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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路暗黄的路灯旁,梧桐的叶片像飞舞的魔咒,顺着风的漩涡滑下;未名湖畔低垂的柳枝下,燃烧着有关爱情的火焰;人文馆镂空的墙体,透出明亮的月光,直照向珞珈山开阔的眉角。
安静,我只听得见一片安静,在这昏暗的明亮中悄悄酝酿、升腾,又归于沉寂。这是一种你永远无法用文字、影像、图画去捕捉的夜晚,一种在从容的沉静下凝聚了无数激情和狂欢的夜晚,一种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的夜晚。
这就是我生活了四年的校园,学校正门的公交车站牌上写着这一站的名字——珞珈山。
樱花·若是一场嘉年华
武大有一条著名的马路,叫做“樱花大道”,樱树在路的两侧袅娜生长,花期到来,枝条交错,漫天都是纯白的、淡粉的花朵,几乎要将整条道路遮盖起来。
每年春天的某一个星期,“武大的樱花开了”就像一条暗语游走在武汉的大街小巷,甚至很多公交车上都打出“乘×××路公交车,到武大看樱花”的广告语,十数万的游客纷至沓来。这样的白天,欢乐已经被游人全部带走。只有在傍晚的暮色中,我们才会跑到樱花大道一侧的老斋舍那通天的青色石阶上坐着,看看白天不属于我们的樱花。如果恰有阵风吹过,也许小小的花瓣会簌簌地洒落下来,那就是场樱花雨。
某年,曾经顶替过学生会的人去看守正门、收门票。对于更多的人来说,特别是其他高校的学生,逃票的意义不在于逃票本身,而是在于大费周章地借学生证,理直气壮地走进大门后,那种欢愉和幸运的快感。
一个女生,带着学生证进来,我拦下查验,问:“你叫什么名字?”她答:“我叫李梅,杨梅的梅。”我笑,学生证上印着“李杨”,杨梅的杨。没有拆穿就让她进去,背得已经那样辛苦,这只是场盛会,若大家都快乐,小小的诡计又何妨?
只是樱花短暂,便有了所谓“一期一会”的伤感。一场春雨过后,地上都是散落的花瓣,不多时,便谢了。最后看樱花时,心里有着小小的忧愁。只是那些花谢后,绿得喜人的叶片才会生长出来,这独特的“生长逻辑”,也许是为了避免那些不该有的忧伤吧。
浪淘石·诗之魅影
浪淘石的具象,其实是东湖上的一块大石头,传说中可以摆一桌麻将。我喜欢这个说法,让人觉得世俗而亲切,想想在东湖浩渺的水面上和牌的情景,赌博就可以变成浪漫的事。
其实,浪淘石是武大的文学社。最初是八十年代,几个文艺小青年在教三的某个教室里发起的。那是新诗的全盛年代,有多少意象,有多少梦想,就有多少诗歌。我常常想象,如今的樱顶,夜夜环绕的风声,可能就是那些年轻的梦者朗诵的余音。直至今日,浪淘石仍然在守护诗歌——这个颓废的王者。
我想到从县城来到武大的温先生,瘦削却神情严肃,告诉我:“我撰写了关于新诗的编年史。”照顾着他生活的吴先生,只是初中毕业的农民,却倾家荡产地跟随着这个狂热的诗人;想着和社团的朋友一起通宵画展板,我所能做的,只是给大海填上浓浓淡淡的蓝色;和学姐的聊天纪录上,有满满的632页,重新看就像小说,把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地捡起来了;和社团的朋友们一起去凤凰,在沱江边的露台上听着他们隐喻很多诗歌,轻笑着打岔;接到湖北大学一个同学的E-mail:“樱花诗赛终于开始了,对我来说,这大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了,谢谢你们还能直坚持着做好校园诗歌。”面对过朗诵会数百个观众挤爆现场的盛况,也经受过大会场里只坐了寥寥十几个人的尴尬,为了浪淘石哭泣多过欢乐,可为什么,回想的时候却觉得满心欢喜?
我说文学就像沙滩,想塑一个城堡就塑一个城堡,想砌一个池塘就砌一个池塘,想跳支舞就跳支舞,想生堆火就生堆火,想让浪淘石变出个梦想,它就变出个梦想!
