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小坏记忆中的爸爸是模糊到近乎陌生人的样子，每天相处着，却每天忘记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便是爸爸打了她。
　　那以前，爸爸从来都没有打过她，即便是父母离异那会儿，他也只是天天沉闷地睡觉，一下都不动弹，像是一具雕塑，然后他翻身，吓了小坏一跳。
　　这次被打是因为中考没考好，在考场上和监考老师吵了一架，转眼成了众人眼中的另类学生，可谁都不知道，那个老师是小坏的妈妈，抛弃他们的妈妈。
　　懦夫，这是小坏对爸爸的称呼，无论是背地里还是当面，她这么叫着，觉得理所应当。在爸爸接完那个人打来的电话，直愣愣冲进小坏的房间不假思索地给了她一耳光后，小坏把头蒙在被子里不声不响地哭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小坏醒来时，被子里还透着股潮气，有海水般咸咸的味道。
　　小坏并不是个坏孩子，她只是有点倔强而已。
　　餐桌上是爸爸留的字条：起来后把早餐吃了，我出去有点事。
　　小坏望了望桌上：鸡蛋、牛奶、包子、油条。日复一日。
　　她撇了撇嘴，走到厨房，拿起茶缸扭开龙头接了杯自来水咕噜咕噜就喝下了肚，仍旧是那股怪怪的味道，像是掺了些漂白粉。
　　然后她一边想着下次一定叫爸爸烧开水，一边背着书包上补习班去了。
　　那天以后爸爸便早出晚归，满脸疲惫，再也没提那天的事。小坏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想他一个下岗工人，每个月拿着那个人给的抚养费和一丁点低保金支撑他俩生活，怎么会有闲心去外面晃悠到那么晚？
　　有天夜里小坏看见爸爸把什么东西包起来塞进了一条大鲢鱼的嘴巴里。
　　“你在干嘛呢？”她走上前疑惑地问。
　　“没，没干嘛。”爸爸显然被她吓了一跳，骨瘦如柴的脸上渗出汗珠。
　　“到底怎么回事？”小坏有点生气了，爸爸从来没瞒过她什么。
　　“没什么，你快去睡觉。”说完，爸爸把鱼放进了袋子，拎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小坏起床后便不见了爸爸的踪影，这次连早饭的踪影都不见了，小坏气鼓鼓地饿着肚子去了补习班。下课后，小坏要和同学一起复习，打电话回家和爸爸讲，却没人接。
　　在同学所住的高级住宅区里，小坏竟然看到了爸爸，她难以置信地眯起眼想看个清楚，同学却瞪大眼睛先开了口，“小坏，那不是你爸吗？”
　　小坏条件反射般把同学拖进了旁边的楼道里，等爸爸过去后，小坏像做贼般“呼”地吐了口气。
　　和同学去她家的时候，经过2楼，听到一个娇气的女声，用甜得腻死人的声音说：“兰姨，下楼倒垃圾的时候顺便把这条鱼丢掉，我最讨厌鱼腥味了，再说送礼也不会送好一点的东西，送条烂鱼算什么，还妄想用这让女儿上一个好高中。老赵，你那大学同学也真是奇怪啊……”
　　下面更加嘲讽的话，小坏再也听不到了，她不顾同学诧异的眼光，拦住了那个叫兰姨的中年妇女，映入眼帘的是那条熟悉的死鲢鱼，正用瞳孔放大的眼睛盯着她，满眼都是荒凉。
　　她夺过那条鱼，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手用力伸进它的嘴，惹得那个女人发出了厌恶的声音。
　　手中是粘着一团粘稠物的叠成长方形的报纸，她摊开报纸，里面是一叠钞票。屋里的女人尖声嚷嚷着要小坏还给她，一只肥胖的手伸过来，小坏先一步把钱抱在怀中。
　　“还给我，那是我家的东西。”女人尖声叫道。
　　“你不是已经扔了吗？”小坏质问。
　　“还没扔呢，快还来。那是我们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女人气起来，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肥肉也很配合地颤抖着。
　　“当然有关系，刚才那个人，是我爸爸。”小坏义正严辞地回答，声音却有些许哽咽。
　　说完，她忍着泪往楼下跑，女人先是噤了声，接着又吼起来：“你别想上好高中！”
　　跑到公交车站时，小坏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顺着鼻梁往下淌，落在地面上成了透明不饱和溶液……
　　自此，日子依旧继续，谁也没提送礼的事。虽然少了一科的分，但那年这一科的中考试题十分难，小坏便凭着自己其他几门好成绩升上了一所普通高中。
　　小坏还是不喜欢吃早餐，还是喝好像掺了漂白粉的自来水，还是忘记叫爸爸早上烧水。只是她再也不那么迷茫和猖狂了，她也不再叫爸爸“懦夫”了，她知道自己也应该学会自己长大。■
　　
　　发稿/邹抒阳 zoushuyang@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