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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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张洁在《方舟》中塑造了荆华、梁倩和柳泉三位刚刚从苦难年代走出来的性格迥异的女性形象,叙写了她们职业和婚姻的不幸遭遇。通过描写女性主人公在男性眼中的形象以及她们眼中的男性形象的方式,“痛苦的理想主义者”张洁展示了她在时代气氛的感召下对男女两性之间的“性沟”的思考与探索,同时也启发人们对漂浮在“性沟”之上的“方舟”的思考与探索。
  关键词:《方舟》 女性 男性 “性沟”
  在弥漫着浓重“新启蒙”“重新发现人”的气氛的20世纪80年代,张洁是最早通过小说做出回应的作家之一。张洁的作品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塑造了许多性格独特的女性主人公,是她们,将张洁的思考、创作,以及时代精神紧密地结合起来;然而,也是她们,使张洁自觉或不自觉地在背离了她曾想要靠近的“时代精神”,同时,也使她靠近了她曾想要背离的“女性”的话题。对此,戴锦华在20世纪90年代已经正确指出:“在她的同代人之间,作为80年代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作为一个别具才华的女人,作为一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她不可能省略作为一个女人的生命体验,不可能无视人生末微的‘细节’。”{1}
  令张洁声名鹊起的正是三篇以女性作为主人公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1979)、《方舟》(1982)、《祖母绿》(1984)。这三部作品都展开了对女性命运的探究,它们所塑造的女性主人公都是“痛苦的理想主义者”。在《爱,是不能忘记的》和《祖母绿》之间的《方舟》像是一座桥梁,它是在提出婚姻、爱情问题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之后的全面观察,它又引向了尽管不无辛酸却依然温暖的《祖母绿》,《方舟》从三位女性的视角和体验全面地观察和呈现了女性的生存状态。
  张洁多重叙写,展示了当代女性生存的状态,同时折射了她的性别意识。小说的引言“你将格外地不幸,因为你是女人……”{2}表明了张洁对女性生存状态的一个总体认知。这些女性,在特殊时期,她们和男性一样不得不承受着时代的浩劫:荆华,也曾有过“发配”边疆十年的经历;梁倩,也曾因为父亲的原因而遭受牢狱之苦。然而,进入新时期之后,她们却未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她们除了是社会中的一员,还是婚姻中的一方,当历史翻篇,男性得以“自由”地大展拳脚的时候,她们仍然不得不在工作和家庭中忍受着种种压抑、束缚、禁锢——因为她们是女性!“女性”的性别身份给她们带来了更加长久而悲惨的遭遇。
  《方舟》的题记“方舟并骛,俯仰极乐”是从《后汉书·班固传》里引出来的,描绘的是(两条)小船齐头并进,船上的人自在又快乐的情状。然而没有苦难,就不需要“方舟”。张洁的“方舟”,更像是《圣经》里的“方舟”,它所承载的是正在经受苦难而非正在享乐的三位女性:荆华、梁倩和柳泉,她们从小一起上学、玩耍,一直到上大学才分开,后来又各自结婚成家,再后来因为离婚或分居,又聚居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职业的困境
  《方舟》塑造的三位女性在工作上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荆华是脚踏实地、坚持原则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者,梁倩是有理想、有追求的导演,柳泉是业务过硬、勤恳踏实的翻译。然而,她们没有因为出色的能力而在工作中游刃有余,却常常因为女性的身份而受到掣肘,甚至调戏、侮辱、诬陷。