湖滨
校园太大,我所居住的湖滨偏居一隅,从正门搭的土到这里都要超过起步价,便落落大方地自成王国。从理发店、面包房,到书店、超市;从配钥匙的、修风扇的,到补鞋的、卖镜子的、做枕套的;从烧烤、香菇鸡肉盖浇饭、莲藕排骨汤,到茶叶蛋、玉米、关东煮,生活中所有需要或不需要的,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那条窄窄的上山坡路叫做湖滨路,无论昼夜,常有狗儿出没,蓝色、赤色或灰色羽毛的鸟儿也在路上蹦跳。甚至有一次,一只狸猫拖着柔软而宽大的尾巴,从我面前踱步而过。并不稀奇,在武大第一要学会的就是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
某条路真正的名字,我总是不清楚,因为我在心里已经为它设计了“云杉大道”这样的称呼。路的一头,是我住的湖滨三舍,路的另一头,曾经是一片未开拓的荒芜,而今是法学院和经管学院两座后现代风格的建筑。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每每遇到喜欢的人,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在这条路上牵着手,闲散地晃来晃去。一侧是绿色的池塘和灿烂的花圃,云杉瘦削而笔直,高大得望不到尽头,另一侧是矮小的房屋,总是神秘地关着铁门,看不透那背后的故事。这是唯一一条我从宿舍的窗户可以看到的路,夜晚时安静得引诱我不断发呆。
东湖
“珞珈之山,东湖之水,山高水长,流风甚美。”这便是董必武先生赠予武大的赞美。都说武大是武汉人民的后花园,武大人却也把东湖看作校园的一部分。
的确,东湖以怀抱的姿态围住半座珞珈,从围墙到湖水,相隔不到十米。夜游东湖,若是从放鹰台走到三环,起码也要花上两个小时。单是凌波门附近,便有栈桥处处,湖水涨时,坐在栈桥上,双脚就可以伸入湖中。时而可以看到烟花绽放,就着月亮的光芒,还有银色的鱼从水面一跃而起腾空的瞬间。
我在湖边消磨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朋友约我出去,暗语便常是“去东湖晒月亮吧”,那里总有些很美好又很无奈的记忆留存。
建筑·民国的传说
人若老了,总想回忆当年;建筑若老了,却衍生出好多传说和神秘。
我们的课常在理工楼,民国十几年的建筑楼,绿色琉璃的屋顶,却又有巨大的欧式罗马柱,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后现代风格。楼内结构复杂,新生时第一次去那里自习,在楼里上蹿下跳地走了半个多小时,却没找到哪里是厕所。
老斋舍是珞珈上风上水之地,偌大的建筑群又被称作“樱花城堡”,以绿琉璃瓦为顶,以淡黄色的水磨为墙,上接象征武大灵魂的老图书馆,下连樱花大道和似丛林般的情人坡。108级台阶,是老斋舍的高度。走上樱顶,大概是观赏珞珈山的最优角度。
至于老图,一千个武大人心中,就有一千个老图。淡定、高贵、雍容,只有对知识真正顶礼膜拜之人,才有信心走入老图。传说“六一惨案”牺牲的亡灵仍在其间流连,也许这世界本无所谓阴阳相隔,只是气场不同罢了。
不伤离别
写给珞珈最后的日记
这是我存在于这个校园之中的最后一篇日记,从此,凡关于珞珈的种种狂欢、隐秘、忧伤、欢喜,便真的永远封存在关于青春的记忆之中。我邮寄了所有的衣物、书籍,变卖了杂物,只留下记忆,无法搬运,无法贩卖。
这个寝室,如今于我,只剩下一张木板床、两个装满的挎包和满屋尘埃。我曾经用带着金屑的绿色指甲油涂在墙壁上的“勤俭”“真爱就像条龙,大家都说有,但谁也没有看见过”——如今我依然不懂,仍是喜欢懒惰与浪费的生活,仍是不依不饶地去爱人、恨人。
难道,大学终未曾改变我?
