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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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
  凌晨五點半,天依旧黑。窝在很不宽敞的轿车里,瞅一眼夜色包裹的城市,我的眼睛被瞌睡越束越紧。我的眉头皱着,我想,狗日的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叔说,天快亮了。叔的话在我们的神经上敲了一下。我努力睁一下眼睛,看一眼从黑暗中浮出一点点影子的那个小院,它在高楼大厦的背景之中如茫茫大海的孤舟,在城市的边缘飘摇不定。我想,管晓敏一定是吃错了药,要不就是脑子进了水,否则怎么放着家里温暖舒适的小日子不过,跟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狗日的男人在这样一个龌龊窝囊的地方鬼混呢。
  叔给我们每人递了一根烟。叔在我们面前不像叔,有点低三下四。但看在老祖宗留下的辈分的份上,我还是努力挤出一点恭敬。叔不是亲叔,有拐着弯儿的血缘,因此,事关他儿子、我的堂弟王家成,我们就不能不管。何况之前婶子又为这事请我们吃了一顿上好酒席。
  王家道拿了叔递上来的烟,眼都不往叔脸上斜一下,两个膝盖顶在前排座椅后面,身子后仰,眯着眼。
  打火机咔嗒一下,明亮闪了我们的眼睛。紧接着是打火机哧哧地响。声音在这黎明前的静谧中格外响亮,也格外耀眼。轿车狭小的空间,一点点烟雾就塞满了。我咳嗽两声,另一个兄弟家德吼一声,把烟掐了。家道没吭声,但把车窗打开,一股冷风蛇一样钻进我的脖子,我打了个寒颤。
  院里的灯亮了。灯光如一簇火苗点燃了我们的情绪。我翘了身子,扭过头看那一点光亮。灯光把黑暗凿出一个洞,在这个还没有完全醒来的早晨突兀突出,很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我很紧张地捏了车钥匙。我的神经绷成一张弓,我的车就是我要射出的那支箭,只要门一开,出来一个或两个人,我的车会吼叫着,奔他们去。
  家道掐灭了手里的烟。一手攀了前面的座椅坐直了身子,一手抓起一根铁链,团在一起。家德手里没有家伙,临时从外面捡了块板砖,也拿起来。叔瞪着眼,看那道门,像盯一只兔子的巢穴。
  令我们万分沮丧的是,灯又灭了。灯一灭,世界又成了同一个颜色。
  我知道,这样的一对狗男女,在这样一个租赁的房子里,不可能放过早晨这样一个精力充沛的时期。实际来说,管晓敏也完全可以跟王家成——我的兄弟在他们温暖的小窝里做这样的事。我的兄弟王家成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无论长相还是人品,都足以配得上管晓敏。
  其实,我觉得,管晓敏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我兄弟王家成也有责任。
  王家成有份很好的工作。在一个机械厂上班,经常出去做售后,工资不低,加上各种补贴。但就在去年,他辞职了。
  我不知道他辞职的事。那个早上,我要上班,迎面走来王家成。我说,没上班?家成捏了捏眼镜,两条眼镜腿在两腮上部压出很深的印儿。家成笑一下,说,没。我说,还在机械厂?王家成说,辞职了。我心里一惊。因为我知道王家成的工资挺高,是我干教师收入的两倍还多。
  我说,为啥辞职?家成说,不为啥。我说,不为啥能辞职?家成说,我租了村头王五的院落。
  这么一说我明白了。王家成要创业。创业这个词挺时髦,中央领导都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我脸上挂一点对未来企业家或百万富翁的谄媚,说,租这个院落干啥?家成说,造飞机。听王家成这么说,我差点喷饭。我想说飞机是那么好造的。但我打住了。
  我什么也没说,就像这个乡村的人什么也不说一样。我们都觉得,王家成脑子应该是进水了,或者出了器质性问题,要不怎么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回家做这样一点都不靠谱的东西呢。
