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最是山中月

来源 :故事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awneagl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小池塘边杂草纷纷漫过鞋面,淡淡的青草香气混着枝头黄鹂的啼叫,重元站在一树粉红之下,面色沉静,一双眸子水润润地望着我。
  又有幾片桃花落下,荡入水中,竟似巨石一般激起巨大水花,打碎了重元那张天上地下独一份好看的脸。
  也打碎了我的梦。
  我迷迷糊糊地从水里跃出,睡眼惺忪中将四周一望,只觉得一汪碧水映着满山翠绿的树枝,岁月静好。
  只可惜这儿不是我师父的那片山头,也不是几百年前的那个阳春三月。
  我的重元表哥更是远在万里之外,这儿只有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黑蛇。
  我心情复杂地上前戳了戳那条在地上瘫成一团烂泥般的黑蛇,我左手上戴着的那个银色手环是个还不错的法器,一旦有妖近身,便会自动触发,我刚才便是被它惊醒。
  约摸这条黑蛇是想靠近我,没想到我身上还有这么个厉害的法器,反被伤着了。
  我加大力度又戳了戳,黑蛇终于微弱地睁开眼睛,吐了两下芯子,白光一现,一个黑衣小哥趴在地上,小口地喘着气。
  我倒吸一口凉气。
  若我知道那条小黑蛇化成人身是如此英俊的少年郎,我刚才的举动一定会温柔许多。
  如今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我连质问都有些心虚:“你靠近我作甚?”
  黑蛇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闷闷地道:“回家。”
  “啊?”我愕然地看向那个小池塘,这个小池塘是难得的灵气旺盛的宝地,我身上带伤,想着在这小池塘里泡泡澡,也能加快些恢复。
  没承想,这池塘是个有主的。
  我现下当真有些心虚了,占了人家的窝来泡澡,泡着泡着还睡着了,睡着后也不省心,把人家伤得半条命都没了。
  我满心愧疚,开始盘算着弥补的方法。
  我叫棠华,我娘亲是九重天上现任天君的亲妹妹,我身上流的,是正儿八经的王室血脉。
  也因着这个高贵的血脉,我不得不风餐露宿地在这荒山里转圈。
  天族跟妖族打了几千年的仗,也没分出个胜负来。百年前妖族换了新王,是个十分有手段的,打了几场大胜仗后,提出了联姻议和的建议。
  天君看着对面黑压压几十万妖族大军,当即应下,乐呵呵地在九重天上转了一圈,慈爱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够得上身份的上仙们千八百年前都嫁人了,只剩我因着某些原因耽误了,一大把年纪还形单影只地四处转悠着。
  在天君苦口婆心地列出现任妖皇的第三百个优点时,我同意了这桩婚事。看着天君踩着满意的步子离去的背影,我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收拾了个小包袱,逃婚了。
  “听说那妖皇生性残暴,长相狰狞,登上君位后还是孤零零一人过了几百年。”我拿树枝用力戳了戳地上的树叶,觉得自己的推测十分靠谱,“想必确实不太好,才没有妖族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还得上我们天族来讨媳妇儿。”
  小黑“嗯”了一声,又递给我条半尺长的烤鱼。我开开心心地接过,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对,抬眼一看,他那张平时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又阴沉了几分,难得写满了“不高兴”几个字。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身份,虽然小黑刚化形没几日,又住在深山老林,十分与世无争,但他毕竟也是妖族,我这么嫌弃妖皇,也难怪他要不开心。
  小黑便是那日被我抢了窝的小黑蛇,他伤得颇重,一身妖气浅薄得几近消散。我心下十分愧疚,担心出什么差错,便让他暂时跟着我,等我替他完全疗好伤后再离开。