这是我仍然偶尔会迷路、给路人胡乱指路,或是为美景发呆驻足的校园,我最依恋和深爱的校园,我们终究要离去了。只是,来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走时发现自己确实只是星球上的一颗尘埃。写给HN的信上,我很诚实:“我虽悲哀地注视着眼前的分别,但也无法杜撰出一个乐观的未来。”珞珈山,这是座最适合拍惊悚片,也最适合拍文艺片的剧场,然而我的心灵寥荡,此刻舞台竟空无人。
我现在所处的另一座校园,从图书馆的窗望出去,就是漂亮的海景,但我似乎再没有将它刻上我的印迹的欲望了。一生中,找到自己归属的,和归属自己的,都同样困难。爱给了武大,就难以自拔。
(转载自《南风》)
安静,我只听得见一片安静,在这昏暗的明亮中悄悄酝酿、升腾,又归于沉寂。这是一种你永远无法用文字、影像、图画去捕捉的夜晚,一种在从容的沉静下凝聚了无数激情和狂欢的夜晚,一种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的夜晚。
这就是我生活了四年的校园,学校正门的公交车站牌上写着这一站的名字——珞珈山。
樱花·若是一场嘉年华
武大有一条著名的马路,叫做“樱花大道”,樱树在路的两侧袅娜生长,花期到来,枝条交错,漫天都是纯白的、淡粉的花朵,几乎要将整条道路遮盖起来。
每年春天的某一个星期,“武大的樱花开了”就像一条暗语游走在武汉的大街小巷,甚至很多公交车上都打出“乘×××路公交车,到武大看樱花”的广告语,十数万的游客纷至沓来。这样的白天,欢乐已经被游人全部带走。只有在傍晚的暮色中,我们才会跑到樱花大道一侧的老斋舍那通天的青色石阶上坐着,看看白天不属于我们的樱花。如果恰有阵风吹过,也许小小的花瓣会簌簌地洒落下来,那就是场樱花雨。
某年,曾经顶替过学生会的人去看守正门、收门票。对于更多的人来说,特别是其他高校的学生,逃票的意义不在于逃票本身,而是在于大费周章地借学生证,理直气壮地走进大门后,那种欢愉和幸运的快感。
一个女生,带着学生证进来,我拦下查验,问:“你叫什么名字?”她答:“我叫李梅,杨梅的梅。”我笑,学生证上印着“李杨”,杨梅的杨。没有拆穿就让她进去,背得已经那样辛苦,这只是场盛会,若大家都快乐,小小的诡计又何妨?
只是樱花短暂,便有了所谓“一期一会”的伤感。一场春雨过后,地上都是散落的花瓣,不多时,便谢了。最后看樱花时,心里有着小小的忧愁。只是那些花谢后,绿得喜人的叶片才会生长出来,这独特的“生长逻辑”,也许是为了避免那些不该有的忧伤吧。
浪淘石·诗之魅影
浪淘石的具象,其实是东湖上的一块大石头,传说中可以摆一桌麻将。我喜欢这个说法,让人觉得世俗而亲切,想想在东湖浩渺的水面上和牌的情景,赌博就可以变成浪漫的事。
其实,浪淘石是武大的文学社。最初是八十年代,几个文艺小青年在教三的某个教室里发起的。那是新诗的全盛年代,有多少意象,有多少梦想,就有多少诗歌。我常常想象,如今的樱顶,夜夜环绕的风声,可能就是那些年轻的梦者朗诵的余音。直至今日,浪淘石仍然在守护诗歌——这个颓废的王者。
我想到从县城来到武大的温先生,瘦削却神情严肃,告诉我:“我撰写了关于新诗的编年史。”照顾着他生活的吴先生,只是初中毕业的农民,却倾家荡产地跟随着这个狂热的诗人;想着和社团的朋友一起通宵画展板,我所能做的,只是给大海填上浓浓淡淡的蓝色;和学姐的聊天纪录上,有满满的632页,重新看就像小说,把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地捡起来了;和社团的朋友们一起去凤凰,在沱江边的露台上听着他们隐喻很多诗歌,轻笑着打岔;接到湖北大学一个同学的E-mail:“樱花诗赛终于开始了,对我来说,这大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了,谢谢你们还能直坚持着做好校园诗歌。”面对过朗诵会数百个观众挤爆现场的盛况,也经受过大会场里只坐了寥寥十几个人的尴尬,为了浪淘石哭泣多过欢乐,可为什么,回想的时候却觉得满心欢喜?
我说文学就像沙滩,想塑一个城堡就塑一个城堡,想砌一个池塘就砌一个池塘,想跳支舞就跳支舞,想生堆火就生堆火,想让浪淘石变出个梦想,它就变出个梦想!