  我想,现在的年轻人,今天看这个好,干这个;明天又喜欢那个,再干那个。只是,辞职好办,入职难。我想,有王家成哭的时候。
  王家成挺迷。我跟王家成邻居,很少见他。听婶说,王家成吃住都在村头的院落。王家成像一只迷路的牛,一头扎进飞机的事中,出不来了。我们问他,你造飞机是为了喷农药还是撒化肥?这种飞机早就有了,造出来也不会有市场。王家成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造飞机,属于我的飞机。
  我原以为,王家成搞不了多久。年轻人做事有恒心有毅力的很少。但我低估了他。两年了,他不回家。甚至连过年也在他的院里忙活。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一定会出问题。我原来最担心的是王家成脑子,现在看来,王家成脑子还算正常的时候,管晓敏出了问题。
  管晓敏外面有人了。这样的事倘若只是外人知道,不会引起风波。但叔知道了。叔的智商不怎么高,叔傻,却也不是很傻。很傻的话他不会把这样的话传到婶耳朵里。叔跟婶说,有人说,我们家晓敏在外面有人。
  当时婶子正在大棚里吊茄子秧。婶的手里有一根白色的塑料绳。绳子从棚面的铁条上耷拉下来,婶子拿一根绳往茄子秧上缠几下,一棵茄子就完成了。这棵茄子刚缠完,婶手里已经有另一根绳。
  叔的话打断了婶手里的活儿。婶的动作打住的时候,阳光正很明亮地从棚上的塑料布照下来。白茫茫的雾气慢慢升腾,白云一样在棚里流动。叔盯着婶的脸。叔一定是想从婶的脸上看出点什么,至少是愤怒或忧伤。但婶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那一刻,空气凝结成又脆又干的一片,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它崩溃。
  叔的手捏着一个茄子杈停在那里。叔的眼里带着惊恐。婶硬邦邦地问,听谁说的?
  叔嘴里的话被婶的冰冷打碎,磕磕绊绊起来。叔说,听……听……婶子越发怒了,吼,听谁说的?叔一下说,听强子说的。但接着又说,不是强子说的,是……叔憋了半天没憋出个人名。婶子不问了,婶子知道叔的为人,快三十年的夫妻,丈夫的性格或行为都了如指掌。婶子继续手里的活儿,婶子对叔说,别听外人胡说八道,也别对外人胡说。婶子的话是圣旨,半辈子都按照圣旨做事的叔一边点头,一边诺诺连声。
  婶
  婶很少在人面前训斥叔,除非是叔做了很不对的事。至于人后,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我们看到的,叔总是笑嘻嘻的,一脸的幸福。而且,即使干活,叔的衣服也还干净,叔身上很少有泥水。
  反而是婶的衣服不怎么讲究。婶常穿破衣下地,最有特点的是婶的鞋。婶惯常穿的是旅游鞋,旅游鞋耐穿,很少见婶脚上有新旅游鞋。常见的是,婶脚上的鞋蝴蝶样长了翅膀。走路忽闪忽闪地飞。冬天穿着下地的衣服也有特点,最常见的是婶的那件红羽绒服。我们是从羽绒服的某些角落里看到红色的。太阳差不多把羽绒服的颜色染成灰白,有些地方剐破了,常有几块闪着亮光的透明胶纸粘在上面。   婶的嘴里有一句话,这话并不对外人说,是婶自言自语。而且常在婶咬着牙很费力地做某件事时。一次婶搬着一筐茄子,往三轮上放。婶的力气有限。但婶不求人。看着眼前的茄子筐,婶说,丈夫不如人,儿子不能不如人,日子不能不如人!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但很有力量。婶憋着一口气,一下就把茄子筐抬高,搬到三轮车斗里。
  肯定有人打婶的主意。不是婶多漂亮,也不是婶多温柔,更不是婶多风骚。实际来说,婶的打扮和行为,都很古板。婶甚至很少对人笑,尤其是男人。但有些男人就有这样的爱好,加上叔的懦弱,还有关于叔的故事。
  赖五子就曾打过婶的主意。
  那天下午,婶推着满满一筐黄瓜像推一家人的日子磕磕绊绊往前走。一个小小的坎儿就挡住了婶的脚步。婶很用力地推,看着就要上去了,力气尽了,又退回来。婶咬牙切齿再推一次,还上不去。汗水湿透了婶的衣服,婶的胳膊腿又酸又疼,婶身上的力气被一下午的劳动榨干了,一点不剩。婶不推了,放下小推车站在原地。婶知道,歇一会儿,力气会回到身上去。一鼓作气能上去。当然,如果有人从这里过,婶也可以求人拉一把。其实,乡里乡亲见了,不用说,谁都会搭把手,帮婶拉上去。
