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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看见爸爸的车了，金黄色的，车窗上贴着一个小猫头。那是我和爸爸一起买的。我对爸爸说：“那只小猫头好。”爸爸就买下来了。
“爸爸，爸爸，那是爸爸的车！”我追着车往前跑。阿珍姨在后面追着我，气喘吁吁。爸爸的车跑得真快，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抬眼，只看见眼前明晃晃的大路，正午的太阳灼灼。
阿珍姨追了过来，我看着她跑的样子，左右晃着，脚尖踮着，却恋恋不舍地不愿离地。她不是在跑，她是作势在跑，以示她的努力。她远比我聪明，她知道追不上爸爸的，大人们总是那么的聪明。她到我面前了，问我，“想爸爸吗？”
“想。”我看了看前面的路，明晃晃的阳光灼我的眼。我牵着阿珍姨的手，她的
手软软的，潮潮的。
（二）
妈妈问我，想不想爸爸。我看着她的眼。我该说实话呢？还是说她爱听的话？我说，我不想。我看见妈妈笑了。她高兴，我也就高兴。
阿珍姨端着炒好的茄子进来：“那你见了爸爸的车跑什么跑啊？”妈妈眼里的光立刻暗淡下去了。
“谁跑啦？我没跑！我不想爸爸，一点都不想！”我冲着阿珍姨愤怒地吼着。她真蠢！我恨死了她的胖脸，她的胖手。我看见妈妈的眼里星星亮闪闪地发着光。星星满了她的眼眶。
妈妈曾经问我，想不想让爸爸回家。我说不知道，这我倒说的是实话。爸爸一回家，他们总吵。妈妈涨红着脸，厉声喊着，没说上几句，眼泪就下来了。爸爸不哭，白青着脸。屋子里全是妈妈的声音，尖锐如断了头的挫刀，狠狠挫着屋里的东西。我害怕这时的妈妈，我害怕她的声音，我逃出去了。
有一次，我逃了很远，我看到一个小妹妹，坐在门墩上，啪啪地吹着泡泡糖。一下一下，她专心地吹着泡泡，我看着她，看了好久，她竟动也不动，看也不看我一眼，兀自吹着泡泡。我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流满了泪。
因为我听见，从她坐的门墩后，传出了尖锐的吵骂声，一声声，刺我的耳。她没地方逃吗？
（三）
妈妈让我在幼儿园里留园，周末再回家。她说，我已经快五岁了，是大孩子了。
我不是。妈妈让我回家，妈妈让我回家啊！我哑着嗓哭。
放学了，我往校门口走去。没有留园的小朋友们一个个被大人们接走了。“再见，小雅！”他们挥着手，笑着对我说。我也笑着和他们说再见。
“哗啦……”守园的阿伯关上了铁门。我的眼泪哗啦下来了。我看着被铁门断开的天幕，哭也不敢大声哭。妈妈妈妈，我在心里喊着。我知道，妈妈听得见我的声音的。
天黑了，我就站在门口等。外面的人透过门缝，看得见我的红外套的。我不能让妈妈找不着我。
“小雅，回来！”幼儿园黄老师牵我的手，“不要哭，风一吹，要把你的脸吹破了。”我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四）
我回家了！阿珍姨也来了。她一来，就得帮妈妈干很多活儿，洗衣服，拖地板，抹桌子，擦窗户，买菜，做饭，洗碗……
太阳快落山时，我看着她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进来。衣服香香的，我对她说，那是太阳的味道。阿珍姨笑了笑，摸着我的头，偷偷问我：“在幼儿园哭了没？”
我低下头，不说话，慢慢学着她的样子，叠衣服。
“真是乖孩子啊，”她说，“你妈妈怎么舍得啊，唉！”
“舍不得也得让她留园啊！”妈妈突然走了进来，挑走了几件漂亮衣服，“你说说，人这一辈子，会碰到多少不顺心的事？你说说，人这一辈子谁能靠得住谁？小时候，爸爸妈妈宠我，我以为能靠他们一辈子；成了家后，我以为能靠丈夫一辈子。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去世了，丈夫走了，我能靠谁？我还得靠自己。我让小雅住校，让她从小就知道，最靠得住的人就是她自己，她得靠自己。”妈妈木着脸，架起了熨斗熨衣服，一下下，“滋——滋——”熨斗吐着蒸汽。
阿珍 “喔，喔”应着。我低下头，一下一下叠我的衣服。阿珍姨叹了口气，接过我叠的衣服，狠狠在我脑门上亲了一口。
（五）
我生病了。妈妈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抱着我。妈妈身上真暖和啊。我好冷。妈妈抱紧我，我也抱紧妈妈，妈妈你不冷吧。
我睡了好久了，半夜里，刺眼的灯弄醒了我，我看见妈妈惊恐的双眼。妈妈用额贴着我的头，妈妈的脸真凉，我打了个激灵。我闭上了眼，妈妈让我睡吧。
可妈妈不让我睡了：“宝贝，乖孩子，穿上衣服，宝贝，快。”她给我穿上衣服。我太累了，妈妈让我睡吧。
她把我裹在她的棉大衣里，喘着气，抱着我下楼。我贴着妈妈的胸口，我听见她的心跳，“怦怦怦……”一下下，快得连我也心慌了。