  刚化形的小妖怪没有名字,我便随口唤他一声小黑。小黑虽然长了张英俊的脸,却是冷冷清清的性子,脸上总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我看着还在认真摆弄烤鱼的小黑,柔声安抚道:“你人长得好看,东西做得也好吃,虽是妖族,却与那妖皇全然不同。”
  这话我说得十分真心,小黑的生活技能简直满级,既能林中捉鸡,也能下水摸鱼,厨艺更是不得了,这半个月将我养得白白胖胖,似乎我才是受伤应当休养的那个。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肯定能讨上媳妇儿。”
  小黑抿着嘴,波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口鱼肉呛在喉中,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冷静一想,小黑不过是个初通人事的小妖怪,哪里生得出那些爱恨情仇的念头来,此时估摸是随口一问,我若是太直白地拒绝恐怕会伤了他的自尊。
  小黑还在巴巴地望着我,我抚着他的黑发从后脑一路滑到发梢,心中暗叹一声这手感真好,面上坚定地道:“若是我没有心上人,我当然是愿意嫁你的。”
  可惜,我早有个心上人,他也有一头乌黑如绸缎般的发。
  我跟小黑已经在这山中晃了将近一个月,我有些惆怅,我是逃婚出来寻人的,随时都有被捉回去的可能,我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这座山有些古怪,似乎被下了十分强大的仙障,那日我匆匆忙忙逃入此山中,并未觉得有异样,如今转上两个圈,才觉得十分棘手。
  暮霭沉沉,天边流霞飘过,小黑停住了脚步,指着旁边的一处断崖,沉声道:“这是我们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我也有些焦急,看着小黑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又有些不忍,想说些闲话缓和下气氛。在脑海中搜刮一番后,我总算想起了个奇闻异事,且与现下场景十分贴合。
  我凑近小黑,压低声音神秘莫测道:“在大泽东处有座名叫不成的仙山,被几个上神联手给封了起来,据说是因为那山里困了只恶蛟……”
  轰隆隆一声巨响,断崖处山石崩塌,漫天灰尘中几声龙吟声响彻云霄。
  小黑一脸复杂地看向我,我的心情比他的脸色还要复杂那么一点儿。
  我明明是往西走的,怎么会到了东边大泽?
  我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路时,小黑已经身手敏捷地拉过我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是本上仙千年岁月里头一回被男子拉了手,现下却也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我一回头,身后泼墨一般暗了半个天空,一条黑龙盘旋在云雾间,声势十分吓人。   那黑龙身上隐隐带着电光,转瞬间已经追到身后,龙爪挟着风声袭来。我抬手,手镯一道亮光似护罩般将我跟小黑罩在里头,却也不过撑了片刻,就在龙息下破碎成虛无。
  那龙爪离我近在咫尺,小黑将我往身前一扯,自己却由于拉力向后踉跄一步。那龙爪擦着他的脸划过,切断几缕发丝。
  小黑在地上滚了两圈,趴在我脚边,我正要扶起他,头顶已有阴影压下。我咬咬牙准备硬扛,下一刻却天旋地转般被人护在身下。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黏腻地滑过我的脖颈,我睁开眼,正对上小黑亮若星辰的眸子。一只龙爪深深插入他的肩膀,鲜红的妖血渗出黑衣又落下地。
  我眼眶发酸,脖颈处似灼烧般炙热,一路蔓延到心底。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后知后觉地有了反应,微微发烫。
  小黑支撑着的双手有些发抖,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倒是挤出了个安抚的笑容。他舔了舔嘴唇,抿着嘴故作轻松地笑:“我保证带着你毫发无损地出去。”
  重元抬手,一剑削掉黑龙半个爪子,他身旁的姑娘上前补了一刀,了结了在地上奄奄喘息的黑龙。
  重元走到我面前:“你无事吧?”