  赖五子来了。婶站着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虽然庄稼地里有一人多高的玉米,但婶不怕,婶觉得在这太平世界,没什么好怕的。
  直到近了,婶才看清是赖五子。婶本想说,帮我拉一把。但看到赖五子,婶不说了。婶知道赖五子的为人,婶不想求这样的人。
  但赖五子不嫌婶。赖五子走到婶面前,笑出一排白牙。赖五子说,咋了?上不去?距离这么近,又是邻居,婶不能不说话。婶有点懊丧有点无助地说,这么个坎儿,就上不去。赖五子说,女人吗,逞能逞不上的。婶对这样的话很反感,正要反驳,赖五子已经弯下腰,攀住了婶小推车前边的绳子。
  婶没怎么用力就推上了那道坎。婶心里怀着感激呢,想说句感谢的话。还没说,赖五子竟在婶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赖五子说,再有这样的困难跟我说一声。婶心里很不屑,也很嫌恶,婶心里说,跟你说算个屁。凭什么跟你说?正这样想,赖五子竟又笑嘻嘻地来到婶面前,一手攥住婶的手,一手往婶身上搂。
  賴五子的动作可以理解为两层意思。一是,他想帮忙,握住婶的手要接攥车把。另一只手要攥另一只车把。另一层意思,只要婶不反抗,没有生气的表示,他可以顺势把婶搂进怀里。
  对于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伎俩婶看得一清二楚。婶什么话也不说,只把小推车重重地蹾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筐里的黄瓜哗啦啦撒了一地。
  站直身子的婶跟赖五子几乎对脸。婶很清楚地看到了赖五子脸上的尴尬。但婶既没拿巴掌扇他,也没张嘴开骂。婶很平静很平和地跟赖五子说,谢谢你,我自己推就行。
  再不识趣的人也知道这话里的意思。赖五子退后几步,换上一脸尴尬的笑,一边说,好好,一边慢悠悠地走了。
  管晓敏
  天终于亮了。天光让小院的灯失去明亮。我们肯定无法再通过观察小院的灯光判断管晓敏和野男人的行踪。但明亮给了我们更宽阔的视野。两扇破旧的黑漆木门,已经关不住他们的秘密。我知道,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两个人——也或许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很快就会暴露在我们面前。而我们也将很利落地完成叔和婶交给我们的任务。
  我稍稍打开车窗,放一放车内污浊的空气。街上开始有人,主要是那些从辛苦里扒生活的人,小商小贩,环卫工人。随着城市醒来,更多的人加入到街上的行列中。有穿着运动衣和运动鞋的人,顺着街边,一路奔跑。
  我们肯定不能动。我们怕我们的行动被管晓敏窥见。倘若他们乌龟样躲在那个小院,一整天没有动静,我们大半夜的守候就会落空。我们当然可以去敲门,把他们二人堵在小院,然后把他们的某些行为照相留存,发到网上。但令人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他们租住了这个院落。
  这个小院究竟是谁发现的,到现在为止,我们不得而知。叔带我们来的,而叔是婶带他来的。婶究竟怎样探到了儿媳的爱巢,据说是有村人跟婶说的。
  婶一开始不知道管晓敏外面有人。婶眼里的管晓敏算个好儿媳。好坏是通过对比来的,并不是婶特别中意。比如,很多儿媳嫁过来就不下地,只在家吃喝玩乐,还跟公公婆婆或老公要这要那,花钱大手大脚。管晓敏不,管晓敏刚嫁过来的时候很能干,经常跟着婶下地干活。尽管管晓敏干活不怎么如婶的意,比如,不会栽菜,不会摸杈,不会除草,不会铺水带浇地。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婶想,哪个女孩生来会干活呢,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不也不会干,还不都是边干边学。比起那些只在家里好吃懒做的媳妇,不知好过多少倍。