妈妈抱着我，站在黑魆魆的路边等车，四周静悄悄的，我只听见妈妈的心跳，我动了动，想抱抱妈妈，可我太累了，我抬不起手。我的脑袋昏沉沉的。“宝贝，不怕，宝贝，是勇敢的宝贝……”妈妈搂紧了我，轻轻唱起了歌，“划划，划小船……”妈妈颤着声起音了。声音突然出现在寂静的黑夜中，连我都吃了一惊。妈妈害怕了吗？妈妈你不要害怕。我保护你！我用尽力气，伸出手，我要抱抱妈妈。妈妈把我的手又塞进棉大衣里。
车来了，妈妈抱着我坐进去，车里真暖和：“师傅，麻烦快点，去医院，孩子病了！”妈妈你唱歌呀，你为什么不唱了？
妈妈我想听你唱，以前，睡觉时，你总抱着我，唱歌给我听。你对我笑着，你的眼睛亮闪闪的，里面藏着我的笑脸，妈妈，我希望你微笑。
我紧紧贴着妈妈的胸口，听着妈妈的心跳。
（六）
“好，妈妈，我再弹一遍。”我坐上了琴椅。倘若用练琴换得天天回家，我愿意。那天，家里来了位漂亮的阿姨，拉着我的手看了好久，啧啧称赞我的手又大又厚实，天生一双弹琴的手。阿姨让我唱歌。我不想唱，抿紧嘴。
“小雅，唱，唱给阿姨听听！如果阿姨听了觉得好，妈妈就让你学琴，你可以天天回家弹琴。”妈妈双眸灼灼地看着她。
妈妈话音刚落，我就大声地唱起来了“划，划，划小船……”我费劲地唱着。我看见妈妈皱起了眉，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突然毛糙起来。
“好了，别吼了。”妈妈皱着眉打断了我，“回家学琴吧。”
“其实，你让她学琴，也是舍不得再让她孤零零地住校了，是吗？上次小雅大病了一场，你心疼了吧。”漂亮阿姨笑出了一口白牙，看着妈妈说。妈妈皱了皱眉。
我很用心地学琴。我是那么安静，乖乖地练完一小时琴，便自己拿起玩具玩。妈妈还是成天的忙，阿珍姨现在就留在我家里了。到了9点钟，我得自己上床睡觉。要是妈妈还没回家，我就偷偷让阿珍姨陪陪我。胖胖的阿珍姨，一挨着床就睡着了，酣声打得震天响。
“阿珍，不要陪她睡，让她自己一个人睡。”妈妈知道了，大声地说阿珍。
阿珍姨喔喔应着。可我不答应。妈妈没回来，我还是求阿珍姨抱我睡。阿珍姨不敢睡着，挨着我，大睁着眼，渴睡得直打盹。我挨着阿珍姨胖胖的，暖暖的肚皮，一手抱着我的小布熊。我是小熊妈妈。抱着它睡，它就不怕了。
（七）
谁都说我是乖孩子，谁都喜欢我。可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了。不要我们了。我不信。爸爸回来了，他带给我一件漂亮的红棉袄。他抱我，用脸贴着我的脸。他的脸冰冰凉的，可他的怀里是多么的暖和啊。他紧紧抱着我，我也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妈妈冷着脸，把我手中的棉袄拿了去，扔还给爸爸。
“现在就是钱的问题了，这房子，归我。什么？一个月500？你养猫啊？房子？以为给了房子就不用付抚养费啦！1000？至少1000。不然，现在你就对孩子说，你不是她爸爸了。孩子长大了，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爸爸不抱我了，他拿着棉袄。铁青着脸，硬着声回应着妈妈。屋里真冷，我紧紧抱着我的小布熊。我找出了一块红黄相间的小毛巾，给它裹上。
“我不会再让你碰小雅！小雅，来，对他说，你没有爸爸！”
太冷了，不行，我得再找一块毛巾给我的小布熊裹上。哪里还有呢？哪里还有呢？
“小雅。过来！”
我脱下了我的外衣。
“小雅，穿上！你脱衣服干吗？”妈妈尖锐地叫着。她过来，使劲把衣服从小熊身上扯掉，我呜呜哭了。小熊落在我的脚边，我蹲下身，泪水滴在它身上了，毛绒绒的小熊肚子绽开了一个漂亮的潮印子。
（八）
我睡着了，可我知道妈妈过来了。
妈妈身上有股暖暖的芬芳，呵，我亲爱的妈妈啊，你到哪里，我都能闻出你的芬芳，就是闭了眼，我也能凭着这气息把你认出来。这芬芳里，有你最美的微笑，这芬芳里，记载着你最甜美的声音。我想睁眼，可我太困了。我动了动嘴，妈。声音还没出来，就消失在嗓眼里。妈妈挨过来，搂着我。
“宝贝，妈妈的宝贝。最亲爱的宝贝，不要怪妈妈狠心，妈妈要你坚强，妈妈希望你勇敢。妈妈要你从小就独立，不要像妈妈，不要像妈妈一样，这么没用……”
我贪婪地嗅着妈妈的芬芳。我笑了，笑声从我的心底漾开，我的心里满是阳光下绽开的花儿。我费力地发出声音，“吾……”我太困了，我笑不出来。
“宝贝，妈妈给你再找个爸爸来，一个好爸爸……”
我有爸爸呀。我看见阳光下爸爸车上的小猫头，爸爸的车远了，小猫头看不见了。我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宝贝，宝贝……”妈妈摸着我的头，然后，声音远了，芬芳远了……
（九）
“小雅，许个愿啊，然后把蜡烛吹灭。”妈妈笑着看着我。妈妈又开始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啊。
蛋糕上的烛火跳跃着，映着小妹妹红扑扑的脸儿，她黑亮的眼眸里，烛火也在一闪一闪地跳跃着。
今天我八岁了，小妹妹四岁，她是新爸爸带来的。
他不是我原来的那个爸爸。那辆贴着我的小猫头的车，把原来的爸爸带走了。
“姐姐，姐姐，快，快点……”小妹妹咯咯咯笑着。
我也笑了。妈妈的笑，爸爸的笑，小妹妹的笑……满了我的眼。我低下头，吹灭了蜡烛。
