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之当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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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余写手当年明月等人写的通俗历史读物大卖,有些“体制内”的学者也开始仿而行之,写作一些同类读物。这又引来一些学者发表议论,或谓当年明月等人所写更八卦故更可读而学者所写更为严谨云云。我当然没有义务在这里判断谁更严谨谁更八卦,不过倒是愿意提供另外一种思路,聊供谈助。
  夫八卦者,非当代写手之专利也,此事古已有之,现代学者亦多有之。
  比如谈到汉武帝,言其信任卫、霍以驱匈奴,固学术也;要是再讨论一番当时中亚政治军事形势,则更学术矣。然而要是谈到汉武帝还在孩提时代被抱在大人膝上时,就知道要娶漂亮的阿娇做老婆,而且许下了“金屋藏娇”的诺言,而且长大后还真兑现了,岂非八卦之至?要是觉得《汉武外传》之类乃野史小说不足为据,那么看看《史记·孝武本纪》,里面记载的全是汉武帝祀鬼神、迎神仙、求长生并且一次次上当受骗的故事,这些故事中的任何一件放到今天,皆媒体上之大八卦也。至于汉武帝临幸其姑母馆陶公主(一位约60岁的老太太)府第,接见她的18岁少年面首董偃,并称之为“主人翁”(现代汉语中“主人翁”一词即本于此),更是当时皇室之超级大八卦——而此事记载在最正宗的官史《汉书》卷六十五中。类似的例子在历代官史中有的是。
  现代学者也一点不缺八卦情怀。比如谈到李约瑟,言其皇皇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固学术也;要是再分析一番他的研究成就与不足,则更学术矣。然而要是谈到李约瑟之所以献身于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是因为爱上了当时年轻貌美的中国留学生鲁桂珍,岂非八卦之至?然而这个看法也是不少学者愿意采信的。
  我之所以提到上面这些陈年旧事,只是想借此指出两点:
  一、学术与八卦之间,本来“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二、许多古代八卦,因托身古籍之中,年代久远之后,形成历史光环,虽八卦亦成经典矣。
  因为经常留意古人的八卦情怀,就将我引导到《三国遗事》上去了。
  这三国不是我们熟悉的“三国”,而是当年朝鲜半岛上新罗、百济、高句丽三个国家的故事。有《三国史记》和《三国遗事》两书,被视为朝鲜古代史书中的双璧。我对《三国遗事》闻名已久,1993年到韩国去开会,就抽空前往汉城各大书店中搜寻此书。但是我连续去了几家书店,包括号称汉城最大的那家,都很失望。原因不是韩国人不重视此书,恰恰相反,恐怕是他们太重视此书了——他们已经将它译成了现代韩文(就像我们这里将古籍译成白话)。几家书店里出售的都是译成现代韩文的版本,而我完全不懂韩文,这样的版本我就没法阅读了。我希望找到的是未经翻译的版本——因为和许多朝鲜古籍一样,《三国遗事》本来是用汉语写成的。
  最后,就在我大失所望、准备废然而返时,却非常意外地在一个不起眼的书架上找到了一种未经翻译的《三国遗事》。精装一厚册,检视我夹在书中的“汉城图书中心”收据可知,售价为9000韩元,约合当时的人民币90元。
  这部《三国遗事》,正文前有韩国学者崔南善写的长达数十页的导读(“解题”),这崔南善也是《三国史记》的整理者。导读是用是韩文写的,但因为是非常“学术”的文本,所以其中有许多汉字——在这方面日、韩很相似,都是越“学术”的文本汉字越多。正文后面还附录了12种朝鲜半岛早期历史的原始文献残篇,其中只有第二种《广开土王陵碑》(俗称“好太王碑”——该碑在中国吉林省集安市)是我以前读过的。
  《三国遗事》分为五卷,在内容上又分为长短不一的九个部分。卷一包括“王历第一”和“纪异第二”。“王历”类似《史记》中的年表,“纪异”则延伸至卷二的全部,历数历代诸王的种种神异事件——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没有一件不八卦的。卷三包括“兴法第三”、“塔像第四”和“义解第五”,所言全部是佛教中的神异故事。卷五包括了“神咒第六”、“感通第七”、“避隐第八”和“孝善第九”四个部分,“神咒”和“感通”一看就知道是讲各种灵异事件的(很像中国的六朝志怪笔记小说),而“避隐”和“孝善”只有很少几页篇幅。
  要说《三国遗事》中的八卦情怀,比起中国眼下当年明月等人所写的通俗历史读物来,不知道要浓烈多少倍!我姑且随手举几个例子:
  “纪异”中第一条就记载开创古朝鲜的君王“坛君王俭”,说他是“桓雄天王”和一只化身为女人的熊交媾而生下的,而且极为长寿——“御国一千五百年”之后成为山神,“寿一千九百八岁”。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各民族常见的“神话传说”,不足为奇。
  那么再看“神武大王”,这早就不是“神话传说”时代了。他是一个篡位的君王,篡位前向侠士弓巴许诺:如能助其篡位成功,就迎娶弓巴之女为妃,弓巴于是举兵侵犯京师助其篡位;但神武大王即位后,群臣力言弓巴之女身世寒微,不能为王者妃,大王遂食言。弓巴闻之怨恨不已,乃再次举兵反叛,这时又有一个将军阆长出来,只身前往弓巴军营,将其斩首,于是天下太平……
  要是觉得这种杀来杀去的故事太血腥,那也有温馨一点的:“景文大王”的喜剧故事。景文大王年轻时就是才俊之士,受到老国王赏识,决定召他做驸马,他父母闻之喜出望外,就聚集家人商议:国王有两个女儿,大公主相貌“寒寝”,二公主则极为美貌,于是议定要他选二公主。这时有一个“范教师”悄悄对他说:一定要选大公主,必有好处,切记!第二天老国王让他选公主,他就选了大公主。谁知成婚后不久,老国王突然病危,立马就龙驭上宾了,因为没有子嗣,遗命让大女婿继位,于是他就当上国王啦。
  在“避隐”中有一个类似中国“介子推”的故事:孝成王在“潜邸”时,有一天和贤士信忠在柏树下弈棋,他指着柏树向信忠许诺说将来一定不忘记他,信忠起身拜谢。几个月后孝成王即位,封赏功臣,但却没有信忠的份,信忠写了抱怨的歌贴在那棵柏树上,柏树就枯黄了。孝成王看见了树上的歌,自责道:我怎么将他忘了呢?赶紧封了信忠的爵位,那棵柏树竟又回黄转绿了。
  好了好了,“篇幅所限”,不能再举例了(书中好玩的故事确实还有许许多多)。
  如此富于八卦情怀之《三国遗事》出于谁手?出于高丽僧人一然(1206—1289),俗名金见明,一然为其字。他13岁出家,晚年被推为“国尊”,大受高丽王朝忠烈王的赏识。作为一代名僧,著述颇丰,《三国遗事》是他圆寂前四年(1285年)完成的,当时他的头衔是“国尊曹溪宗迦智山下麟角寺住持圆镜冲照大禅师”。
  现在我们也可以“解题”了:这个一然,就是当年朝鲜半岛之当年明月也(至少就他写前朝史事并极富八卦情怀这两点来说,比当年明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有人会认为他远不如今天中国的当年明月幸运——估计他一分钱版税也没拿到过,但他以知识和著述换来了朝廷的尊奉和供养,其实收获比中国的当年明月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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