  我正盯着小黑的肩膀落泪,听得这一声关切的问候,有些愣愣地抬头喊了声:“表哥。”
  重元是我的表哥,也是九重天上身份最尊贵的太子。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正是他突然出现,将我跟小黑从龙爪下救出。不知为何,我心底忽生出了丝难堪。
  重元温柔地笑着,似要伸手将我扶起。方才他身旁扛刀的女子处理完黑龙的尸体,英姿飒爽地走来,顺手拉起我。她的视线在我跟小黑之间绕了一圈,惊奇地问:“你们也是私奔出来的吗?”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向我袭来。我看向重元,他只是宠溺又无奈地笑着,伸手揉了揉女子的头发道:“别瞎猜。”
  却没有否认。
  我看着重元的表情,知道他对这个姑娘是真上了心。不管对谁,重元面上都是一副完美的温柔样子,礼数周全却疏离。我与他拜在同一师门几百年,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密密麻麻的痛自心底炸裂开,传遍四肢百骸。重元不仅是我的表哥,也不仅是九重天上身份最尊贵的太子,他还是我几百年来的心上人。
  此次我逃婚出来,也是想来寻他。几百年前战事最吃紧时,他离开师门回到九重天,亲上前线领兵,一别便是悠悠岁月。
  与妖族的和亲,事关两族和平与数十万将士的生命,我倒也不是不愿意牺牲一下小我,只是有一桩心事如鲠在喉,我须得向重元求个明白。
  现下看来倒是我庸人自扰,昔日心上人早将旧事忘得一干二净。那个姑娘我听说过,是下届升上来的小仙,打仗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惜身份太低。难怪重元选了私奔这一条路。
  我用袖子抹了一把泪,觉得颜色不太对,顺着一看,原来我从刚才就不自觉地抓着小黑的手不放,眼下却是拿着他的袖子抹了把泪。
  小黑依旧木着一张脸,眼中的无奈与宠溺却与方才的重元如出一辙。
  那一眼似秋水柔波,将我心底的苦涩缓缓洗尽。我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与重元告了别,拉着小黑离开。
  我拉着小黑又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小池塘,这里依旧是深潭碧水、苔痕幽幽的与世无争模样,似乎方才生死一刻的惊险都消融在这林影深深里。
  我将帕子湿了水,递给小黑。他脸上被龙爪爪风扫过,一道血痕擦着眼角而过,污了眉眼。偏偏他生得好看,这副凄惨的模样也透着异样的妖艳,像故意遮了半面的美人。
  难怪要被怀疑我俩是私奔,小黑实在是太有被我这样的仙二代看上的资本。
  小黑接过帕子,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我看不过,叹了口气,抢过帕子细细地帮他擦拭干净。想了想,手指又抚上小黑的肩头。
  却被死死地拽住手,小黑冲我摇头,面色微红。我看着他肩膀上犹在渗血的地方,又湿了眼眶,忍着哭腔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没事儿。”小黑似松了口气,他犹豫着抬手替我擦了眼泪,又生硬地补了一句,“真的。”
  我不信,却也不能真去脱他的衣服,只得嘱咐他:“你到水里头洗一洗。”这小池塘确实是个灵气充足的宝地,我逃婚时为了摆脱身后一堆追兵,受了不轻的内伤,那日在这池塘里泡了半天,竟全然恢复了。
  小黑应下,我转过身,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没忍住回首瞟了一眼,便看见白皙瘦削的肩膀处伤痕累累,有血丝不断涌出,融入碧水。
  我颤抖着一步一步走入水中,心里愧疚夹着疼惜。自从遇见我,小黑似乎就在不断地受伤,且每一次都是因着我的缘故。
  小黑看到我向他走去突然愣住,待到我抱住他才回过神。他握住我的手,柔了眉眼:“当真没事儿,更重的伤我也受过。”
  他不过是条刚能化成人形的小黑蛇,又能受过多重的伤?虽然知道他想安慰我,但我心底还是不好受,涩然问他:“疼吗?”