“姐姐，姐姐，你许什么愿啊？”蛋糕糊了妹妹一脸。
我，我没许什么愿。你们的笑容让我忘记许愿了。我希望你们微笑，永远……
（十）
现在我有个小妹妹了。我和小妹妹睡一张床。我的小布熊很旧了，阿珍总嚷嚷着让我扔了。我可不扔，她是我的宝宝。它就睡在妹妹和我的中间。妹妹睡觉时总把她的一只小手从她的被窝下伸进我的被窝来，抓住我的胳膊。妹妹的头发软软的，睡觉时鼻息声很重。她睡得真香啊。她梦见什么呢？我常看见她在梦中笑了起来，呵呵笑，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又是沉沉的鼻息声。
爸爸的鼻息声也很重的。我很久很久没看见爸爸了。爸爸车上的小猫头还在吗？我的琴弹得很好了。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听到我的琴声呢。
我有两本本子，粉蓝色的一本是老师要看的周记，粉红色的那本是我自己的。老师夸我作文写得好呢。她没看到那本粉红色的，要是看了，一定更要夸我了。每天我都给爸爸写信，不会的字就用拼音代替。我已经会认很多字了，很棒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十一）
我看见爸爸了，小猫头的车又把他送回来了。爸爸，爸爸，我呵呵笑起来。爸爸把我抱起来，亲我的脸。咦，爸爸的脸怎么成了小猫头了。小猫的爪子直挠我的肚子。别闹！小猫别闹，我呵呵笑醒了。
屋子里黑黑的。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我做了个梦。
妹妹的手一直在挠我的肚子。我转过脸，她的双眸在黑暗中亮亮地看着我。我捏了捏她的小手。
“睡觉，睡觉，丫丫。”我对她说，“姐姐也要睡了。”
她的手不动了，好半天，我还听不到她沉沉的鼻息声。
我看了看她，她的眼瞪得大大的，一动不敢动，愣楞地在黑夜中。
“丫丫，睡觉嘛！”我生气了。
“姐姐，姐姐，我睡饱了。”
“现在还没天亮呢，快睡。”
“姐姐，”她轻轻地说，“姐姐，我的裤子有点，有点湿。”她的脸凑得近近地看我。
我把手伸进她的被窝。一手的暖乎乎的湿被窝。“妈妈，妈妈，妹妹尿床了。”我大声喊。
我跳下床，拧开了灯。妹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
妈妈过来了，新爸爸过来了，阿珍也打着呵欠过来了。妈妈给我们披上衣服，阿珍嘟嘟囔囔地一边生气，一边换被褥。
“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得自己起床尿尿，我们小雅四岁早就不尿床了。”妈妈嘟囔了一句，轻声地。
新爸爸一句话也不说，阴着脸。妹妹站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拽着我的手臂。我把她的小手从手臂下拿下来，放在手心里，紧紧握着。别怕，别怕，姐姐保护你。
“姐姐，姐姐，爸爸妈妈生气了。怎么办啊？”灯又黑了，妹妹把小手从被窝底下伸进来。
“以后我半夜起来尿尿，也把你叫醒，不怕的。丫丫。”
妹妹长吐了口气。不一会儿，鼻息声就重了。
（十二）
她们嫌弃妹妹。
妹妹在吃饭时挨的骂最多。她们嫌她吃得太慢。我总看见妹妹大口地含着饭，半天咽不下去。她看着手里的碗，愣愣地瞪着，眼里的泪一滴滴落在碗里。饭菜早已经凉了，可她不敢下桌。我总磨蹭着陪妹妹。
“丫丫，丫丫不哭，哭不好看，要笑。”
“姐姐，姐姐，我吃不下。”
“丫丫，你再大大吃三口，一，二，三，好。”我接过碗，斜着眼偷偷看看四周。阿珍在厨房洗碗，妈妈进房了。
“丫丫，吃完了吗？”阿珍粗着嗓喊。妹妹的眼泪又下来了，撇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完了，完了。”我把剩饭倒进嘴里，冰凉凉的饭咕噜打着颤滚到我的肚子里。我抱抱妹妹，“下次要好好吃啊，姐姐下次不帮你吃了！”她呵呵笑了，把冰凉的小脸凑过来，让我亲亲。
妈妈不喜欢小妹妹，阿珍也不喜欢她，总大声说她。说她把玩具扔得到处是，说她嗓门太大，吵得她们头疼，说她太娇气，动不动就大声哭。她们一说她，新爸爸就青着脸，大声地训妹妹。小妹妹被她们训哭了，就大声地哭着喊妈妈。
“这孩子，被她妈妈惯坏了。”新爸爸皱着眉。他们又要让妹妹留园。送妹妹去那个英语幼儿园，周末接回家。
妹妹别去！妈妈，别让妹妹去！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小雅，大人说话你别插嘴！丫丫呀，去那个幼儿园很好玩的，老师白天带小朋友们玩，晚上了，就睡在那里，还和小朋友在一起。”
“嗯不，”妹妹看着我，“我好好吃饭，我，我不尿床了，我要和姐姐睡。”
“你小雅姐姐也留园过，是吧，小雅。”
“妈妈，让丫丫也学琴吧。”
“小雅，这可是丫丫爸爸的意思。小姑娘就不能太娇气，从小就得独立。小雅，你别闹，弹琴去！”