  但管晓敏有一些习惯又是婶看不上的。比如,每次出门,即使下地干活,都要精心打扮:对着镜子很认真地梳头,拿口红细致地涂唇,用指甲油染手指甲和脚趾甲。最后穿一身新衣服,花枝招展的样子,再拎一个小包。这样的装扮不适宜跟泥土亲近。管晓敏在大棚里还有一套衣服,这套衣服又脏又破,是干活用的。等到地里的活儿干完,管晓敏一定要用大棚池子里的清水洗。虽不能洗净全身,但至少露在外面的地方要干干净净。管晓敏在出大棚前,就换下旧衣服,换上新衣服,再打开化妆包,拿出小镜子小梳子,还有口红和指甲油,很仔细地装扮一番。
  婶看不惯这做派,这些装扮很费时间。常常,婶锄了半个畦,管晓敏还没到。婶不等她,婶的勤奋使大棚里的农活不需要别人,婶有时看管晓敏累了,出汗,或捶腰,会担心她把稚嫩的身子累坏,婶总是很及时地提醒,歇歇,歇歇再干。
  但婶还是想让管晓敏来棚里,婶需要一个帮手,更重要的,婶怕年轻人寂寞。手里有事会把心里的寂寞打发掉。
  这么年轻,能下地就很不错了。邻里那些刚结婚的小媳妇,哪个肯到地里去?还不都在家好吃懒做。这样想的时候,婶挺满足。
  婶的心里宠管晓敏。管晓敏在婶心里没长大,还是个孩子。婶宠管晓敏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弟弟王家成不常回家。不常回家并不是不爱管晓敏,也不是有外遇,弟弟的工作性质决定的。   另一个更重要的,管晓敏有了孩子,白白胖胖的小子,谁见谁爱。婶知道,管晓敏是栽进这个家的一棵树,孩子是这棵树生出的根。孩子的年龄越长越大,管晓敏在这个家就越来越牢固。
  管晓敏去地里的机会自从有了孩子后基本没有了。管晓敏看地里的农活忙,要下地,婶说,在家看好孩子。婶没有多余的话,婶的话硬,是温情压出来的硬。
  管晓敏听婶的话,真的在家好好侍弄孩子。但孩子小,占不了多大时间。时间还是大把大把空出来。空出来的时间交给谁呢?交给电视。但电视里的东西单调得很,也假得很,管晓敏不愿意看,管晓敏有新的想法。
  管晓敏跟婶提买电脑的事。管晓敏说,家里倘若有电脑就好了。婶不知道电脑是啥。婶说,电脑有啥用?管晓敏说,电脑里什么都有。婶说什么都有?管晓敏说,比如,我们可以从电脑里看外面的世界,也可以看王家成。这样一说,婶来了兴致。婶说怎么看?管晓敏说,打开视频连线就看到了。见婶还不明白,管晓敏说,等有了电脑,你看一看就知道了。婶问,这么好的东西应该很贵吧?管晓敏说,不贵,差一点的二千块钱就买得到。婶说,我们买肯定不买差的。管晓敏说,好的也就四五千。管晓敏的话给婶打开了一扇窗,让婶看到了管晓敏的需要。也给婶吃下一颗定心丸,婶想,四五千,不多。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婶爽快的原因有二,一是家里不缺钱。不要说地里的收入,光丈夫的工资就足够养活一家人的日子。公爹的死,也抛给这个家一笔丰厚的资产。另一方面,婶想从里面看儿子。
  管晓敏没有告诉婶电脑里还有他儿子以外的很多男人。
  电脑把管晓敏的日子塞满了。婶回家,孩子在一边,管晓敏对着屏幕。管晓敏的脸上笑眯眯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响。婶不知道管晓敏脸上的表情对着谁,婶心里觉得,管晓敏只能对着王家成。婶有时也想到微机屏幕前看一看,但婶能看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管晓敏在婶进入她房间的时候把电脑的窗口关了。
  婶的心里有一点疑惑。但婶的眼里到处都是活儿,还有床上的孩子。婶让叔去饭屋做饭,自己抱起孩子。婶笑得一脸幸福。孩子见到婶,也笑得满嘴牙花。
  渐渐地,婶发现微机里长出的绳子,把管晓敏越纏越紧。被缠紧的管晓敏,没有时间打理别的事。婶回家听到孩子哭,一看,孩子尿了,应该给孩子换尿布。但管晓敏坐在电脑旁,心无旁骛。只管敲出噼里啪啦的响。
  婶有点后悔。但又想,这社会,电脑已经在更多的家庭扎了根,买电脑是迟早的事。
  让婶疑惑的是,电脑里到底有什么,能把管晓敏粘得那么紧,紧到连孩子都不管了?