  经过多年的挣扎,荆华觉得最近有了新气象,“学术研究工作开展得比较活跃,可以进行正常研究、探讨的风气正在建立起来”{3}。发表了一篇非常优秀的论文之后,她得到了理论界泰斗的赞赏,各种媒体的采访、报道也络绎不绝。但同事“刀条脸”竟然跟她说:“我,我真想选您当中央委员。”{4}这让毫无野心、并不想成名成家的荆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短短一年之后,报纸又刊登了批评荆华的“评论员”文章。又是这个“刀条脸”,在领导来单位主持座谈会时,给头痛的荆华吃了“止痛片”,让荆华晕晕乎乎,失去了应对的能力。后来,还是这个“刀条脸”,在会议上要求荆华端正态度,严肃认真地挖掘文章中的政治问题。荆华当场对“刀条脸”做出了清晰明白的回击。荆华没想到,“刀条脸”更没想到,支部书记安泰竟然接着荆华的发言,给荆华最有力的支持。荆华没有被“刀条脸”吓着,却被安泰的话深深地感动了——她甚至不能坚持听完安泰的发言,她甚至不敢再看他。安泰的支持,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荆华讲实话、讲真话,另一方面也因为他对女性的认识:“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妇女在旧社会是备受压迫的,因此我对妇女格外地同情和尊重。”{5}安泰的话清楚地“暗示”了新时期的女性仍然没有完全摆脱“备受压迫”的命运。
  荆华遭受“刀条脸”的使坏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治原因,而柳泉在单位所遇到的麻烦,则更多的是因为她是一位离异单身而有姿色的女性。
  柳泉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她十分害怕跟魏经理一起出差,害怕跟他一起挤公共汽车时他无礼的举动。平时她给他汇报工作,在同她一个办公室的老董科长看来,就是去赴“鸿门宴”。不仅魏经理经常故意使绊子不给柳泉分房子、涨工资,连他的司机,都敢用狎弄的态度对待她。柳泉也抗争,但她后来发现越抗争受到的侮辱越严重。好不容易等来了外事局借调的通知,但即使在上班的最后一个小时,已经把所有工作都做完的柳泉都不敢轻举妄动。果然,魏经理又让司机来叫柳泉。柳泉进了魏经理的办公室,看到他“斜躺在罩着大红平绒套子的沙发上,手里拿了一份材料,似看非看。两腿恣意地叉开,其中一条还跨骑在沙发的扶手上。裤门的扣子一粒也没扣,露出了女人才穿的花哨的内裤,铁司机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好像充耳不闻……”{6}还有什么比那双恣意叉开的腿、那个一粒扣子都没扣的裤门更能反映魏经理的下流、猥琐呢?这就难怪他把柳泉想得那么不堪:“外事局要她!她?就凭她?!……莫非柳泉搭上了哪个大人物?”{7}
  魏经理眼中的柳泉又是怎样的呢?魏经理“像头一次看见柳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条蓝裤,一件短袖的,黑白相间的格子衬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塑料凉鞋。眼角、额头,甚至唇边都有了深浅不等的皱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起眼的地方,和他喜欢的那些又浓又艳的女人大不相同。”{8}劳拉·穆尔维在分析好莱坞电影女性形象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指出:在一个两性关系不平等的社会中,在看与被看的行为下隐含着男性/女性、主动/被动的区分,其中的高下、优劣、主次之分不言而喻,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男人的眼光把他的幻想投射到照此风格化的女人形体上”{9}。没有证据表明张洁看过劳拉·穆尔维的文章之后才写作了《方舟》,但是上述那段引文的描写与劳拉·穆尔维的观点是那么契合!一个“打量”,就在劳拉·穆尔维的意义上提示了魏经理和柳泉二人之间的“权力”关系。在魏经理的“打量”之下,身穿蓝裤、黑白格子衬衣,脚踩黑塑料凉鞋,眼角、额头、唇边都有了深深浅浅皱纹的柳泉实在没有什么女性的魅力可言。可即使是這样没有什么“色情”意味的“打量”,依然反映出了二人之间的侮辱/被侮辱,损害/被损害的关系。   借调到外事局之后,柳泉要面对的除了来自组长、女同事钱秀瑛的敌意,还有办公室主任谢昆生的故意为难。