妹妹大声哭起来。我坐上琴椅一首接着一首练。她的哭声淹没在叮叮咚咚的琴声中。我看到了在幼儿园的铁门前哭泣的那个穿红外套的孩子；我听到她的哭声了，她透过门缝，看着我，悲伤地哭泣。我的琴声突然断了，我看不清谱了，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
“妈妈，不要让妹妹去了，我会照顾她的，我学英语，我唱歌给她听，我陪她。好吗，妈妈。”
透过矇眬的双眸，我看见妈妈吃惊地看着我。
（十三）
“2005年9月5日。爸爸，小妹妹不用上那个英语幼儿园了。因为我说我会照gu她。我好高兴啊。”
太困了，我睡吧。我合上日记本，把它塞在枕头下。妹妹的小手又从被窝底下伸过来了。我接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妹妹的手真小啊，软软的，肉肉的。
妹妹上的幼儿园就在我们学校边上。放了学，阿珍过来接她回家。妹妹总要在校门口等我放学。阿珍总嘟囔囔地说，等来等去的，耽误她做晚饭了。
妹妹见了我，总大声地叫姐姐，拿她潮乎乎的嘴啃我的脸。过马路时，我拽紧她的手，一见了行人道上绿灯亮了，她就冲过去。妹妹最喜欢这样，每次跑到对面，都咯咯笑。阿珍在我们后面，慢腾腾胖乎乎的，总跑不快，有时就被红灯堵住了，急得直骂。呵呵，我们就喜欢逗她。
“2005年9月25日。爸爸，你回来看看我吧，你就能看到我的小妹妹了。我喜欢我的小妹妹。”
（十四）
“2005年10月1日。新爸爸和妈妈带我和妹妹去公园玩。我带妹妹玩蹦蹦床。她好高兴啊。我对她说，我还有个好爸爸，开一辆车，车上有个小猫头，大zui笑得眼睛都没了。我喜欢那个猫头，它以前总能把我带到很好玩的地方去。妹妹也想去，爸爸。”
妹妹别跑，停下！车来了！妹妹瞪大了眼，木愣愣地看着疾驶过来的车。我的心怦怦狂跳。我抓住妹妹了，把她往后一拉。我的耳边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呲——嘁。”妹妹哇哇嚎哭起来，眼睛里有个惊恐的我。冰冷的铁皮撞碎了我。我在铁皮之下，我和车轮混一块儿了。
妈妈抱紧我。妈妈你不用哭啊。嘘，我头疼得厉害啊，别哭得那么大声，听你哭，我睡不着，让我睡吧。
你的手臂上、衣服上沾了红红的血，那是我的血。我能听见血流的声音，从我的头上，从我的身上，咕嘟嘟往外冒。阳光就在我的头上，亮灼灼地刺我的眼。不要怪妹妹，不要大声骂那个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司机叔叔，不要骂阿珍。不要骂他们。司机叔叔家里的宝贝看见爸爸哭，肯定也会难过的。不要哭，我希望你们笑。
妹妹，以后过马路，一定不要再这样跑了。要是姐姐下次推不开你怎么办啊？妹妹你害怕了是吧，妹妹不要怕，姐姐保护你。不哭不哭，丫丫。
妈妈，我头太疼了，太阳光照得我直想打磕睡，妈妈别那么大声哭，妈妈，我想睡了，妈妈……
爸爸，爸爸，我看到你的小猫头汽车了，呵呵，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爸爸，你再不来，我就睡过去了。爸爸妈妈，你们一起再抱抱我吧。阳光真好啊。我看见了我生日那天的蜡烛了，和那阳光一样灼我的眼。
“许个愿吧，”妈妈对我说，声音和她的芬芳一样遥远。
我看见你们的笑脸了，在阳光下眩我的眼。
你们的笑让我忘了许愿了，我希望你们微笑，永远……
后记
我是丫丫。
我看见那辆贴着小猫头的汽车回来了。他从车上走下来。妈妈把姐姐那本粉色的日记本交给他。
“你是丫丫。”他蹲下来，问我。
“嗯。”
“丫丫，想姐姐吗？”
“嗯。”我狠狠点头。他摸摸我的头，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星星了。我看着他车上那头笑出了一口白牙的小猫头。
“姐姐说那头猫能带她去好玩的地方玩。”
“嗯，想去吗？”
“2005年10月11日。天突然变冷了，半夜里，妈妈起床给我们加上hou被子。爸爸，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玩累了不想走路，你就背我走，天很冷，可你的背上热乎乎的……”
他带我去游乐场。我滑滑梯，我跳蹦蹦床，我玩彩球坑……他一直看着我玩。然后，他又带我去吃麦当劳，他买了汉堡包，买了薯条，买了土豆泥，买了苹果派……他一直看着我吃，我吃得撑死了。他拿出一件漂亮的红棉袄给我穿上。
“喜欢吗？”
“喜欢！
“是你小雅姐姐的，她，她让我送给你……”他眼里的星星落下来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星星，“姐姐说，哭不好看，要笑……”
“12月1日。爸爸，我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星星月亮太阳一起跳舞，我看见到处都是花儿，笑着，唱着歌……”
“12月24日。爸爸，老师让我用希望造句，爸爸，我造了个好句子。我是shui了一觉后突然想起来的，我没写在造句本上，我记在这里了：虽然冬天到了，但是我希望阳光永远灿烂，我希望花儿永远wei笑。呵呵，我当然也希望你们wei笑，永远……”