  婶把这事跟王家成说。王家成一脸的无所谓,对婶说,能有什么?还不就是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之类。婶还不放心,又问,这些东西能让管晓敏迷到那样的程度?王家成说,能。
  婶跟儿子讨主意,怎么才能让管晓敏不那么迷,不那么整天坐在电脑前,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王家成说,玩够了就不玩了。
  什么时候才能玩够呢,婶心里不甘,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又想,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或许没啥大不了的。
  但渐渐地,婶又发现了一些问题,管晓敏回娘家的次数多了。每次回娘家之前管晓敏都要认真打扮。当然,管晓敏连下地前都认真打扮,回娘家就更要打扮,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管晓敏以前很少在娘家过夜,除非带孩子一起回去。但现在孩子大了,上了幼儿园,跟爷爷奶奶睡。
  这很不正常。婶在一个夜里瞪着大眼想了很多事,婶心里有很多疑惑,婶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管晓敏的问题还是出在寂寞上,倘若儿子回家,管晓敏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但儿子怎么能回家呢,有自己的工作。而且,近来儿子回家的次数并不少。儿媳只要有空还往外跑。
  王家成
  王家成终于还是回家了。他回家不是婶的主意,也不是管晓敏的主意。
  他想造飞机。这个想法听起来高大上,在婶听来根本就是扯淡。婶极力反对儿子的想法,也反对他的做法。婶说,放着这么好的工作,这么高的工资,回家做这样不靠谱的事,你傻呀?但婶的话钻到王家成耳朵里,钻不到王家成心里。王家成闷着头不做声。
  王家成买来大量关于飞机原理和空气动力的书,还买了大量的铁、不锈钢,摩托车发动机,电动车电机等等。这些东西堆在院落,看上去像个废品收购站。
  但王家成回家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婶想,儿子回来,虽然工作没了,不挣工资了,但管晓敏应该老实了。儿子是拴着管晓敏的那根绳。有了这根绳,你管晓敏还能整天回娘家?
  一段时间,管晓敏确实不回娘家了。管晓敏有时甚至去那个院落看王家成捣鼓飞机。但管晓敏对飞机没有兴趣。经常一边走一边看,手机响了,是微信或QQ那种响,嘀嘀嘀,嘀嘀嘀。手机一响,管晓敏的心飞了,管晓敏很利落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用手划着看。
  没过多久,管晓敏又回娘家。婶看着要推电动车的管晓敏,问,怎么,有事?管晓敏说,我回娘家。婶问,家成知道吗?
  婶问的目的很明确,作为妻子,做事要征求丈夫的意见。虽然婶做事一辈子都不征求丈夫的意见,但自己的丈夫是傻子,儿媳的丈夫不是。
  管晓敏说,跟王家成说了。言外之意,王家成是赞成的,至少是不管。这话一出,把婶的嘴堵了。回趟娘家,丈夫不管,婆婆管。婆婆当然也可以管,但管得着管得住吗?
  管晓敏跟婶说话的时候有一丝不屑。婶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婶说,让家成送你去!
