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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小人书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比如,上世纪70年代,图书奇缺,可供孩子阅读的书籍更少。而那时的孩子,却似乎普遍地给予了阅读一份慷慨与热爱。现在,书多了,多到汹涌澎湃,孩子们却不愿读了。电视和网络占领了他们的视线。
童年的记忆里有这样一段故事,经常清晰地来到面前。
那是1970年的盛夏时节,泉城济南一条普通的街道,岔路街。骄阳似火的正午,一群戴着红袖标的大人们,把从各家搜来的或各家自动缴来的小人书用板车拉着,扔进了街旁的一座小屋里,就像倒垃圾似的。
那时我刚7岁出头。我知道这些小人书按照当时的政治标准,被判定为反动的有害读物,是禁止阅读的“毒草”。
后来,大人们给小屋上了把巨大无比的铁锁,又在门上贴了交叉的封条,然后就走开了。
我四处瞅瞅,确信只剩自己一个人,便走近了小屋。扒着门缝朝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凭着本能,我绕到了小屋后面,立刻就发现小屋墙上有扇小窗,离地一丈有余。我当然不敢去弄架梯子来再明目张胆地爬上去,可又抵挡不住屋里小人书的诱惑,于是就搬来一大堆砖头,摞起来,直到它们够高,然后就勇敢地登了上去。
我看见了满满一屋子的小人书。新的,旧的,全都被绳捆索绑弄成了捆,垛成了垛。那时节我正疯狂地迷恋上小人书,但当时能看到的却凤毛麟角。强烈的阅读欲望遭遇着可怕的书荒时代的阻击。这么多的小人书同时呈现在眼前,我觉得自己的视觉受到了一次前所未遇的狂轰滥炸,真有些受不了。那种馋,那种垂涎欲滴,绝非任何语言所能形容。
可我知道我只有眼馋的份儿,绝对没有将它们捧在手里尽情翻阅的可能。我还很清楚地知道,我这种偷窥本身就属于可怕的犯罪行为。所以,我只在砖头垛上呆了一小会儿,就慌慌张张、依依不舍地跳下来了。
等待它们的将是一把火——大人们后来这样告诉我。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先给扔进了火堆里。
B大公鸡传奇
70年代中期,我的家在一座绿树环绕的军营里。家家都用竹子或木板筑起一个鸡窝,解决吃鸡蛋的问题。
那一年,家里养的几只小鸡雏逐渐长大了,其中一只浑身洁白如雪的大公鸡,很快就显示了它的不同凡响。首先是它的个头,让所有见到它的人,无不为之瞠目。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又这么大的大公鸡。其次是它的脾性,日见凶悍,常常飞越高高的鸡栅,到外面撒野。发展到后来,竟然连人也不放在眼里,而且绝对六亲不认。
有一天,邻居阿姨登门问罪来了。她手里拎着两只小母鸡,说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都给糟蹋成什么样啦!
我们一看,哇,原来干净爽利的小母鸡身上掉了很多毛,其中一只的脊背拉开了一条三寸长的大口子,其状惨不忍睹。不用问,这当然是我家大公鸡干的好事。
邻家走时丢下一句:“快杀了它吃肉吧!”我们家没人响应邻家的建议,没人愿意仅仅因为这个就对大公鸡动刀子。
大公鸡继续为所欲为,终于上演了它的惊人之作。
那天,大公鸡蹿出鸡窝在外闲逛,遇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不知道大公鸡的厉害,伸出小手逗引它玩儿。大公鸡噗啦一声扑了过去,那双可怕的大翅膀扇在小女孩脸上,接着在小女孩的肚皮上连啄三口。小女孩倒地放声大哭。
当那个满脸泪痕肚皮搽了紫药水的小女孩被她母亲领着来到我们家时,我知道大公鸡的死期到了。祸害同类那是天性使然,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祸害人类而且是祸害幼儿,那事情可就严重了。于是,杀无赦。说到底,谁让他生而为鸡呢!
这家伙实在太大了。开膛破肚斩头去爪甚至连脖子和翅膀都剁掉了一截之后,上秤一称,嚯,还剩9斤半!