他抱紧我，我们脸贴着脸。天上的星星全跑到我们脸上了，凉凉的……
我看见爸爸的车了，金黄色的，车窗上贴着一个小猫头。那是我和爸爸一起买的。我对爸爸说：“那只小猫头好。”爸爸就买下来了。
“爸爸，爸爸，那是爸爸的车！”我追着车往前跑。阿珍姨在后面追着我，气喘吁吁。爸爸的车跑得真快，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抬眼，只看见眼前明晃晃的大路，正午的太阳灼灼。
阿珍姨追了过来，我看着她跑的样子，左右晃着，脚尖踮着，却恋恋不舍地不愿离地。她不是在跑，她是作势在跑，以示她的努力。她远比我聪明，她知道追不上爸爸的，大人们总是那么的聪明。她到我面前了，问我，“想爸爸吗？”
“想。”我看了看前面的路，明晃晃的阳光灼我的眼。我牵着阿珍姨的手，她的
手软软的，潮潮的。
（二）
妈妈问我，想不想爸爸。我看着她的眼。我该说实话呢？还是说她爱听的话？我说，我不想。我看见妈妈笑了。她高兴，我也就高兴。
阿珍姨端着炒好的茄子进来：“那你见了爸爸的车跑什么跑啊？”妈妈眼里的光立刻暗淡下去了。
“谁跑啦？我没跑！我不想爸爸，一点都不想！”我冲着阿珍姨愤怒地吼着。她真蠢！我恨死了她的胖脸，她的胖手。我看见妈妈的眼里星星亮闪闪地发着光。星星满了她的眼眶。
妈妈曾经问我，想不想让爸爸回家。我说不知道，这我倒说的是实话。爸爸一回家，他们总吵。妈妈涨红着脸，厉声喊着，没说上几句，眼泪就下来了。爸爸不哭，白青着脸。屋子里全是妈妈的声音，尖锐如断了头的挫刀，狠狠挫着屋里的东西。我害怕这时的妈妈，我害怕她的声音，我逃出去了。
有一次，我逃了很远，我看到一个小妹妹，坐在门墩上，啪啪地吹着泡泡糖。一下一下，她专心地吹着泡泡，我看着她，看了好久，她竟动也不动，看也不看我一眼，兀自吹着泡泡。我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流满了泪。
因为我听见，从她坐的门墩后，传出了尖锐的吵骂声，一声声，刺我的耳。她没地方逃吗？
（三）
妈妈让我在幼儿园里留园，周末再回家。她说，我已经快五岁了，是大孩子了。
我不是。妈妈让我回家，妈妈让我回家啊！我哑着嗓哭。
放学了，我往校门口走去。没有留园的小朋友们一个个被大人们接走了。“再见，小雅！”他们挥着手，笑着对我说。我也笑着和他们说再见。
“哗啦……”守园的阿伯关上了铁门。我的眼泪哗啦下来了。我看着被铁门断开的天幕，哭也不敢大声哭。妈妈妈妈，我在心里喊着。我知道，妈妈听得见我的声音的。
天黑了，我就站在门口等。外面的人透过门缝，看得见我的红外套的。我不能让妈妈找不着我。
“小雅，回来！”幼儿园黄老师牵我的手，“不要哭，风一吹，要把你的脸吹破了。”我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四）
我回家了！阿珍姨也来了。她一来，就得帮妈妈干很多活儿，洗衣服，拖地板，抹桌子，擦窗户，买菜，做饭，洗碗……
太阳快落山时，我看着她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进来。衣服香香的，我对她说，那是太阳的味道。阿珍姨笑了笑，摸着我的头，偷偷问我：“在幼儿园哭了没？”
我低下头，不说话，慢慢学着她的样子，叠衣服。
“真是乖孩子啊，”她说，“你妈妈怎么舍得啊，唉！”
“舍不得也得让她留园啊！”妈妈突然走了进来，挑走了几件漂亮衣服，“你说说，人这一辈子，会碰到多少不顺心的事？你说说，人这一辈子谁能靠得住谁？小时候，爸爸妈妈宠我，我以为能靠他们一辈子；成了家后，我以为能靠丈夫一辈子。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去世了，丈夫走了，我能靠谁？我还得靠自己。我让小雅住校，让她从小就知道，最靠得住的人就是她自己，她得靠自己。”妈妈木着脸，架起了熨斗熨衣服，一下下，“滋——滋——”熨斗吐着蒸汽。
阿珍 “喔，喔”应着。我低下头，一下一下叠我的衣服。阿珍姨叹了口气，接过我叠的衣服，狠狠在我脑门上亲了一口。
（五）
我生病了。妈妈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抱着我。妈妈身上真暖和啊。我好冷。妈妈抱紧我，我也抱紧妈妈，妈妈你不冷吧。
我睡了好久了，半夜里，刺眼的灯弄醒了我，我看见妈妈惊恐的双眼。妈妈用额贴着我的头，妈妈的脸真凉，我打了个激灵。我闭上了眼，妈妈让我睡吧。
可妈妈不让我睡了：“宝贝，乖孩子，穿上衣服，宝贝，快。”她给我穿上衣服。我太累了，妈妈让我睡吧。
她把我裹在她的棉大衣里，喘着气，抱着我下楼。我贴着妈妈的胸口，我听见她的心跳，“怦怦怦……”一下下，快得连我也心慌了。
妈妈抱着我，站在黑魆魆的路边等车，四周静悄悄的，我只听见妈妈的心跳，我动了动，想抱抱妈妈，可我太累了，我抬不起手。我的脑袋昏沉沉的。“宝贝，不怕，宝贝，是勇敢的宝贝……”妈妈搂紧了我，轻轻唱起了歌，“划划，划小船……”妈妈颤着声起音了。声音突然出现在寂静的黑夜中，连我都吃了一惊。妈妈害怕了吗？妈妈你不要害怕。我保护你！我用尽力气，伸出手，我要抱抱妈妈。妈妈把我的手又塞进棉大衣里。
