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新四军老战士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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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汉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南湖校区的希贤岭上,有一棵郁郁葱葱的雪松。2009年4月22日,财大的校领导和师生代表们栽下了这棵松树,纪念他们的老校长洪德铭。看见这棵雪松,就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笑呵呵的老校长,那个浑身都是传奇故事的新四军老战士。
  2009年3月31日。武汉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原校长洪德铭在海南三亚病逝,享年90岁。洪老先生留下遗嘱,把10万元存款捐赠给学校作为奖学金;他还委托家属另将1万元积蓄交给学校党委,作为自己最后一次特别党费:老人还将自己的遗体捐献给了海南医学院……
  洪德铭完成了自己所有的心愿,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他真正践行了入党誓言,把一切献给了共产主义事业。在殡仪馆的灵车里,洪德铭的女儿,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洪小夏,用剪刀剪下父亲的几缕头发,用纱布珍藏起来。一缕头发、一株雪松,还有洪德铭传奇的人生故事永远地留给了后人……
  
  投笔从戎赤子报国
  显露军旅政工才华
  
  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者重复了“九·一八”柳条湖贼喊捉贼的伎俩,在华北宛平城挑起事端,拉开了全面侵华战争的帷幕。爱国青年纷纷从军,赤子报国成为最高尚的行动。原在湖南长沙读高中、因与军训教官争吵被开除学籍的青年学生洪德铭也加入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18岁的他,带着林伯渠的介绍信,经长沙八路军办事处徐特立的介绍,找到位于平江的湘鄂赣红军抗日游击队,投笔从戎。这支游击队是留在湘鄂赣边区未参加长征的原红军部队,1938年初开赴浙江开化,整编为新四军第一支队第一团。洪德铭行军路上吃苦耐劳,表现突出,在开化整训期间入了党,然后又随部开往皖南歙县岩寺附近的王村驻扎训练。在这里,洪德铭有机会见到大名鼎鼎的陈毅将军,亲耳聆听了陈毅将军的报告。听到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原留法学生、坚持三年游击战争的大英雄纵横议论抗战大局,洪德铭年轻的心注入了伟大的动力。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训练,洪德铭所在部队在陈毅的指挥下,挺进苏南茅山,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第一团也成为新四军江南6个团中的主力团。洪德铭在战斗中迅速成长,发挥自己作战勇敢、能歌善舞、文笔流畅、鼓动能力强的优势,从普通战士,逐步晋升为团政治处敌工股长、抗日游击自卫大队指导员。但洪德铭也经受了人生中的一次挫折。1938年秋,洪德铭所在的一团因为在新区扩展迅速,队伍快速壮大,被军部个别领导批评:“犯了人、枪、钱的错误,违反了统一战线。”帽子不小,做检讨之外,副营长、民运股长还有洪德铭这个敌工股长被“一撸到底”。
  随后,洪德铭被降职调任军部教导总队教育干事。一次报告会后,洪德铭见到了老首长——支队司令员陈毅。陈毅倾听了洪德铭的诉说后深沉地说:你今年才20岁嘛。是个有出息的青年!在敌后开展游击战争,不搞人、枪、钱主义,怎能壮大力量消灭敌人?处分已经过去了,组织上还是重用你的,不要背包袱,共产党员要经得起委屈的考验!
  陈老总一席话,让年轻的洪德铭热泪盈眶。回想起来,当时党的高级领导,对于抗战初期统一战线的理解和执行,还是有很大差异的。陈毅将军的一席话,成为洪德铭一生奋斗面对千难万险的精神武器。洪德铭的革命热情丝毫没有因为第一次挫折而消沉,不久,他就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干群关系融洽,被选举为中队党支部书记、政治指导员,后又当了军部医院政治指导员。20岁的洪德铭已经在战火中显露出了优秀的军旅政工才华。然而,更大的考验正在向洪德铭悄然走来……
  