  小黑摇头,紧了紧我的手道:“你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疼了。”
  “好。”我将眼泪憋回眼眶,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起自己略算平淡的仙生。
  身为一个天赋实在一般的仙二代,我娘亲决定替我寻个厉害师父,弥补一下资质上的不足,于是我便与我的表哥重元一同拜在某个隐世的上仙门下。
  我与重元的孽缘,也当从那时算起。
  我与他是表兄妹,自然从小就认识。重元身为九重天的太子,从少年时待人接物便是十分温和且周到,然而我与他却不十分亲近。彼时我觉得做神仙就应该活得策马奔腾,潇潇洒洒,活出真性情来,似重元那样压着自己的性子,戴上面具活成神仙模范的样子,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成为师兄妹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不温不火。我对待课业不太走心,吃酒赏花,没事儿还到山里打点儿野味改善伙食,重元也还是那副对谁都优雅周到的样子。
  我自认我们不是一路人。
  直到那天我做错事,被师父罚了晚饭。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起床到外头转了两圈,再回来时依稀看到房间里有人鬼鬼祟祟地站在我床头。我悄悄地靠近了,冷不防施了个照明术。   白光照亮屋子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重元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以及他手上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黄油纸包。
  那只山鸡火候正好,外焦里嫩,很合我的胃口,连带着重元那张一晚上都没变过神情的脸,也变得格外顺眼。
  从那以后,重元总会偷偷给我送些东西来:山头六月第一朵绽开的石榴花,师父藏在窖中年份最久的竹叶青,山下小镇要排半个时辰才能买到的云片糕……
  不像是九重天上的太子应该送的东西,可都是用了心的。
  我的一颗少女心就这样送了出去。不是给在外人面前仍然优雅却疏离的重元,而是两人独处时虽然神情淡淡,话也不多,却是真心待我好的那个重元。
  再后来,天族与妖族的战事吃紧,他回到九重天上领兵带将,一别百年再无音讯。
  “没想到再见面就让我撞见了他逃婚。”我啧啧两声,故意打趣道,心情也渐渐平复。那个面色冷淡动作却温柔的重元,而今再想起来竟似是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换个话题吧。”小黑忽然扭过头,闷声道,“我不想听你说他的名字。”
  小黑的反应让我有些心慌,我不愿细想,便扯了个新话题,此情此景,倒真让我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我拉着小黑上了岸,替他敷药,又撕了一片裙角开始替他包扎。
  小黑不是我遇见的第一条小黑蛇,重元也不是我唯一的一个师兄。在某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师父拎了团黑乎乎血淋淋的东西扔到我房门前。
  我戳了戳,确定了这坨东西应该是名字为蛇的生物,死活未知。我有些为难,向站在一旁正在喝酒的师父征求意见:“清蒸还是炖汤?”
  师父一口酒呛在喉中,他将酒瓶子一扔,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不是今晚的夜宵,而是他刚收的徒弟,我的二师兄。
  我的师父虽然是个十分厉害的神仙,却早就隐世,从不管天族跟妖族的破事。他只管喝酒,一喝多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看着他满面红光神志不清的样子,知道今天是非得认下这个二师兄了。
  那小黑蛇也不知道受过怎样的折磨,伤得颇重,师父将照顾它的任务交给了我。我也有些心疼它满身的伤口,对它颇为上心,一天三次跑去看它的情况。
  小黑对自己同类的故事十分感兴趣,难得多问了我一句:“那后来呢?”
