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墓口看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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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江南春天的雨水格外多。那天早上迈克出门上班前,忽然对着鞋柜冷笑,丢出来一双密密麻麻长了一圈毛的东西。我被吓了一跳,按捺心神定睛一看,是他平时很喜欢的那双休闲鞋。差点认不出来了,鞋面皱皱巴巴,像是下水泡过了又没彻底晾干,再放放大概能长几两蘑菇。前阵子迈克带领公司员工去郊游,途中下起雨来,鞋上沾了点泥巴,我明明记得刷干净后放在阳台上晾着了,怎么一眨眼就被水洗了还进了鞋柜长霉?
  迈克明白得比我快:“唉,爸也太勤快了吧!”说完黑着脸换另一双鞋子出门。迎面碰到早锻炼回家的父亲,迈克一言不发,甩门而去。
  父亲一愣,看到那双鞋,很紧张:“怎么长霉了?我洗得很干净,还晒了两三天……看来我又把女婿的东西搞砸了!”
  我张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我知道迈克不高兴倒不是因为报废了一双鞋子,而是自己的东西又被动了。
  二
  我和迈克的婚姻,在同学们看来是男才女貌,其实从一开始就门不当户不对。迈克的父母自己开公司前是国企的中高层管理者,他们心目中的标准儿媳一定得是他们生活圈里的,比如说田经理家女儿那种,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而我的父亲是乡村兽医,生活水平低到娶了漂亮妻子却守不住她。我两岁多时母亲就离婚跟一个有钱人走了,后来父亲再没结婚,独自一人将我抚养大。
  公婆认为像我这样从底层奋斗上来的女孩,肯定会有很多让他们难以接纳的地方。其实我父亲也反对我们的结合,生怕两家地位太过悬殊,我嫁过去会受苦。当时我觉得,迈克虽然是家族企业的CEO,但我自己也是世界500强公司的高级白领,而且婚后又不跟公婆一起住,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渐渐地,我们的分歧确实越来越多。
  矛盾的源头看似来自父亲。父亲独自一人将我养大,非常辛苦,加上男人本就粗心,对自己照料得不好。2013年他才58岁,血压高得一度达到200,心脏也出了问题。担心老家房子离县城医院太远,附近给力的亲戚朋友也不多,我将父亲接来了上海。
  三
  我们没有普通工薪族住房和经济方面的矛盾,婚后第二年就买了梦想中带花园的别墅,有的是房间给父亲住。只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迈克是个特别见多识广的男人,好处是不会像猥琐男那样计较岳父母花了家里多少钱,麻烦的是他因此也就特别独立自主,注重主权。而父亲,节省惯了,听说每周请一次钟点工打扫卫生需要200元,主动提出自己打扫家里的卫生。扫扫地擦擦灰什么的倒也罢了,但整理到我们夫妻俩的房间,特别是那些他不熟悉的衣服鞋子和其他物品上,迈克就有意见了。
  第一次父亲把迈克的领带用水洗了用夹子晒在阳台上,迈克无可奈何地对着绸缎上面消不掉的夹子孔印笑了笑;第二次他把迈克的LV公文包硬生生压扁了放进储物柜,迈克还很耐心地一口一个爸,教了他很多包袋方面的常识……但你们知道的,有时候重要的不是家庭里面有多少磕绊,而是外面的风云变幻。
  迈克的公司最近新招来一个行政经理,每天跟迈克微信聊天讨论好不热闹。迈克并不避我,我看到微信里那个女经理叫田怡。她还有个更显著的身份——迈克父母过去同事田经理的女儿,从小崇拜迈克、黏着迈克,笑起来总是甜甜的小田妹妹。
  包括那次遇到下雨的员工郊游也是她组织的。迈克回家越来越晚,在家里也越来越有脾气,比如说这次的鞋子事件。他以前不管多不开心,都不会摆脸色给长辈看。
  我们曾经约定三十岁生孩子,可是人们走到三十而立的门槛,立住了往回看看,有太多后悔、破局的可能性。
  四
  2013年年底,我订了往返机票,约上公婆和父亲,一家人去三亚度春节。私心里,我希望热带的海风和亚龙湾号称全中国最美丽的海水,能让我和迈克找回恋爱时的感觉。
  春节期间,我们租了一幢适合拖家带口居住的别墅型酒店住下。白天在海水里泡了一天,傍晚时有点累,回房间休息,准备六点出去吃晚饭。这时有人摁响门铃,迈克打开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他深施一礼,说:“苏先生,刚才打您电话没打通。我特地上门来告诉您,您之前相中的那块地,已经被人买走了,但我们现在推荐另一块风水更好的,同样向海……”
  迈克愣了一会儿,转过身问我:“爸呢?”
  我明白过来了,肯定是父亲。果然,没过一会儿父亲满脸惊惶从房间出来说:“刚刚睡着了没听到电话,你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迈克最受不了父亲的地方,就是父亲这个奇怪的嗜好,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去看看墓地。我们还没结婚时,父亲告诉我,他在老家看上一块墓地,觉得风水不错,买了下来。当时我觉得没什么,老家是有这个风俗,老人在生前就把后事安排妥当。没想到来上海后父亲每天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到处看墓地,说是害怕自己突然去了,我们会措手不及。后来他买好了,我们以为消停了,没想到他的癖好发展到去苏州旅游去南京玩,都要顺便看看墓地,弄得迈克哭笑不得:“爸简直拿买墓地当炒股了,到哪都不忘买上一只!”