C舞台上下
1975年,江西省新建县组织了一次全县小学生文艺汇演。
我所在的那所小学当然也踊跃参加了。我,还有一大帮部队子弟因为会说普通话而全都成了演员。演出队的另一半成员,是来自农村的孩子。
演出场地是县里的大礼堂。我们表演了当时盛行的文艺表演形式,如“群口词”、“三句半”和“大合唱”等。既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也没闹什么笑话,算是完成了任务。
中午,所有参加演出的演员都被领进了大食堂,县里招待我们吃饭。饭桌多达30张,但只有一道菜。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腰系脏兮兮围裙的大师傅们,每人端着一个大蒸笼上了饭桌。我估计那蒸笼的直径绝不小于1米。蒸笼里装的是米粉蒸排骨,装得很满。为了这一道菜得杀多少头猪啊?
主食是雪白的大米干饭,装在巨大的木制饭桶里,在墙脚那儿排成一队。
我和别的部队子弟们都起身盛一碗米饭,回饭桌就着米粉蒸排骨吃。
我发现,所有农村来的孩子都似乎无视米饭的存在,他们专吃米粉蒸肉。
风卷残云,才几分钟的工夫,大蒸笼就老底朝天了。别的桌上情况基本类似。
这么多肉竟然不够吃。紧接着,他们把铺底的卷心菜叶也吃个精光。可他们还没吃饱,于是,米饭又被他们重新发现,成了围攻的目标。他们仍然吃得香甜无比。直到食堂里所有的大饭桶都空空如也。他们的表情告诉我,他们的胃仍然有未填满的空间。
我看着,一阵一阵心酸。
一个又瘦又高的同学见我老是盯着他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小声告诉我,他已经至少有三年没吃过肉了。
我不信。问他,难道过年的时候,你们也没有肉吃吗?
他说,过年的时候也吃不上肉,就连白米饭也不一定吃得上。
我感到惶惑。
当时流行这样的口号,叫做“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一刻,我开始觉得这口号的正确性不那么绝对了。
那其实也是我第一次对大锅饭式的社会主义产生了怀疑。
孟凡明
明天出版社编审。专心致力于原创国内儿童文学读物的编辑策划。近年来策划的“阳光姐姐小书房系列”、“辫子姐姐心灵花园系列”,深受广大少儿读者的喜爱。多部担任编辑的图书获得国家级奖励,其中《中国美术史》获“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提名,《纯粹阳光》获鲁迅文学奖。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比如,上世纪70年代,图书奇缺,可供孩子阅读的书籍更少。而那时的孩子,却似乎普遍地给予了阅读一份慷慨与热爱。现在,书多了,多到汹涌澎湃,孩子们却不愿读了。电视和网络占领了他们的视线。
童年的记忆里有这样一段故事,经常清晰地来到面前。
那是1970年的盛夏时节,泉城济南一条普通的街道,岔路街。骄阳似火的正午,一群戴着红袖标的大人们,把从各家搜来的或各家自动缴来的小人书用板车拉着,扔进了街旁的一座小屋里,就像倒垃圾似的。
那时我刚7岁出头。我知道这些小人书按照当时的政治标准,被判定为反动的有害读物,是禁止阅读的“毒草”。
后来,大人们给小屋上了把巨大无比的铁锁,又在门上贴了交叉的封条,然后就走开了。
我四处瞅瞅,确信只剩自己一个人,便走近了小屋。扒着门缝朝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凭着本能,我绕到了小屋后面,立刻就发现小屋墙上有扇小窗,离地一丈有余。我当然不敢去弄架梯子来再明目张胆地爬上去,可又抵挡不住屋里小人书的诱惑,于是就搬来一大堆砖头,摞起来,直到它们够高,然后就勇敢地登了上去。
我看见了满满一屋子的小人书。新的,旧的,全都被绳捆索绑弄成了捆,垛成了垛。那时节我正疯狂地迷恋上小人书,但当时能看到的却凤毛麟角。强烈的阅读欲望遭遇着可怕的书荒时代的阻击。这么多的小人书同时呈现在眼前,我觉得自己的视觉受到了一次前所未遇的狂轰滥炸,真有些受不了。那种馋,那种垂涎欲滴,绝非任何语言所能形容。
可我知道我只有眼馋的份儿,绝对没有将它们捧在手里尽情翻阅的可能。我还很清楚地知道,我这种偷窥本身就属于可怕的犯罪行为。所以,我只在砖头垛上呆了一小会儿,就慌慌张张、依依不舍地跳下来了。
等待它们的将是一把火——大人们后来这样告诉我。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先给扔进了火堆里。
B大公鸡传奇
70年代中期,我的家在一座绿树环绕的军营里。家家都用竹子或木板筑起一个鸡窝,解决吃鸡蛋的问题。
那一年,家里养的几只小鸡雏逐渐长大了,其中一只浑身洁白如雪的大公鸡,很快就显示了它的不同凡响。首先是它的个头,让所有见到它的人,无不为之瞠目。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又这么大的大公鸡。其次是它的脾性,日见凶悍,常常飞越高高的鸡栅,到外面撒野。发展到后来,竟然连人也不放在眼里,而且绝对六亲不认。
有一天,邻居阿姨登门问罪来了。她手里拎着两只小母鸡,说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都给糟蹋成什么样啦!