  婶的心被小时候的磨难和结婚后的坎坷淬火,冷却,粗粝,婶心里的主意明亮锋利又一箭中的。
  管晓敏犹豫了一小会儿,说,他忙。
  这话对。王家成忙,忙得昏天黑地,忙得废寝忘食。婶看不懂王家成房间里成堆的书,也看不懂王家成用铅笔和直尺画的图纸,更看不懂王家成用电焊焊接的希望。但看得出王家成的忙。王家成整天泡在那个院落,不时传出锤子敲击铁块的声响,也经常响起电焊的哧哧声。晚上的时候,电焊的光一下一下闪到天上去,照亮了乡村的黑暗。   婶说,再忙也不行!婶的话斩钉截铁。婶的话堵住了管晓敏的嘴,但没堵住管晓敏手里的动作。管晓敏继续推着电动车。婶知道她的话对管晓敏不起作用,但婶不是草包,婶去找王家成。
  王家成左手拿电焊帽,右手拿电焊枪,一下一下往两块铁中间点。焊条点在铁上,当当响几下,就哧的一声。伴随着耀眼的光芒。
  婶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王家成。王家成拿开眼前的电焊罩,扭头,见是婶,也不说话,就扭回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婶说,管晓敏回娘家你知道不?王家成停住手里的焊条,对婶说,知道。怎么了?婶说,你不送她?王家成说,我送她干嘛,又不是没长脚。婶说,你必须送她。王家成说,凭什么?王家成这么说,婶就知道王家成傻。婶想,难道傻也可以遗传?
  婶说,你不觉得管晓敏回娘家的次数多了些?王家成说,那又怎样?婶说,怎样?你不会管管她?王家成说,她有她的自由。这话婶不怎么明白。在婶眼里,丈夫管老婆天经地义。
  婶还想说什么,王家成说,随她去。我忙了。又开始点出哧哧的声响和耀眼的亮光。
  婶上前,扯过王家成手里的电焊罩,一下摔在地上,摔出当的一声响。婶黑着脸说,忙,忙,你忙个屁!老婆重要还是你手里的这些破铜烂铁重要?!整天捣鼓这些破东西,挣不来钱还整天往里赔,我不知道你弄这些东西干啥。
  婶生了气,王家成不。王家成对着婶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白牙。王家成说,我喜欢这些东西。婶说,你喜欢老婆不?你不觉得管晓敏有问题?王家成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王家成说,两码事。
  其实,那时,婶说管晓敏有问题的话只是猜测,婶没有把柄。那些风言风语也还没有刮进婶的耳朵里。但女人的敏感,让婶觉得,管晓敏回娘家的事不那么简单。
  但王家成还是架不住婶一遍一遍的威逼利诱。实在不耐烦,王家成答应送管晓敏。婶听到王家成送管晓敏的话,一脸的喜庆。婶觉得,王家成没傻透,还有救。送管晓敏回家,一定会发现问题。
  但王家成很快就回来了。婶问,送去了?王家成答,送去了!婶问,送到家了?王家成答,送到家了呀。王家成一脸的无辜。婶问,没发现什么?王家成答,没。婶还不放心,又问,谁在家?王家成答,她爷她娘还有她弟弟,都在家。怕婶还怀疑,王家成说,她爷在门口打扑克。她娘在家选豆子。婶又问,路上没碰到人?比如跟管晓敏打招呼的男人。王家成不耐烦,答,没有。
  王家成的回答把婶心里的十五只水桶吊起了七只,婶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难道我想多了?
  王家成继续弄他的飞机。婶觉得,即使管晓敏没有那样的事,婶的话也应该是一记重锤,敲在王家成心里。至少从那刻开始,王家成应该对管晓敏的行为进行限制或调查。但婶看到,王家成依旧在那个院子里忙,而且,婶除了看到一大堆他自己画的图纸,就是一大堆破铜烂铁,连个飞机的样子都没有。
  管晓敏照样回娘家,而且,很多时候整夜不回家。婶是真坐不住了。婶要亲自行动。婶一定要抓住管晓敏幕后的男人,割断存在于管晓敏身上的危险,让这个家支离破碎的危险。
  冬天的风特别大,也特别冷。风在这个冬天夹杂了很多东西,比如闲话。
  管晓敏的事还是传到了婶耳朵里。当婶心里的的想法被闲话坐实,婶的心里充满了悲哀。婶再一次把闲话的内容传递给王家成,王家成说,管那些干嘛?你看她对孩子好吗?这话一问,婶还真没有话说,管晓敏对孩子好。管晓敏每次出去,都会给孩子买好多玩具,也给孩子买很多衣裳。当然,管晓敏管孩子也严,只要在家,孩子的作业都亲自看,亲自批。
  王家成这么说,婶想说,对孩子好也不行。但婶的话还没出口,王家成又说,你觉得她对我好吗?这一问,婶又没话说了,婶知道,管晓敏对王家成好,对王家成的吃喝拉撒管得到,王家成在管晓敏手里跟孩子一样宠着。王家成造飞机拉的债,很多是管晓敏从娘家借的。
  王家成又问,你觉得她对你和这个家好吗?婶又没有话说了。管晓敏对婶或这个家还真没有说的。婶和叔穿的衣服差不多都是管晓敏买。就这一点,已经是很多人家的儿媳做不到的了。
  王家成说,既然对你对我对孩子,对这个家都还过得去,管她干啥?
