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暖乍寒的时候，有人用画布，给东京的早春送来了一份独特的礼物，上野东京都美术馆正在举办的“蒙娜·丽莎一笑与百笑展”(Lesl00souriresde MonnaLisa)。人呆在东京的最大好处，就是跟巴黎一样，漏不掉世界一流的画展。虽然这次的画展是二流的商业性的，而且缺乏法国巴黎那种总体的艺术氛围，或曰大环境。
　　其实我不想在这里谈论画和展。却触景发思，对微笑联想起来。
　　这个城市其实并不缺微笑，当你跨上这片土地时，特别是在十几年前，甚至更早来到这儿时，都会被这儿的微笑魅了。也许你在机场或港口第一次遭遇了她，但我想更多的人是在买生活必需品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商店里，首先邂逅了这份亲切。
　　诚实的外国人因强烈的对比激发出的自然的感动，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感叹，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失效。尽管后来，我们看出了这份微笑后面的许多内涵和她的种种变形。
　　与少妇蒙娜·丽莎不知疲倦的、无求于人、纯属贡献的微笑不同，这儿的微笑首先是带有商业目的的。她从一声“你好”开始启动唇边肌肉；至报价和收钱时，伴随着一声“谢谢”漾出眼角细纹同时微紧颊部肌肉，名不虚传的微笑出现；随后是一声“谢了”(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回到最自然的本原：非常职业化的一个过程。与永远的微笑有着天壤之别。当然，艺术是理想；生活只是生活或活着。
　　在商业与外食产业非常发达的东京，微笑是存活的一个基本功，一种直接同营业额挂钩的职业道德。不管有无真心，她成为新职员开店前五分钟的反复操练；或是流于上司整部下的滑稽手段。我想这也是必须的，因为，社会会因此变得更为规范和秩序。更因为，在电车脱轨的时代，生活本身更加需要规范和秩序。
　　在最初的感动过后，我开始寻觅丽莎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真的、超凡人圣的微笑。以填补空虚的、或无法满足的心。这一寻就是十年。
　　在一片微笑的海洋里，终于你清晰地觅见几个丽莎式的顾盼；同时也感到了别种微笑后面隐藏着的冷笑，奸笑，蔑笑，甚至狞笑。
　　去述说这样的笑应该用报告或报告文学的样式，需要时间。我没有时间。加之已有不少人在用小说的形式表现这两面的或双重的笑，尽管在我看来谈不上艺术的真实。
　　话说回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微笑，真诚的，抑或是虚伪的，有总比没有要好!因为她毕竟在这世态炎凉的世界上，给人们带来了某种温馨，尽管有时过于短暂。还因为，我们不仅需要在生活中享受微笑，更应该在微笑中感受和体会真正的生活。也许现时这太过于理想，但这正是蒙娜·丽莎的境界。
　　也许，正因为在东京真诚且永远的微笑太少，善良的组织者举办了这次以微笑为主题的画展。画展本身并无真佛现身，达·芬奇的原作依然留在遥远的彼岸，实为遗憾。
　　今天的电视里，又在讨论换总理。古来皇帝轮流做，不奇怪。
　　呵，美丽的佛罗伦萨农妇丽莎，你我心中的太阳。至少在本世纪，在这我们每天碌碌辗转的世上，你还是无法模拟的、永远的微笑!
　　
　　（选自《海与流木》，香港文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