  我在他肩膀最后打了个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包扎成果,有些惋惜地道:“后来它伤好了,有一日就自己走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我歪着头算了算:“几百年过去了,它若是有所造化,也该化形了。”
  天色渐暗,偶尔有几声鸟鸣声在交叠的树枝间响起。小黑一掀衣摆站了起来,我也想撑着站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他说:“我去猎几只山鸡回来,你可以躺一会儿。”
  我摇头,表示让病号去做这种体力活实在是太没良心了,我猎山鸡的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好。
  “我知道。”小黑直直地看着我,明明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我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亮起的情绪,他唇角微勾,“我只是不愿意让你去做这些事。”
  有烟花在脑海中炸开,我讷讷地应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
  我跃上树干,找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眯上了眼。
  小黑临走前的那个眼神使我心绪纷乱,我得静下心来想一想。我没料到的是,环境过于舒适,想着想着我便不小心打了个盹。
  梦中又回到了师门后山的那棵桃花树下,重元仍旧站在树下,冷着一张脸望向我。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手环,言简意赅地道:“送你。”
  那是他最后一次偷偷来寻我,在纷纷洒洒的漫天花瓣中,我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
  我抬头,那张脸忽然变成了小黑的模样,依旧是冷漠的神情,却生动得多,看我的目光也更柔和。
  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一片白光袭来,我猛地睁开眼。低头正好看见燃起的柴火堆,小黑在一旁烤着山鸡,他抬起头,火光下,这副脸孔与梦中重合。
  我心頭狂跳,从树枝上跃下,接过他撕给我的鸡腿,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等啃完这个鸡腿,我捏着骨头在心底做了个决定。
  我将骨头往火堆里一扔,勉强笑了笑:“等到你伤好了,我就回九重天。”
  面前这条全心全意对我好的小黑蛇,我约摸也是喜欢他的,可惜我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仙二代,肩上却有自己的担子。重元已经私奔了,若是我再不去和亲,那几十万的妖族将士谁来对付?
  小黑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又撕了只鸡腿给我,眸子里隐隐带了哀求。
  我别过头,看向夜幕深处的树林。
  良久,身边传来小黑闷闷的声音:“不用管我,明早我就送你出山。”
  那声音似压抑了极大的情绪,我鼻尖一酸,赶忙低头假装啃起了鸡腿。
  在我的坚持下,小黑在小潭边修养了半个月,才送我出了这不成山。他方向感极好,兜兜转转不过半天就到了那日的那处断崖。
  我看了眼周遭的环境,碎石满地,一片狼藉,不由得有些伤感。小黑指了指断崖左边的一条小道,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那条小路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出了这座山。”
  我点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住眼眶中的酸意。这半个月的相处,我也是存了私心想再与他多待一段时日,如今却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
  我抬腿,却冷不防被扯住了衣袖,侧过头,小黑一双凤眼微微后挑,很认真地对我道:“我们私奔吧。”
  他说得一字一顿,平淡的声音里似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被我抛之脑后。我狠狠心,刚要开口,头顶忽然又响起一阵巨响。
  我知道这是有人要寻我回去。
  第一道天雷落下的时候,我挡了一挡,还抽了个空对小黑说:“你快走,他们只是要带我回去,我不会有事的。”
  小黑乖巧地点头,下一秒现出了真身,扶摇而上冲破云霄。几个呼吸间,来追我的那几个小仙纷纷从云头坠落。   我望着头顶那坨庞然大物,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体型跟战斗力,约摸不是我家那条软软的刚化成人形的小黑蛇……
  我本来就准备跟那几个小仙回九重天,只是担心他们伤着小黑,才拖了会儿时间让小黑先走一步,没承想,小黑动作利落地先把人家解决了,拦都拦不住……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小黑又化成人身,站在距离我几尺的地方,一时相顾无言。
  然而上苍没有给我们太多相顾无言的时间,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断崖上方,一阵电闪雷鸣,隐隐有妖气泄出。
  我是真的惊恐了,这断崖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操作?