  但婶说,好也不行!家就要有家的规矩,不能让她破了!王家成不说话了,继续忙他手里的活儿。王家成不知道婶说的规矩是啥,婶自己甚至也不知道是啥。但多年的人生經验告诉婶,管晓敏的行为存在着危险,倘若任由这个危险不断长大,这个家就毁了。婶要在这个危险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彻底打掉它。
  王家成说,你见过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道听途说的东西,能当真?这话让婶没法回话了,婶真没见过管晓敏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事情倘若到此为止,婶的家会走上另一条路。尽管婶预计了最坏的结局。但这个结局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
  但婶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究竟用什么方法,费了怎样的劲,婶找到了这个男人藏娇的金屋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婶在那个傍晚把我们兄弟几个约到“一家春”酒店。酒酣耳热之际,婶跟我们说明了来意。
  我说,婶,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婶说,还考虑啥?事情明摆着,不把那男的逮住,斩断他们的联系,我们家的日子还能过?婶白了我一眼,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大盘鸡只剩些骨头和肉汤,偏口鱼吃掉一半,螃蟹剩些爪子。婶为这事破了本钱。
  婶误解了我的意思,根据我听来的消息,管晓敏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人,斩断这个,其他的呢?这个社会男人多了。
  但这样的话我不好跟婶说。我知道婶的脾气,婶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而且,婶在我们这个家族的威望很高,我不能驳婶和叔的面子。
  最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问,王家成知道这事不?婶说,让他知道做啥?他知道了,一个电话给管晓敏,你们还抓个屁!
  婶在那个下午已经把准备工作做足了。婶带着叔去看了那个院落。叔做别的事不行,做这个绝对一流。叔就有这本事,只要婶交待的,叔一准不会出错。   飞  机
  天光打开了新的一天。当城市的高楼和眼前的院落在我们面前暴露出来的时候,我知道,管晓敏跟一个男人做的谜,必将随着天光一并打开。
  叔嘴上的几根黄胡须抖动了几下,说,门开了。
  叔的话很轻,在早晨的静谧中一点都不突出。但话里的分量很重。我们三个人的睡意被叔的话彻底抹平,一下精神抖擞。我们很利落地坐直身子,伸长脖子,从车窗看那两扇门。
  两扇门破旧不堪,黑漆斑驳,很多地方露着白木,只有两个耳环是新的。我猜测,这样的木门开门时会有吱扭扭的响。只是我们距离远,看到门开,听不到门响。
  敞门的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这个女人有些陌生,从脸上看,我们甚至看不清是谁。我在那一刻甚至怀疑是婶盯错了人,或者盯错了地方,但从走路时的外八字腿和水蛇腰,以及身高胖瘦,我们看出,是管晓敏,错不了。
  我不明白管晓敏为什么会这么蓬头垢面出来开门。我眼里的管晓敏永远都那么干净,利落,那么花枝招展。
  当我们的理智确定那就是管晓敏后,剩下的就是我们下车,飞快地跑进去,从屋里拖出一个男人,像公安审讯犯人那样审讯一番,或者来几下刑讯逼供。
  但我们刚刚敞开车门,王家道下了车,王家德的一条腿还没迈下去,一辆三轮车从敞开的大门里呼啸而出。我们打量一下车上的男子,身高也就一米六多点,一头乱发,穿一身脏兮兮的衣裳——这样的形象,怎么跟我的兄弟王家成比呢。