  喋血皖南子弹打断大腿骨
  铁窗卧薪虎口逃生
  
  战争的残酷,是今天和平年代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中国抗日战争的复杂曲折更是世界战争史上罕见的,充满了为祖国献身热情的洪德铭,就是这场最残酷最复杂战争中的一个亲历者、幸存者、见证者。
  1940年10月,新四军攻克了日伪盘踞的皖南泾县,毙敌干余,民心大振,蒋介石打来嘉奖电。可是没过半个月,蒋介石部下何应钦、白崇禧,却以正副参谋总长的名义通电说皖南新四军“自由行动不打敌人”。实际上,蒋介石已经在暗中布置自己的嫡系部队,要消灭掉由共产党领导的这支新四军了。因为新四军如一把钢刀插在了老蒋苏皖浙赣地盘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就是中国抗日战争的复杂性:政府军在战争中要伺机消灭不同政治信仰的本国武装。蒋介石从西安事变中苟且逃生,宣布举国抗战,给了共产党合法地位,但是骨子里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搂草打兔子的算盘。所以他一面冠冕堂皇地嘉奖新四军光复泾县,同时电令新四军按照他的路线北移防区。但蒋介石却在新四军行动路线上埋伏了8倍于新四军的兵力,企图围歼叶挺、项英率领的新四军军部所属9000将士。抗战中最大的悲剧无法避免。
  1941年1月4日,洪德铭接到军部命令从后方医院调到新二支队担任新三团政治处副主任(准团职)。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亲自颁布了任命,傍晚洪德铭就从军部赶赴新三团。1月6日晚,新四军行至茂林的丕岭、星潭附近,被8倍于己的顽军围困在狭长山沟地域。激烈的战斗从1月7日拂晓展开。新四军战士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和包围的顽军争夺,顽强抵抗。战斗进行到了第4天,洪德铭所在的新三团踞守在一个叫石井坑的小村庄,新一团老一团400多战士也突围到了这里。洪德铭找到军部领导,在军部见到了军长叶挺、副军长项英、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东南局书记饶漱石。叶军长说:周恩来副主席在重庆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正在要求蒋介石撤围让路,各部队继续坚守,不必马上分散突围。袁国平写了一个任命书,任命洪德铭将一团400人组成加强营,洪德铭任营政委。这是洪德铭最后一次见到军部领导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军长项英、参谋长周子昆都在后来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了,军长叶挺被俘。
  洪德铭接受命令返回阵地,和新编营营长悻唤民(突围中牺牲)组织战士坚守在白山前沿阵地。最后的搏杀开始了。从11日晚到13日晚,洪德铭和战士们击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炮火掀翻了阵地上的黄土,成连成营的敌军发起了集团冲锋。新四军战士如同小老虎,用大刀、刺刀和敌人肉搏,用成捆的手榴弹投入敌群。阵地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堆满了敌我双方的尸体。到了13日黄昏,弹尽粮绝的新编营四百多战士,只剩下二十几人,敌人开始放火烧山。战士们且战且退,新编营特务连指导员罗德宝与洪德铭冲到山下遇到团长熊梦辉(突围中牺牲)。这时,敌人一排机枪子弹击中了洪德铭,子弹洞穿了大腿,股骨被打断。罗德宝背着洪德铭撤退到军部所在的石井坑,军医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安排洪德铭在一个老乡家养伤,军需处的主任给洪德铭留下300多元法币,包藏在他负伤的腿部,并告诉他军部将在晚上转移,让洪德铭安心养伤。傍晚,突围的枪声响起,剧痛难忍的洪德铭吃了几片止疼药和安眠药昏睡过去。第二天,搜山的敌人发现了藏在老乡家里的洪德铭,把他抓进了战俘集中营。这一年,洪德铭刚满22岁。
  7天7夜的喋血战斗,新四军9000将士,除了两千 余人突围出去,一部分被俘,一部分战死。在抗日战争民族存亡的危难时刻,蒋介石替日本人消灭了中国9000坚决抗战的武装力量。
  躺在担架上的洪德铭先后被关在安徽三溪镇和山口镇的战俘营。先后有四百多新四军伤员在医院里死去。在战友们互相照料下,洪德铭奇迹般活了下来!在战俘营恶劣的环境中,他的伤口竟然没有恶化,断骨畸形愈合,只是留下了跛足。国民党曾用竹片抽打洪德铭,逼问他是不是共产党员。洪德铭机智地说:我叫张惠春,是红十字会派驻新四军的事务员。他利用自己在军部医院当政治指导员的经历,把红十字会的事情讲得十分逼真。洪德铭被敌人打得在地上翻滚,可就是一口咬定不是共产党。他看准了敌人军官贪占小便宜的心理,用藏在伤腿中的法币,收买了集中营的军官,熬过了敌人的审讯和杀威棒。
  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步步逼近。1941年10月,在全国人民的抗议声中,国民党不得不对新四军伤俘做出一些让步。洪德铭和一百多新四军伤员被迁移到福建浦城,宣布为新四军二等残废兵,按二等兵发饷,同时参加苦役。国民党对新四军的伤员看管也松懈下来。战俘中的党员干部开始组织起来,准备越狱逃亡。此前,已有难友邓旭初等同志成功脱逃。难友中受伤被俘的泾县县委宣传部长程钊生、岳阳县委书记杨贞泮与洪德铭策划逃狱。程钊生是福建人,在福建有关系。他通过写信与老关系接上了头。1942年夏天,经过两个多月的转移,战俘营来到了福建南平郊外的一个祠堂,暂时安顿下来。经过周密的准备,8月初的一个傍晚,程钊生、杨贞泮和洪德铭利用看守人员赌博打牌的空闲溜出了战俘营,找到了前来接应的地下关系,实现了虎口脱险。
  为了摆脱追捕,洪德铭、程钊生、杨贞泮决定分头转移,他们开始了艰难的找党生涯。
  23岁的洪德铭衣衫褴褛,拄着双拐,从福建一路讨饭为生,回到自己湖南老家临澧。洪德铭壮志未酬心有不甘,自己的一条腿虽然残废了,但身心还健康,战友们的仇还没有报,党还没有找到,经历了战火炼狱的洪德铭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新的奋斗道路,也为自己年轻的生命打开另外一扇窗户。洪德铭已从一个满腔热血的青年,成长为一名自觉的战士。
  