车来了，妈妈抱着我坐进去，车里真暖和：“师傅，麻烦快点，去医院，孩子病了！”妈妈你唱歌呀，你为什么不唱了？
妈妈我想听你唱，以前，睡觉时，你总抱着我，唱歌给我听。你对我笑着，你的眼睛亮闪闪的，里面藏着我的笑脸，妈妈，我希望你微笑。
我紧紧贴着妈妈的胸口，听着妈妈的心跳。
（六）
“好，妈妈，我再弹一遍。”我坐上了琴椅。倘若用练琴换得天天回家，我愿意。那天，家里来了位漂亮的阿姨，拉着我的手看了好久，啧啧称赞我的手又大又厚实，天生一双弹琴的手。阿姨让我唱歌。我不想唱，抿紧嘴。
“小雅，唱，唱给阿姨听听！如果阿姨听了觉得好，妈妈就让你学琴，你可以天天回家弹琴。”妈妈双眸灼灼地看着她。
妈妈话音刚落，我就大声地唱起来了“划，划，划小船……”我费劲地唱着。我看见妈妈皱起了眉，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突然毛糙起来。
“好了，别吼了。”妈妈皱着眉打断了我，“回家学琴吧。”
“其实，你让她学琴，也是舍不得再让她孤零零地住校了，是吗？上次小雅大病了一场，你心疼了吧。”漂亮阿姨笑出了一口白牙，看着妈妈说。妈妈皱了皱眉。
我很用心地学琴。我是那么安静，乖乖地练完一小时琴，便自己拿起玩具玩。妈妈还是成天的忙，阿珍姨现在就留在我家里了。到了9点钟，我得自己上床睡觉。要是妈妈还没回家，我就偷偷让阿珍姨陪陪我。胖胖的阿珍姨，一挨着床就睡着了，酣声打得震天响。
“阿珍，不要陪她睡，让她自己一个人睡。”妈妈知道了，大声地说阿珍。
阿珍姨喔喔应着。可我不答应。妈妈没回来，我还是求阿珍姨抱我睡。阿珍姨不敢睡着，挨着我，大睁着眼，渴睡得直打盹。我挨着阿珍姨胖胖的，暖暖的肚皮，一手抱着我的小布熊。我是小熊妈妈。抱着它睡，它就不怕了。
（七）
谁都说我是乖孩子，谁都喜欢我。可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了。不要我们了。我不信。爸爸回来了，他带给我一件漂亮的红棉袄。他抱我，用脸贴着我的脸。他的脸冰冰凉的，可他的怀里是多么的暖和啊。他紧紧抱着我，我也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妈妈冷着脸，把我手中的棉袄拿了去，扔还给爸爸。
“现在就是钱的问题了，这房子，归我。什么？一个月500？你养猫啊？房子？以为给了房子就不用付抚养费啦！1000？至少1000。不然，现在你就对孩子说，你不是她爸爸了。孩子长大了，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爸爸不抱我了，他拿着棉袄。铁青着脸，硬着声回应着妈妈。屋里真冷，我紧紧抱着我的小布熊。我找出了一块红黄相间的小毛巾，给它裹上。
“我不会再让你碰小雅！小雅，来，对他说，你没有爸爸！”
太冷了，不行，我得再找一块毛巾给我的小布熊裹上。哪里还有呢？哪里还有呢？
“小雅。过来！”
我脱下了我的外衣。
“小雅，穿上！你脱衣服干吗？”妈妈尖锐地叫着。她过来，使劲把衣服从小熊身上扯掉，我呜呜哭了。小熊落在我的脚边，我蹲下身，泪水滴在它身上了，毛绒绒的小熊肚子绽开了一个漂亮的潮印子。
（八）
我睡着了，可我知道妈妈过来了。
妈妈身上有股暖暖的芬芳，呵，我亲爱的妈妈啊，你到哪里，我都能闻出你的芬芳，就是闭了眼，我也能凭着这气息把你认出来。这芬芳里，有你最美的微笑，这芬芳里，记载着你最甜美的声音。我想睁眼，可我太困了。我动了动嘴，妈。声音还没出来，就消失在嗓眼里。妈妈挨过来，搂着我。
“宝贝，妈妈的宝贝。最亲爱的宝贝，不要怪妈妈狠心，妈妈要你坚强，妈妈希望你勇敢。妈妈要你从小就独立，不要像妈妈，不要像妈妈一样，这么没用……”
我贪婪地嗅着妈妈的芬芳。我笑了，笑声从我的心底漾开，我的心里满是阳光下绽开的花儿。我费力地发出声音，“吾……”我太困了，我笑不出来。
“宝贝，妈妈给你再找个爸爸来，一个好爸爸……”
我有爸爸呀。我看见阳光下爸爸车上的小猫头，爸爸的车远了，小猫头看不见了。我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宝贝，宝贝……”妈妈摸着我的头，然后，声音远了，芬芳远了……
（九）
“小雅，许个愿啊，然后把蜡烛吹灭。”妈妈笑着看着我。妈妈又开始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啊。
蛋糕上的烛火跳跃着，映着小妹妹红扑扑的脸儿，她黑亮的眼眸里，烛火也在一闪一闪地跳跃着。
今天我八岁了，小妹妹四岁，她是新爸爸带来的。
他不是我原来的那个爸爸。那辆贴着我的小猫头的车，把原来的爸爸带走了。
“姐姐，姐姐，快，快点……”小妹妹咯咯咯笑着。
我也笑了。妈妈的笑，爸爸的笑，小妹妹的笑……满了我的眼。我低下头，吹灭了蜡烛。
“姐姐，姐姐，你许什么愿啊？”蛋糕糊了妹妹一脸。
我，我没许什么愿。你们的笑容让我忘记许愿了。我希望你们微笑，永远……
（十）