  数十个披着妖族盔甲的妖将从断崖上方的电光中走出,面目狰狞,杀伐惊天。
  我倒吸一口凉气,妖族果然也派了人出来追我,那几位身上妖气浓厚,恐怕都是妖族中数一数二的大妖。
  小黑仍是面色淡然地挺直了身子,站在一旁。我连忙将他拉到身后,左手银光一晃,祭出了法宝。
  天族与妖族不同,遇到了天族我还能说上几句话,总归能护住他。遇上了妖族,只怕就我们之间这样的关系,小黑连尸骨都难存。
  那数十个妖族将士脚步沉稳地步步逼近,刀锋闪着寒光,在日光下微微颤动。
  我心知这场战斗胜算渺茫,但我身后是心上之人,退无可退,只能拼死一搏。在我千年的岁月里,只开了两朵桃花,与重元的那段情似朝露的日子,恍恍惚惚已不真切,而与身后这人不过短短一月的时光,却密密麻麻地在我心里刻下自己的记号。
  正如他拼死护我一般,我也不愿意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那几个妖族将士已经近在咫尺,为首那人高高抬起手,刀光乱闪,那把刀恶狠狠地插进了……
  他腰间的刀鞘。
  那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高呼一声:“拜见君上。”他身后那群人也都直挺挺地单膝下跪,参拜声响彻断崖。
  我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头,又回头看了眼被我护在身后的小黑,有些蒙了。据我所知,妖界能当得上这一跪的,又能当得起那一声君上的,只有一个人。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现任妖皇的原身,似乎是条黑色腾蛇。
  小黑大名玄晔,前任妖族太子,现任妖族的皇。
  我跟他的孽缘,也得从我拜入师门后说起。
  几百年前,前任妖皇死后,玄晔被他的某个兄弟暗算,身负重伤地逃了出来,我师父欠过他一个人情,便将他拎了回来,扔给我照顾。
  那日半夜,我房间里的人其实是偷溜出去替我猎了只山鸡又烤好的玄晔。他那时第一次为姑娘家做这种事情,本来就紧张得不得了,被我撞到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幻化成重元的样子。
  之后也只好以重元的身份出现。
  后来他伤好了,临走前赠给我的银色手镯,是他们妖族的至宝,按照他的说法,这便是聘礼了。
  玄晔回到妖族后,处理了争夺皇位的兄弟,待到处理好一堆妖族内部的、與天族外部的杂七杂八的破事后,才发现,一恍已是百年时光悠悠而过。
  他向天族提亲议和,说是和亲,其实早算准了天族里头唯一一个合适的对象只有我,只是他没想到,我逃婚了。
  还逃错了路线,一头扎进封了条恶龙的不成山。他收到消息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正巧遇到晕倒在小池塘中的我。
  我十分惊奇:“我不是睡着了吗?”
  小黑摇头:“你当时伤得颇重,我只得折了自己的修为替你疗伤。”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自责,“没想到差点儿让那恶龙伤了你。”
  我看着他难得透了丝懊悔的眉眼,喉咙里发苦,目光在他肩膀处转过一圈,故意扯开话题:“那你约我私奔又是作甚?”
  这也是我的一个疑问,今日是我跟玄晔成亲的日子,既然最后我都会嫁给他,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约我私奔,将明媒正娶变得这般麻烦。
  我家小黑蛇这个榆木脑袋,也着实不太像是会玩情趣的样子。
  玄晔抿着嘴:“我以为你不想嫁到妖族。”
  我一愣,又被他握住了手,这一回却是十指相扣。皮肉相贴处微微发热,我一抬眼又跌入他眼中水波,听到他柔声道:“我当时想,你要实在不愿意嫁到妖族,我们就私奔吧。”
  玄晔举高我的手,烛光下银色的蛇形手镯轻晃,透着温暖的光泽。
  “反正聘礼我已经给过了,你也给了回应。”他抿了抿唇角,笑得温柔。
其他文献
一个交往近20年的朋友要移居海外,临行前,她把自己心爱的一盆金边巴西木送给我作为留念,我像得来一件宝贝一样欣然接受了。  在她的精心养护下,巴西木枝干遒劲,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迹象。我知道这盆植物是她的心爱之物,不是因为要跨洋过海,她是万万不会送人的。末了,她详细地向我传授了养护的方法,我愈加感到无比的珍惜。  把巴西木搬回家后,我去花卉市場买了一个古香古色的花架,擦拭一新后