  先捉住这个男人!我说。我的话还没完,王家道已经跑到马路中央。王家道像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那样断喝一声,站住!三轮车稍微顿了顿,但应该是瞬间明白了一些东西,一下加大油门,轰的一声,飞一样地往前冲。王家道手里拎着铁链子,只是,他的铁链子反应慢了些,还没有抡起来,三轮车已经从他面前飞过去了。
  管晓敏在门口呆了一呆,她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很快明白过来,因为我们几个兄弟的形象是管晓敏再熟悉不过的。她一定从我们几个兄弟的行为,想到了某些事。她很利落地关闭了眼前的木门。
  先捉住那男的。在王家道和王家德犹豫的一刹那,我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们。他们瞬间扭转身,往我车里钻。
  我的车在那个早晨如一匹撒欢的骡子,在城市空旷的道路上耀武扬威。
  刚刚醒来的城市还在迷糊。只有洒水车和垃圾车赶早为这个城市做活儿。少数的晨起锻炼的人对城市道路的清闲不构成威胁。只有那些不知好歹的红绿灯,控制着我脚下油门的大小,使我不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捉住那破三轮。
  但毕竟,三轮车和轿车的速度不是一个量级。没过多久,三轮车的速度就被我手里的轿车碾轧。当我的车跟三轮车平行的时候,王家道又开始喊,站住,停车。但王家道不是交警,也不是三轮车司机的亲爹亲娘,他的话只能让三轮车更凶猛地狂奔。
  到他车前,挡住他。王家德给我出主意。但我知道,倘若距离三轮车很近的地方停住,三轮车的惯性一定会造成一场不小的交通事故,那时,根据现有的交规,我负全责。而且,我的车是我的私有财产,一定不会有人为我的车负责,包括保险公司。
  我的车不能像公安那样往上撞,又沒有很多车围堵把三轮车围住,我只能加大油门,在三轮车前面停住。但三轮车比轿车灵活,一见我的车停住,立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们有些黔驴技穷。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跟着三轮跑。我想,就这样一个破三轮,由着你跑,能跑多远。
  三轮车没命狂奔,顺着河堤公路,往河滩地去。这个时节,庄稼都收尽了,河滩上一人多高的荒草。他要钻到荒草里去?那样的话就好了,我们三个人,只要他一离开三轮车,就是鱼离了水,虎离了山。
  我们在大路上狂奔。忽然,有轰隆隆的响。这响好大好近,就在我们头顶。开始我们以为打雷,或者地震。但很快我们发现不是,是一架飞机在我们头上飞。飞机很低,低到我们可以很清楚看见驾驶员的模样。
  王家成,王家成的飞机!王家德这一声喊,把我们喊蒙了。我吱的一声刹住。从车里下来,瞪着眼看天上。
  王家成摆摆手,低低地跟着三轮车。我想,倘若王家成的飞机装个导弹就好了。其实,不用导弹,从飞机上扔块石子都足以要了三轮车驾驶员的命。
  王家成在三轮车头顶上方低空掠过,差点够到司机的头顶。司机惊慌失措。他大概做梦也没梦到这样的情景。虽然不知道开飞机的是管晓敏的丈夫,但知道飞机的厉害。
  我们很快扭住了三轮车上的人。王家道照那人的屁股狠狠踢了两脚。我说,不能打。王家道说,为什么?我说,送派出所。
  王家成在我们前方不远的地方停住。我们都挺激动,王家成比我们更激动。王家成说,终于飞起来了!我说,是啊,终于飞起来了,以后会飞得更高。
  王家成问我们为什么追这个三轮,我们忽然觉得很难对他说。王家道刚要开口,我用眼光阻止了他。我说,这个人偷了别人的东西。
  王家成说,要没大事,就放了吧。说完,又上了他的飞机。发动机一阵轰鸣,王家成飞上了天。
  我们四个人重新上了我的车。我们真的放了那个人。
  我们回去以后,才听说,王家成的飞机摔下来了,摔在了一个叫黄庄的地方,好在他及时降低高度,只是大腿骨折,飞机却报废了。
  后来很长时间,王家成的飞机再没上过天,但是他还是整天捣鼓。奇怪的是管晓敏再没有什么绯闻。村里的张三花说,管晓敏亲自跟她说,她不是怕王家成,她怕王家成的飞机,那家伙要是在天上追你,动静太大了,丢人,一丢就丢到全国去。
  张三花是管晓敏闺蜜,这话不由人不信。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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