  墓地这种东西毕竟不是股票,说得多了总是有点瘆人。迈克修养虽好,对此也渐渐诟病起来。尤其是春节这种合家团聚的时候。他把中介推出去,气呼呼地吼道:“大过节的找上门,不是给人找晦气吗?”虽然说的是中介,我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本来干净漂亮得海水一样的春节,却莫名地笼上了阴影。
  五
  春节过后,一切都感觉不太对劲。就在迈克冷笑着丢出那双鞋的晚上,我们半夜三更大吵了一架。起因是迈克在书房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公司的一份文件,最后对我发脾气:“都怪爸爸,没事乱搞什么卫生,乱动了我的东西。”
  那份文件是他公司行政方面的。我心里透亮着呢,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那个田怡罢了。
  “你讲点道理好吧,我爸怎么会乱翻你东西,他不过就擦擦桌子。”迈克冷笑:“你爸干事乱七八糟的。我妈说得对,你们这个层次的人……”迈克语出一半感觉不妥,收了回去,可我已然听到了。“你们这个层次”让我只觉一股热血往上涌,想都没想把手里抓的文件往他脸上甩过去,疯了一样喊道:“什么叫你们这个层次?我们这个层次怎么了?至少正大光明,不像你们那个层次的,背后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男盗女娼表面上还冠冕堂皇!”   迈克也怒了:“你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说完他冲进卧室,拖出出差的行李箱,简单装了些衣服走了,丢下一句话:“这可是你逼我的!跟你这种人真是一分钟都待不到一起!”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变了心的男人。想起第一次在微信里看到他和田怡的亲密照片,迈克只解释说同事在一起开玩笑,我竟然信了,真是太可笑了!
  直到迈克那辆白色的BENZ在夜色里越驰越远,我才回过神来,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样就算分居了吗?一回头,父亲赤足从房间走了出来,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砚,我明天就回老家,你现在给迈克打电话赔个不是,你俩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吵架。”父亲的话让我本就难以平复的心更加犹如刀割,这难道是宿命吗?我们父女都注定要遭遇背叛?
  “爸,早跟你说过的,真跟你没关系。我们现在这样,各自分开想一想也好。”
  六
  我绝不会让父亲回到过去那些困苦的日子。记得12岁那年,刚上初中,学费要36元钱,父亲把一个夏天攒下的鸡蛋数了数,连鸡窝里的几只都掏了出来,拎去县城卖,最后居然还差18元钱。父亲带我去西村开诊所的老冯家借钱,平常总乐呵呵的老冯脸色像断电一样暗了下来。他数落父亲:“这么大个闺女,早该下地干农活挣钱了,上个什么学,再往上念,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
  那一刻我忽然就懂事了。西村老冯大概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他判定早该干农活的小姑娘后来年年考第一,大学毕业后直接去了英国留学。我想,现在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离婚。以我的实力,我敢保证自己和父亲依然能在上海活得很舒适。
  但父亲的想法跟我不一样。第二天一早他就给迈克打了电话。父亲耳朵不太好,手机会开很大声。我听到迈克在电话里对父亲客客气气地说:“爸,您千万别回去,不关你的事。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一下,过段时间再说吧。”
  挂了电话,父亲转身责怪我:“跟很多夫妻相比,你们的问题真不算大问题。我知道你好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眼里揉了沙子确实不好受,但跟生死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只觉不是滋味,打断他:“爸,我们都还年轻,要早点考虑好一辈子的路,到底要不要跟这个人走下去。”父亲叹了口气:“一辈子……说了有点触霉头,但是你想想,如果有人告诉你,你跟迈克只能在一起最后三天,以后永远也不会在一起。你还会觉得现在一些揉不进眼睛的沙子是大问题吗?”
  我没吭声。父亲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正好上海最难受的梅雨季节快到了,我也不想自己和迈克的矛盾让父亲看到,于是让他回了老家。万万没想到,父亲回去没两个星期便突发脑出血。县城医院抢救设备差,我接到三叔电话赶回老家,父亲已不能说话,只有一双恳切的眼睛望着我。我知道他希望我做什么。
  迈克接到我的电话也急速赶到了家乡。可惜父亲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便离世了。
  七
  三叔帮我们料理父亲的后事,说:“你爸想葬在上海他买的墓地里。他交代说,如果你将来跟迈克想去昆山建厂,长期待在那里,他的骨灰也可以迁到那里,你们扫墓不用跑来跑去,将来有了外孙,记得带去给他看看。苏州他也买了一小块。那是迈克的老家,等你们老了,叶落归根去那里养老,也记得带上他。”
  迈克突然之间就怔住了,突然之间就哭得比我更汹涌。我们曾经无意识地在父亲面前说过未来的无数规划,天马行空,谁也没有想到,父亲那买墓地的习惯,完全追随我们而来。当我们活在鸡毛蒜皮、心猿意马、相互猜忌和吹毛求疵的地狱里时,他直面生死,而在浩渺到恐怖的生死之间,他依然选择追寻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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