现在我有个小妹妹了。我和小妹妹睡一张床。我的小布熊很旧了，阿珍总嚷嚷着让我扔了。我可不扔，她是我的宝宝。它就睡在妹妹和我的中间。妹妹睡觉时总把她的一只小手从她的被窝下伸进我的被窝来，抓住我的胳膊。妹妹的头发软软的，睡觉时鼻息声很重。她睡得真香啊。她梦见什么呢？我常看见她在梦中笑了起来，呵呵笑，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又是沉沉的鼻息声。
爸爸的鼻息声也很重的。我很久很久没看见爸爸了。爸爸车上的小猫头还在吗？我的琴弹得很好了。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听到我的琴声呢。
我有两本本子，粉蓝色的一本是老师要看的周记，粉红色的那本是我自己的。老师夸我作文写得好呢。她没看到那本粉红色的，要是看了，一定更要夸我了。每天我都给爸爸写信，不会的字就用拼音代替。我已经会认很多字了，很棒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十一）
我看见爸爸了，小猫头的车又把他送回来了。爸爸，爸爸，我呵呵笑起来。爸爸把我抱起来，亲我的脸。咦，爸爸的脸怎么成了小猫头了。小猫的爪子直挠我的肚子。别闹！小猫别闹，我呵呵笑醒了。
屋子里黑黑的。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我做了个梦。
妹妹的手一直在挠我的肚子。我转过脸，她的双眸在黑暗中亮亮地看着我。我捏了捏她的小手。
“睡觉，睡觉，丫丫。”我对她说，“姐姐也要睡了。”
她的手不动了，好半天，我还听不到她沉沉的鼻息声。
我看了看她，她的眼瞪得大大的，一动不敢动，愣楞地在黑夜中。
“丫丫，睡觉嘛！”我生气了。
“姐姐，姐姐，我睡饱了。”
“现在还没天亮呢，快睡。”
“姐姐，”她轻轻地说，“姐姐，我的裤子有点，有点湿。”她的脸凑得近近地看我。
我把手伸进她的被窝。一手的暖乎乎的湿被窝。“妈妈，妈妈，妹妹尿床了。”我大声喊。
我跳下床，拧开了灯。妹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
妈妈过来了，新爸爸过来了，阿珍也打着呵欠过来了。妈妈给我们披上衣服，阿珍嘟嘟囔囔地一边生气，一边换被褥。
“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得自己起床尿尿，我们小雅四岁早就不尿床了。”妈妈嘟囔了一句，轻声地。
新爸爸一句话也不说，阴着脸。妹妹站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拽着我的手臂。我把她的小手从手臂下拿下来，放在手心里，紧紧握着。别怕，别怕，姐姐保护你。
“姐姐，姐姐，爸爸妈妈生气了。怎么办啊？”灯又黑了，妹妹把小手从被窝底下伸进来。
“以后我半夜起来尿尿，也把你叫醒，不怕的。丫丫。”
妹妹长吐了口气。不一会儿，鼻息声就重了。
（十二）
她们嫌弃妹妹。
妹妹在吃饭时挨的骂最多。她们嫌她吃得太慢。我总看见妹妹大口地含着饭，半天咽不下去。她看着手里的碗，愣愣地瞪着，眼里的泪一滴滴落在碗里。饭菜早已经凉了，可她不敢下桌。我总磨蹭着陪妹妹。
“丫丫，丫丫不哭，哭不好看，要笑。”
“姐姐，姐姐，我吃不下。”
“丫丫，你再大大吃三口，一，二，三，好。”我接过碗，斜着眼偷偷看看四周。阿珍在厨房洗碗，妈妈进房了。
“丫丫，吃完了吗？”阿珍粗着嗓喊。妹妹的眼泪又下来了，撇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完了，完了。”我把剩饭倒进嘴里，冰凉凉的饭咕噜打着颤滚到我的肚子里。我抱抱妹妹，“下次要好好吃啊，姐姐下次不帮你吃了！”她呵呵笑了，把冰凉的小脸凑过来，让我亲亲。
妈妈不喜欢小妹妹，阿珍也不喜欢她，总大声说她。说她把玩具扔得到处是，说她嗓门太大，吵得她们头疼，说她太娇气，动不动就大声哭。她们一说她，新爸爸就青着脸，大声地训妹妹。小妹妹被她们训哭了，就大声地哭着喊妈妈。
“这孩子，被她妈妈惯坏了。”新爸爸皱着眉。他们又要让妹妹留园。送妹妹去那个英语幼儿园，周末接回家。
妹妹别去！妈妈，别让妹妹去！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小雅，大人说话你别插嘴！丫丫呀，去那个幼儿园很好玩的，老师白天带小朋友们玩，晚上了，就睡在那里，还和小朋友在一起。”
“嗯不，”妹妹看着我，“我好好吃饭，我，我不尿床了，我要和姐姐睡。”
“你小雅姐姐也留园过，是吧，小雅。”
“妈妈，让丫丫也学琴吧。”
“小雅，这可是丫丫爸爸的意思。小姑娘就不能太娇气，从小就得独立。小雅，你别闹，弹琴去！”
妹妹大声哭起来。我坐上琴椅一首接着一首练。她的哭声淹没在叮叮咚咚的琴声中。我看到了在幼儿园的铁门前哭泣的那个穿红外套的孩子；我听到她的哭声了，她透过门缝，看着我，悲伤地哭泣。我的琴声突然断了，我看不清谱了，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
