乐趣,成了洛丽塔点燃自身潜质的导火线。所以在享伯特精心策划的那个“迷魂的猎人”的汽车旅馆之夜,享伯特震惊地发现“她主动勾引了我”,洛丽塔的大胆与疯狂让享伯特的焦虑紧张变得毫无必要,致使享伯特如同进入“一种生活在一个巨大、新奇、疯狂、梦魇般的世界”。至此,原先发生在洛丽塔身上那些看似无心的大胆举动,都成为了洛丽塔精心设下的陷阱,洛丽塔的放纵享乐本性尽情地挥发出来。所以,这个看似“乱伦”的行为最终成了一个美国少女的性游戏,而且充满了社会文化的烙印。
  作者对洛丽塔性格的揭示呈现出层递性,在第一次的“迷魂的猎人”的汽车旅馆之夜后,洛丽塔得知母亲已去世,并已向享伯特展示了自己的纵欲态度之后,她的自我放纵就达到了无所不为的程度。在与享伯特驾车旅游的流浪日子里,享伯特目睹着年仅12岁的洛丽塔的种种放荡:“我必须严密监视洛,这个娇弱的小洛或许由于老有谈情说爱的练习,尽管她的外表还充满稚气,她四溢的神采却已撩拨起加油站小工、旅馆侍童、度假游人、坐豪华汽车的恶棍、蓝色池塘边无人看管的低能儿一阵阵的色欲”;“因为小洛非常了解她身上的那种光芒,我必须时刻抓住她同某个温情脉脉的绅土或某个褐色的手臂强悍、腕上戴着手表的油滑猴子的暗送秋波,常常是我刚一转身走开,为她去买根橡糖,就听见她和那漂亮的机械工唱出了一首俏皮的美妙情歌。”有了这些铺垫,才有了后来享伯特枪杀引诱洛丽塔的导演奎利特的作法,才有了当洛丽塔厌倦于享伯特的私奔生活,设计逃脱享伯特的行为,才导致了享伯特的杀人入狱与病死狱中的结局。正是因为洛丽塔的种种放荡行为,小说开头的那句“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才有了丰富的社会学与哲学的意涵。
  三 悲惨结局:使享伯特成为这场事件中的被同情者
  当洛丽塔厌倦了同享伯特的私奔生活之后,她选择了同编剧奎利特的逃跑。洛丽塔此举毁了享伯特的生活,使他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博士和教授,变成了一个潦倒的疯子和杀人犯。这又是纳博科夫在小说里设计的一种消解手法,随着享伯特个人人生的坠落,读者的同情心却在持续地上涨。这种设计直接扭转着读者的心理,特别是看到享伯特接到了洛丽塔的求救信,立即慷慨地去接济贫困中的洛丽塔;为了洛丽塔,享伯特宁可冒着丧命的危险去杀死当年的诱惑者奎利特时,读者的心理再次从同情转为怜悯。毕竟,享伯特曾经是一位生活于上流社会的人,他的堕落是从遇到洛丽塔之后才开始的,而且在小说的一开头,作者已交待了享伯特喜爱这种未成年的小宁芙原因,这说明享伯特也是一个有着严重心理疾病的人。至此,那种“乱伦”故事中的阴霾之气淡淡褪去,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视角下的审视:这个故事到底真的像它的题目那样,是《一个白人鳏夫的忏悔》,还是对美国社会问题的深层关注与揭露?小说在这种思索中也显现出它独有的审美价值:这里既有一个四十岁的鳏夫的隐秘的人性,也有对美国少年成长的种种担忧。总之,小说作者正是用这种独特的思索把由这种“乱伦”故事而产生的公众愤怒一点点消解,并使之具有了道德教育的元素。
  参考文献
  [1] [美]纳博科夫.洛丽塔[M].伊犁:伊犁人民出版社,2000.
  [2] [英]克里斯·加勒特.视读后现代主义[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9.
  [3] 刘文荣.欧美情色文学史[M].北京:文汇出版社,2009.
  [4] 刘建华.危机与探索 后现代美国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朱林莉, 吉林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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