小朋友,听说过“任性”这个词吧?它呀,是说谁谁有了某一优势,就非得依着自己意愿做不可,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  妈妈有家长的权威,她就任性。想让你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去玩儿、吃饭吃多少、不准你和那些人交往……她是妈妈,就这么任性!  老师呢,什么时候放学、这节课讲几分钟、晚上布置多少作业、同学犯错怎么惩罚……他(她)得说了算——他(她)是老师,他(她)任性呗。  家里养了小狗,它小时候特爱上沙发和人
我家小姐派我去偷窥顾长珏,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  顾长珏顾公子,素有皇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平日里乘车出游,回来都能攒下一马车的鲜花水果。住在隔壁的我偶尔还能在顾长珏回来时过去顺两根香蕉,故而顾公子的美貌也算造福乡邻。  不过虽然许多姑娘送了瓜果送了香包也送了秋波,但顾公子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姑娘有兴趣。因此我家小姐总觉得自己还有无限大的机会,而我叼着香蕉在一边嗤之以鼻。  如今我站在墙角下,看着墙
风在追求叶子而叶子很犹豫,便去询问树。树说: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但叶子离开时,树却没有挽留,于是风带叶子看世界,满足叶子的梦想。可风停了,叶子被无情碾压。树很后悔,而风认为:我满足了你,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认为,人心怀梦想付出行动,即使不成功也不后悔,心怀感恩,因为他努力追求过。  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是平等的,正如风给了叶子看世界的机会,实现了叶子的梦想,可叶子只顾享受,没有回报风,也辜负树对它
在每年农历的9月中旬,白色的霜花附在草叶和土块上,于太阳下闪闪发光,向人们告知寒冷季节的来临。从白露至寒露,再至霜降,古人将这类似雪花的冰晶解释成“露结为霜”。而霜,这大自然的花朵,它从未自空中降落。  我的祖父是很少说霜降的,他对于这一节气的描述是“打霜”。他苍老虬曲却又有力的手会在霜降来临的清晨扶稳犁铧,将故乡肥沃的土壤耙得更细、更疏松。为使他怀里每一粒挚爱的饱满的麦子能够在大地上扎稳脚跟,他
慕容晏第一次见到姜小谢时吃了一惊。  他挑起小谢下颌,问领她来的太监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殿下,您说笑了。”太监赔笑道,“姜氏这一辈,只得一女,便是您面前这位。”  其实小谢长得好,眼睛又大又亮。慕容晏提起小谢的衣领,刚要说话,小谢却一扭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一口见了血,慕容晏却也不恼,捏着她的两腮把她拽开,评价道:“小畜生。”  他说这话时语调温柔,可小谢天生有兽一样的秉性
自卑和自恋只有一线之差,那么,你究竟处于哪种状态呢?快完成下面这个测试看看吧。  1.在路上走时,只要一看到镜子,就会去照一照。  会→跳2 不会→跳5  2.和朋友去喝咖啡,都坚持各付各的。  是→跳6 不是→跳3  3.你有自信能和外国人愉快交谈吗?  有→跳8 没有→跳7  4.你很在意别人看你的眼光吗?  在意→跳A型 不在意→跳B型  5.你常常有机会出国吗?  常常→跳9 不常→跳12
悲傷岛的故事
庚年腊月,寒空晴明,满天霞飞。繁华的淮城,正值佳节,灯火阑珊,马匹货车不分时限地塞满大街小巷,行人如织,嘈杂的人群和小贩的叫卖声接连不断。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九冬裹着不合身又有些破烂的麻衣,头发凌乱如杂草,将一颗珠子递给小贩后,正撸起袖子狠狠地咬着那串糖葫芦,五官酸得扭曲。  南池就是那时候突然出现的。一只骨节分明又白皙的手夺过珠子后,一个磁性又戏谑的声音道:“真是个傻姑娘,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名言速记:失足,你可以马上恢复站立;失信,你也许永难挽回。——富兰克林  1984年3月28日,卢森堡第一国立小学在校门口竖起了一个玫瑰花雕塑,全校师生站在雕塑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刻有“1797﹣1984”字样的玫瑰花雕塑,仿佛在诉说着一个200年前的往事。  那是1797年的3月28日,拿破仑访问卢森堡,并参观了卢森堡第一国立小学。在小学欢迎会上,拿破仑手举一束价值3路易的玫瑰花,激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