在接待外国代表团时,不管是翻译水平,处理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还是与代表团成员的交往,柳泉确实都比钱秀瑛表现得更加优秀、得体。柳泉给局长朱祯祥也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不想就是如此优秀的柳泉,却又要被退回原单位。柳泉找谢昆生理论,他先是无礼并不加理睬,后来在朱祯祥的干涉下终于“有空”处理她的来访,他没有说出一点让柳泉回原单位的理由,还摆出一副给了她万千恩惠的模样。万般无奈之下,柳泉找到了朱祯祥。朱祯祥就像是原单位的老董科长,但他又比老董科长有能力帮助柳泉。朱祯祥友好地接待了柳泉——他的友好更多的是通过他那温婉、体贴、明理的妻子传达的,并且由衷地同情她、尽己所能地帮助她:“他的直觉告诉他,柳泉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他在她身上没有发现过一丝那样的痕迹。……明天他将把外事组的人全召集到一起,再加上谢昆生。……合则留,不合则去——谅他们中间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到桌面上的东西。再不要这样似是而非,传来传去地糟蹋人。人家是独身的女人啊。这样糟蹋人家,还让人家活不活?怎么能那样残忍呢?”{10}又是因为她是独身女人的缘故。原来是“有些人”在捣鬼,造谣:柳泉在接待外宾时,布朗女士提出要去王府井吃小吃,林克先生听了也要同去,她是请示过组长的,前后也不过一小时。梁倩计算过,除去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只剩三十分钟!柳泉对谣言举手无措,幸亏有梁倩和荆华的支持,否则,她连去见朱祯祥申诉的勇气都没有。朱祯祥是正直的,对柳泉除了肯定,还有怜悯:“朱祯祥了解过,柳泉的工作很值得称道。……但是她的生存能力怎么那么差啊!朱祯祥很愿意帮助她。然而他可以断言,就算眼前这个困难解决了,她还会招架不住哪怕一根歹毒的舌头。”{11}有意思的是,在和柳泉谈话时,朱祯祥也是在“看”她的:“朱祯祥转过身去,尽力不看柳泉,怕她不好意思。”{12}朱祯祥是“尽力不看”,而魏经理是“像头一次看见柳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不看”与“打量”,明白地显示了二人对柳泉的心理、态度、评价。
  三个人当中,梁倩是最有冲劲的,从小到大都是。小时候,为了支援抗美援朝,她整天拿着个■有大铁钉的木棍在垃圾堆里捡废纸;为了“除四害、讲卫生”,她不午睡拿着苍蝇拍蹲在厕所里拍苍蝇。后来,荆华和柳泉失婚无处安身时,她想办法为她们找到了公寓;荆华和柳泉沮丧时,她积极为她们鼓劲儿;荆华在外贸公司苦熬时,她又争取为荆华调动工作。但是她自己呢?身为高干的女儿,她确实有一定的便利,然而,也正如作为导演的她想到的:“从摄制组成立以来,不,从打算上这部片子起,她装了多少次孙子。……到头来,还说她靠她爹的那块牌子。哦!她爹能替她去拍外景吗?她爹能替她去招待那些蚊子、臭虫、跳蚤吗?整整十个月,那个风吹日晒,那个一头倒下去便不知人事的疲劳。她爹能代替她把心中的感觉表现出来吗?她爹能代替她承受那种目光吗?……不论她做出什么成绩,只要有人说上一句‘她是谁谁的女儿’她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她的一切成就全是白捡来的,靠的全是父亲的荫庇。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成为她自己,为了被社会承认她还要奋斗多久啊?”{13}正如许多艺术史的研究者已经指出的那样,女儿、妻子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被置于她们的艺术家父亲、丈夫的“光环”之下——如果他们有“光环”的话,不管她们做出怎样的努力,获得怎样的成就,都摆脱不了“XX的女儿”或“XX的妻子”的前缀,甚至有些被深深地埋没,世人无法得知。