湖滨
校园太大,我所居住的湖滨偏居一隅,从正门搭的土到这里都要超过起步价,便落落大方地自成王国。从理发店、面包房,到书店、超市;从配钥匙的、修风扇的,到补鞋的、卖镜子的、做枕套的;从烧烤、香菇鸡肉盖浇饭、莲藕排骨汤,到茶叶蛋、玉米、关东煮,生活中所有需要或不需要的,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那条窄窄的上山坡路叫做湖滨路,无论昼夜,常有狗儿出没,蓝色、赤色或灰色羽毛的鸟儿也在路上蹦跳。甚至有一次,一只狸猫拖着柔软而宽大的尾巴,从我面前踱步而过。并不稀奇,在武大第一要学会的就是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
某条路真正的名字,我总是不清楚,因为我在心里已经为它设计了“云杉大道”这样的称呼。路的一头,是我住的湖滨三舍,路的另一头,曾经是一片未开拓的荒芜,而今是法学院和经管学院两座后现代风格的建筑。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每每遇到喜欢的人,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在这条路上牵着手,闲散地晃来晃去。一侧是绿色的池塘和灿烂的花圃,云杉瘦削而笔直,高大得望不到尽头,另一侧是矮小的房屋,总是神秘地关着铁门,看不透那背后的故事。这是唯一一条我从宿舍的窗户可以看到的路,夜晚时安静得引诱我不断发呆。
东湖
“珞珈之山,东湖之水,山高水长,流风甚美。”这便是董必武先生赠予武大的赞美。都说武大是武汉人民的后花园,武大人却也把东湖看作校园的一部分。
的确,东湖以怀抱的姿态围住半座珞珈,从围墙到湖水,相隔不到十米。夜游东湖,若是从放鹰台走到三环,起码也要花上两个小时。单是凌波门附近,便有栈桥处处,湖水涨时,坐在栈桥上,双脚就可以伸入湖中。时而可以看到烟花绽放,就着月亮的光芒,还有银色的鱼从水面一跃而起腾空的瞬间。
我在湖边消磨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朋友约我出去,暗语便常是“去东湖晒月亮吧”,那里总有些很美好又很无奈的记忆留存。
建筑·民国的传说
人若老了,总想回忆当年;建筑若老了,却衍生出好多传说和神秘。
我们的课常在理工楼,民国十几年的建筑楼,绿色琉璃的屋顶,却又有巨大的欧式罗马柱,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后现代风格。楼内结构复杂,新生时第一次去那里自习,在楼里上蹿下跳地走了半个多小时,却没找到哪里是厕所。
老斋舍是珞珈上风上水之地,偌大的建筑群又被称作“樱花城堡”,以绿琉璃瓦为顶,以淡黄色的水磨为墙,上接象征武大灵魂的老图书馆,下连樱花大道和似丛林般的情人坡。108级台阶,是老斋舍的高度。走上樱顶,大概是观赏珞珈山的最优角度。
至于老图,一千个武大人心中,就有一千个老图。淡定、高贵、雍容,只有对知识真正顶礼膜拜之人,才有信心走入老图。传说“六一惨案”牺牲的亡灵仍在其间流连,也许这世界本无所谓阴阳相隔,只是气场不同罢了。
不伤离别
写给珞珈最后的日记
这是我存在于这个校园之中的最后一篇日记,从此,凡关于珞珈的种种狂欢、隐秘、忧伤、欢喜,便真的永远封存在关于青春的记忆之中。我邮寄了所有的衣物、书籍,变卖了杂物,只留下记忆,无法搬运,无法贩卖。
这个寝室,如今于我,只剩下一张木板床、两个装满的挎包和满屋尘埃。我曾经用带着金屑的绿色指甲油涂在墙壁上的“勤俭”“真爱就像条龙,大家都说有,但谁也没有看见过”——如今我依然不懂,仍是喜欢懒惰与浪费的生活,仍是不依不饶地去爱人、恨人。
难道,大学终未曾改变我?
这是我仍然偶尔会迷路、给路人胡乱指路,或是为美景发呆驻足的校园,我最依恋和深爱的校园,我们终究要离去了。只是,来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走时发现自己确实只是星球上的一颗尘埃。写给HN的信上,我很诚实:“我虽悲哀地注视着眼前的分别,但也无法杜撰出一个乐观的未来。”珞珈山,这是座最适合拍惊悚片,也最适合拍文艺片的剧场,然而我的心灵寥荡,此刻舞台竟空无人。
我现在所处的另一座校园,从图书馆的窗望出去,就是漂亮的海景,但我似乎再没有将它刻上我的印迹的欲望了。一生中,找到自己归属的,和归属自己的,都同样困难。爱给了武大,就难以自拔。
(转载自《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