  在西南联大求学
  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4年秋天,云南昆明西南联大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马识途得到汇报,说历史系一个新来的学生异常活跃,发表演讲、组织进步学生活动,言论十分激进。这个学生是一个跛足,湖南人,刚刚进入西南联大。大家分析:他会不会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马识途向云南省委领导做了汇报,经过了解,这个异常活跃的历史系新生,原来就是新四军皖南事变受伤被俘的洪德铭。
  洪德铭在家乡养伤,蛰伏了一年多后,决定报考当时设立在昆明的西南联大,希望在大学一边求学一边找党组织。于是,他通过自己中学的挚友,已经在联大读书的王念平、徐利治帮助补习文化课,于1944年9月考入了西南联大历史系。当时吴晗先生是进步组织民盟的骨干,他与中共地下党有着秘密的联系。一天下午,洪德铭来到吴晗教授的家,拿出两篇手稿,请吴晗先生指教。这两篇手稿一个是《湘西农村剪影》,揭露了当时封建势力盘剥农民发国难财的现实;另一篇是《知识分子阶层的发展及其前途》,吴晗笑呵呵收下了稿子。表示看过后一定再找洪德铭细谈。十几天后,吴晗教授把洪德铭约到家中。吴先生说:看了你的稿子,你不是个一般的青年啊!今晚我们可以谈个痛快。吴先生谈了对两篇文章的看法,提出了修改建议。这两篇文章经过吴晗教授推荐,后来分别发表在进步刊物《民主周刊》和《时代评论》上。那一夜,面对着博学、热情的吴晗先生,洪德铭谈了许多郁积在心中的话。师生二人一直聊到午夜12点。吴晗教授希望洪德铭今后和大家一起为中国的民主进步事业共同奋斗。
  西南联大是国内民主进步力量的堡垒,也是国民党特务密布的地方。特务们经常钻进大学抓人干坏事。他们先是在学生集会上扔爆竹恐吓,最后发展到开枪扔手榴弹。西南联大先后发生了1945年的“一二·一”惨案和枪杀爱国教师李公朴、闻一多事件。洪德铭在联大读书期间,利用自己的学生身份做掩护,发起组织了民主青年同盟(简称民青),同盟纲领第一条明确指出要接受中国最先进的政党领导。大家后来熟悉的何东昌、王汉斌等都是民青的骨干成员,而发起人洪德铭(时用名洪季凯)自然成为民青的学生领袖。他们在一起开办地下印刷厂,组织学生集会。民主青年同盟成立后,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内战、反独裁、反迫害的斗争目标,团结和吸引了大批进步学生力量,在云南几所大学中发展了300多盟员。成功组织了1945年纪念“五·四”运动万人游行示威:云南“一二·一”大学潮,迫使蒋介石公布云南卫戍司令关征麟停职谢罪;中共地下党云南省委也先后派出袁永熙、马识途等地下党员进入青年民主同盟,加强党对进步青年组织的影响。结合几年学运斗争突出表现,经过党组织的长期考察,1946年2月,中共云南省工委审查决定,中共南方局组织部批准,洪德铭终于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被任命为西南联大地下党第一党支部的书记。(下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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