“妈妈，不要让妹妹去了，我会照顾她的，我学英语，我唱歌给她听，我陪她。好吗，妈妈。”
透过矇眬的双眸，我看见妈妈吃惊地看着我。
（十三）
“2005年9月5日。爸爸，小妹妹不用上那个英语幼儿园了。因为我说我会照gu她。我好高兴啊。”
太困了，我睡吧。我合上日记本，把它塞在枕头下。妹妹的小手又从被窝底下伸过来了。我接过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妹妹的手真小啊，软软的，肉肉的。
妹妹上的幼儿园就在我们学校边上。放了学，阿珍过来接她回家。妹妹总要在校门口等我放学。阿珍总嘟囔囔地说，等来等去的，耽误她做晚饭了。
妹妹见了我，总大声地叫姐姐，拿她潮乎乎的嘴啃我的脸。过马路时，我拽紧她的手，一见了行人道上绿灯亮了，她就冲过去。妹妹最喜欢这样，每次跑到对面，都咯咯笑。阿珍在我们后面，慢腾腾胖乎乎的，总跑不快，有时就被红灯堵住了，急得直骂。呵呵，我们就喜欢逗她。
“2005年9月25日。爸爸，你回来看看我吧，你就能看到我的小妹妹了。我喜欢我的小妹妹。”
（十四）
“2005年10月1日。新爸爸和妈妈带我和妹妹去公园玩。我带妹妹玩蹦蹦床。她好高兴啊。我对她说，我还有个好爸爸，开一辆车，车上有个小猫头，大zui笑得眼睛都没了。我喜欢那个猫头，它以前总能把我带到很好玩的地方去。妹妹也想去，爸爸。”
妹妹别跑，停下！车来了！妹妹瞪大了眼，木愣愣地看着疾驶过来的车。我的心怦怦狂跳。我抓住妹妹了，把她往后一拉。我的耳边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呲——嘁。”妹妹哇哇嚎哭起来，眼睛里有个惊恐的我。冰冷的铁皮撞碎了我。我在铁皮之下，我和车轮混一块儿了。
妈妈抱紧我。妈妈你不用哭啊。嘘，我头疼得厉害啊，别哭得那么大声，听你哭，我睡不着，让我睡吧。
你的手臂上、衣服上沾了红红的血，那是我的血。我能听见血流的声音，从我的头上，从我的身上，咕嘟嘟往外冒。阳光就在我的头上，亮灼灼地刺我的眼。不要怪妹妹，不要大声骂那个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司机叔叔，不要骂阿珍。不要骂他们。司机叔叔家里的宝贝看见爸爸哭，肯定也会难过的。不要哭，我希望你们笑。
妹妹，以后过马路，一定不要再这样跑了。要是姐姐下次推不开你怎么办啊？妹妹你害怕了是吧，妹妹不要怕，姐姐保护你。不哭不哭，丫丫。
妈妈，我头太疼了，太阳光照得我直想打磕睡，妈妈别那么大声哭，妈妈，我想睡了，妈妈……
爸爸，爸爸，我看到你的小猫头汽车了，呵呵，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爸爸，你再不来，我就睡过去了。爸爸妈妈，你们一起再抱抱我吧。阳光真好啊。我看见了我生日那天的蜡烛了，和那阳光一样灼我的眼。
“许个愿吧，”妈妈对我说，声音和她的芬芳一样遥远。
我看见你们的笑脸了，在阳光下眩我的眼。
你们的笑让我忘了许愿了，我希望你们微笑，永远……
后记
我是丫丫。
我看见那辆贴着小猫头的汽车回来了。他从车上走下来。妈妈把姐姐那本粉色的日记本交给他。
“你是丫丫。”他蹲下来，问我。
“嗯。”
“丫丫，想姐姐吗？”
“嗯。”我狠狠点头。他摸摸我的头，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星星了。我看着他车上那头笑出了一口白牙的小猫头。
“姐姐说那头猫能带她去好玩的地方玩。”
“嗯，想去吗？”
“2005年10月11日。天突然变冷了，半夜里，妈妈起床给我们加上hou被子。爸爸，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玩累了不想走路，你就背我走，天很冷，可你的背上热乎乎的……”
他带我去游乐场。我滑滑梯，我跳蹦蹦床，我玩彩球坑……他一直看着我玩。然后，他又带我去吃麦当劳，他买了汉堡包，买了薯条，买了土豆泥，买了苹果派……他一直看着我吃，我吃得撑死了。他拿出一件漂亮的红棉袄给我穿上。
“喜欢吗？”
“喜欢！
“是你小雅姐姐的，她，她让我送给你……”他眼里的星星落下来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星星，“姐姐说，哭不好看，要笑……”
“12月1日。爸爸，我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星星月亮太阳一起跳舞，我看见到处都是花儿，笑着，唱着歌……”
“12月24日。爸爸，老师让我用希望造句，爸爸，我造了个好句子。我是shui了一觉后突然想起来的，我没写在造句本上，我记在这里了：虽然冬天到了，但是我希望阳光永远灿烂，我希望花儿永远wei笑。呵呵，我当然也希望你们wei笑，永远……”
他抱紧我，我们脸贴着脸。天上的星星全跑到我们脸上了，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