我们一看,哇,原来干净爽利的小母鸡身上掉了很多毛,其中一只的脊背拉开了一条三寸长的大口子,其状惨不忍睹。不用问,这当然是我家大公鸡干的好事。
邻家走时丢下一句:“快杀了它吃肉吧!”我们家没人响应邻家的建议,没人愿意仅仅因为这个就对大公鸡动刀子。
大公鸡继续为所欲为,终于上演了它的惊人之作。
那天,大公鸡蹿出鸡窝在外闲逛,遇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不知道大公鸡的厉害,伸出小手逗引它玩儿。大公鸡噗啦一声扑了过去,那双可怕的大翅膀扇在小女孩脸上,接着在小女孩的肚皮上连啄三口。小女孩倒地放声大哭。
当那个满脸泪痕肚皮搽了紫药水的小女孩被她母亲领着来到我们家时,我知道大公鸡的死期到了。祸害同类那是天性使然,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祸害人类而且是祸害幼儿,那事情可就严重了。于是,杀无赦。说到底,谁让他生而为鸡呢!
这家伙实在太大了。开膛破肚斩头去爪甚至连脖子和翅膀都剁掉了一截之后,上秤一称,嚯,还剩9斤半!
C舞台上下
1975年,江西省新建县组织了一次全县小学生文艺汇演。
我所在的那所小学当然也踊跃参加了。我,还有一大帮部队子弟因为会说普通话而全都成了演员。演出队的另一半成员,是来自农村的孩子。
演出场地是县里的大礼堂。我们表演了当时盛行的文艺表演形式,如“群口词”、“三句半”和“大合唱”等。既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也没闹什么笑话,算是完成了任务。
中午,所有参加演出的演员都被领进了大食堂,县里招待我们吃饭。饭桌多达30张,但只有一道菜。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腰系脏兮兮围裙的大师傅们,每人端着一个大蒸笼上了饭桌。我估计那蒸笼的直径绝不小于1米。蒸笼里装的是米粉蒸排骨,装得很满。为了这一道菜得杀多少头猪啊?
主食是雪白的大米干饭,装在巨大的木制饭桶里,在墙脚那儿排成一队。
我和别的部队子弟们都起身盛一碗米饭,回饭桌就着米粉蒸排骨吃。
我发现,所有农村来的孩子都似乎无视米饭的存在,他们专吃米粉蒸肉。
风卷残云,才几分钟的工夫,大蒸笼就老底朝天了。别的桌上情况基本类似。
这么多肉竟然不够吃。紧接着,他们把铺底的卷心菜叶也吃个精光。可他们还没吃饱,于是,米饭又被他们重新发现,成了围攻的目标。他们仍然吃得香甜无比。直到食堂里所有的大饭桶都空空如也。他们的表情告诉我,他们的胃仍然有未填满的空间。
我看着,一阵一阵心酸。
一个又瘦又高的同学见我老是盯着他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小声告诉我,他已经至少有三年没吃过肉了。
我不信。问他,难道过年的时候,你们也没有肉吃吗?
他说,过年的时候也吃不上肉,就连白米饭也不一定吃得上。
我感到惶惑。
当时流行这样的口号,叫做“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一刻,我开始觉得这口号的正确性不那么绝对了。
那其实也是我第一次对大锅饭式的社会主义产生了怀疑。
孟凡明
明天出版社编审。专心致力于原创国内儿童文学读物的编辑策划。近年来策划的“阳光姐姐小书房系列”、“辫子姐姐心灵花园系列”,深受广大少儿读者的喜爱。多部担任编辑的图书获得国家级奖励,其中《中国美术史》获“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提名,《纯粹阳光》获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