  对梁倩来说,“父亲的女儿”的压力固然是让她苦恼的,然而,所谓“领导”的迂腐、教条、僵化的偏见给她的电影带来的影响是最致命的。被视为“比儿子还像她的影片”最后还是没有通过审查,其中重要的原因是一位姓吴的领导说:“这是不是色情,啊?不是诱导青少年犯罪又是干什么?”{14}梁倩忍不住和他争论:“装什么正经。跟鲁迅先生说的一样,看见露在袖子外面的胳膊,就想到了其他的什么地方,像《肥皂》那篇小说似的,咯吱咯吱……哈哈!……妇女并不是性而是人!然而有些人认识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不幸的是有些女人,也以取悦男性为自己生存的目的。这完全是一种旧意识的反映。您刚才发表的那些高见,正是这种意识作用的结果。您也自然就会把女人当成祸水。好吧,就算女人是祸水,那么男人个个是柳下惠也行。干吗一出了什么问题都要怪女人,骂女人?啊!”{15}漂亮!她说的都是实话,都非常有道理。可是这样一番“逞强”之后,影片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二、婚姻的牢笼
  这三位女性,工作时时碰壁,婚姻也不如意。正如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的题记所中说,幸福的家庭都相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
  柳泉与前夫的关系真是够“简单”的:那个权力欲望无限膨胀的“丈夫”,在柳泉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父亲而多方奔走受尽委屈的时候,他不但没有给予妻子有力的支持,反而强迫她,将她“仅仅当作‘性’的化身”{16}。柳泉形容自己对“丈夫”而言“像是花钱买来的”,什么才是“花钱买来的”呢?是物品,是没有生命的、没有尊严的、任人摆布的、由人定价的物品!那么,把女性看作“性”,实际上就是把女性当作了物品!认为女性没有生命、没有尊严、任其摆布、由其定价的,难道不是常常被“笼统”地称为“人”的男性吗?持有这种看法的男性,岂止柳泉的前夫。法国的波伏娃在《第二性》中也曾那么激愤地写道:“在男性看来,女性本质上是有性别的、生殖的人:对男性而言,女人是sexe,因此,女人绝对如此。”{17}
  如果说,柳泉的前夫把柳泉看作是“性”的人,那么荆华的前夫却把荆华看作是“生殖”的人:“为了养活你的父亲和妹妹,就做‘人流’——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娶你这个老婆图的什么,啊?!离婚!”{18}还需要解释吗?他“娶老婆”的目的只“图”一样:生儿子。离婚自然也就只因为她去做了“人流”。
  无论把女性看作是“性”的人,还是“生殖”的人,实际上都是男性把女性物化了、异化了。
  没有离婚不是不想离婚,而是丈夫白复山不愿意离,甚至父亲、父亲的战友都不会同意梁倩离婚的,梁倩也并不幸福。看起来家境似乎比较好的梁倩,其实也是腹背受敌:在工作上处处要强,不甘人后的她,对于丈夫白复山却不得不一再容忍。梁倩起初以为白复山对她是“真爱”,但是后来演奏小提琴的白复山却开始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起来,背着梁倩父女,仗着岳父的身份谋取種种私利——即使这样,在岳父生病的时候,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而一旦捅了娄子又毫不犹豫地往岳父身上扣。   如果说魏经理对柳泉的“打量”是在职场上明显带有侮辱意味的男人对女人的“观看”,那么白复山对梁倩的“观看”则是在婚姻关系中十分具有代表性的男人对女人的“观看”,而这种“观看”也同样带有不屑、羞辱和轻贱:“白复山看见,梁倩的袜套上有一个不小的破洞。怎么搞到这种地步,她又不缺钱用。他顺着这短袜一路看上去。上面是麻秆一样细的小腿,再往上是窄小的胯,再往上是瘪的胸。再上,是暗黄的、没有一点光泽的脸。他在梁倩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可爱的地方了。她在他心里再也引不起男人对女人的一丁点兴趣了。她怎么活得这么憋屈、这么窝囊啊!”{19}就“观看”的性质而言,白复山显然也是在以一种“色情”的眼光观察梁倩,对他而言梁倩已经失去了女性对男性的那种吸引力了。
  这样的丈夫白复山还会对梁倩有一丝丝的爱护和关怀吗?果然,更可恶的是,在电影被审查的重要关头白复山却给梁倩凭空罗织麻烦:“那位领导同志看过了,说她这部片子问题很大。……我老婆没跟你说?这种事她能跟你说!她只想自己出人头地。我告诉你,她是成心坑人。”{20}这是一位丈夫应该有的立场和态度吗?这个狭隘、自私的白复山在发现自己的勾当被荆华和柳泉知道之后,却没有一丝丝的害臊、心虚和尴尬,他的这种表现让荆华不禁感到胆战心惊。而他,却用更加鄙夷的眼光看待她们:“这两个娘们,灾星似的,谁撞见谁晦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人都是男人的灾星。她们显然听见了他说的话,不然不会像索命的小鬼那样望着他。知道了又怎么样?狗屁!这些奶子已经像空布袋一样吊着的老母狗,牙口都不顶用了,还敢上来咬一口?白复山恨不得踹她们一人一脚,像踹开一切挡路的障碍一样。这叫一报还一报,梁倩要是不管他死活,他照样给她一脚。”{21}“晦气”“灾星”“索命鬼”“擋路的障碍”这些用词对女性来说已经够刻薄了,而“老母狗”更是一种极致恶毒的侮辱!如果说之前白复山对梁倩是带着“色情”意味的“观看”,尽管梁倩已经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了,那么,这次他对梁倩、荆华、柳泉的“观看”,已经成了一种“人”对“狗”的“观看”。他不仅将女性当作“色情”对象来“观看”,甚至当作动物来“观看”了,而且还是衰弱无力的“老母狗”!夫妻、朋友的情分,已荡然无存。揭示了白复山虚伪的本质和肮脏的灵魂。
  三、“方舟”的飘摇
  荆华曾经发问(也是张洁在发问):“好像她们和男人之间有一道永远不可理喻的鸿沟,如同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之间有一道‘代沟’。莫非男人和女人之间也存在着一道性别的沟壑?可以称它做‘性沟’么?”{22}如果男性和女性之间真有“性沟”,那么这条“沟”真可谓是既深且广。后来,在距离张洁发表《方舟》七年之后,李小江出版了以《性沟》命名的专著。在这本书中,李小江对“性沟”有一个界定:“‘性沟’是一种形象化的比喻,影射人类男女两性在社会生活中互不理喻、难以协调的现象。它潜存于两性之间的情感交往,显露于婚姻家庭生活,造成了许多难以评说的悲欢离合。”{23}李小江和张洁的看法一样,认为两性之间有“不可理喻”“互不理喻”的现象——“沟”。在著作的最后,李小江在承认两性主体差异的基础上,期待着各自具有无限丰富内涵的主体达到一种没有“奴役的悲剧”的状态。张洁也梦想柳泉在朱祯祥家中看到了朱祯祥和他妻子之间那么祥和融洽的关系。在小说的结尾,柳泉、荆华、梁倩和柳泉的儿子蒙蒙一起“为了女人,干杯!”三位女性希望等蒙蒙这一代人长大后,能够真正懂得“做一个女人,真难!”{24}
  然而,正如“方舟”的存在是因为苦难的存在一样,“梦想”的存在实际上也在说明当下的残酷,不管结尾是怎样的乐观、光明,甚至是越乐观、光明,越反衬出乐观、光明的难得、不可得。“是龌龊的、没有拯救的人生:《方舟》,其中已没有一个多少缝隙,来渗透梦的晕光,这现实如同一个女人的梦魇,一声女人的刻毒而粗狂的诅咒。”这样的矛盾,与其说它反映的是柳泉、荆华、梁倩的“痛苦的理想主义”,不如说反映的是张洁的“痛苦的理想主义”。{25}这样的矛盾,也不禁引人猜想:那叶“痛苦的理想主义”的“方舟”,在“性沟”中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1}{25} 戴锦华:《“世纪”的终结——重读张洁》,《文艺争鸣》1994年第7期,第42页,第41页。
  {2}{3}{4}{5}{6}{7}{8}{10}{11}{12}{13}{14}{15}{16}{18}{19}{20}{21}{22}{24} 张洁:《方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页,第48—49页,第48页,第53页,第37页,第38—39页,第38页,第95页,第93—94页,第95页,第21页,第101页,第101页,第71页,第4页,第25页,第95页,第91页,第57页,第112页。
  {9} 〔法〕克里斯蒂安·麦茨、〔法〕吉尔·德勒兹等:《凝视的快感:电影文本的精神分析》,吴琼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页。
  {17}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Ⅰ)》,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9页。
  {23} 李小江:《性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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