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诺莎是近代哲学的一座高峰,对于他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已经不需多言。但是,正如“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研究者眼中或许也有一千个斯宾诺莎。长期以来,关于斯宾诺莎伦理学、政治学、认识论的争论经久不息,尤其对于他的宗教哲学和迥异于时代的神学观,诠释者的态度更是莫衷一是。在以往的斯宾诺莎神学观研究中,关注的多是斯宾诺莎哲学的无神论性质,对相关文本的深度解读相对较少。对国内研究现状的这种认识,是我们开展斯宾诺莎泛神论研究的起点。斯宾诺莎的哲学生涯始于他与宗教神学的决裂,但其哲学体系仍然具有明显的宗教气息,如何看待他与宗教的关系以及他在神学问题上的基本立场,这是本文所要论证的核心问题。就思想渊源来说,斯宾诺莎受到犹太一神教、中世纪神秘主义、笛卡尔新哲学的影响,在神学问题上最终走向了泛神论,并使这一立场在理论上更加细致和严谨、在影响方面更加广泛和深刻。泛神论思想曾散见于哲学史的不同时期,从新柏拉图主义者到中世纪神学家,都有持泛神论倾向的哲学家。斯宾诺莎与以往“泛神论者”的最大不同,在于他不仅确立了神对自然的内化关系,还贯彻了必然性原则,而这一原则对于泛神论的重要性以及它与“神即自然”这一泛神论的立论基础之间的关系,是容易被研究者所忽略的。因此,本文主要的写作思路,就是通过对超越与内化、自由与必然这样两对范畴的系统言说,来展现二者之间存在的张力,并全面诠释“泛神论”这一概念的含义。具体来说,斯宾诺莎泛神论摆脱了将神直接等同于物质世界的做法,而是通过对两种自然的划分,得出了“神即自然”、“神即实体”两个基本命题。关于神的界说,斯宾诺莎抛弃了经院哲学家坚持的“属加种差"的方式,而是从概念本身的圆满性出发,主张对神的界说、证明和认知都应坚持本体论的路径。关于神与自然的关系,斯宾诺莎反对神学家与笛卡尔主义者的说法,他认为神不是超越于自然之上,而是内化于自然之中,这就相当于从本体论上否定了宗教神学的立论根据。在此基础上,斯宾诺莎也消除了神的概念中隐含的神秘性因素,将其与实体等同起来,并将笛卡尔的二元论改造成了实体一元论哲学,从而为泛神论奠定了形而上学的基础。在自由与必然性问题上,斯宾诺莎是严格的决定论者。在其泛神论体系中,不仅样式世界受到必然性支配,连实体本身的存在和发生作用也是受制的,只不过实体或神的必然性是与自由相统一的,而样式的必然性受到实体及其他样式的限制。因此,斯宾诺莎认为,宗教神学所坚持的自由意志理论也是站不住脚的,人的自由不体现为自由的选择权,而是体现为理性对情感的控制。通过这种路径,斯宾诺莎将伦理学思想与本体论和认识论统一起来,建立了前后一贯的、体系化的泛神论哲学。泛神论在哲学史上并未引起太多注意,那么我们从这一角度探讨斯宾诺莎的宗教哲学究竟意义何在?一方面,这是出于全面理解斯宾诺莎哲学的需要；另一方面,斯宾诺莎泛神论在许多方面都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哲学视角,使我们得以借此重新审视一些重要的理论问题。首先,斯宾诺莎在政治、宗教等问题上的立场,也是其泛神论立场下得出的必然结果。也可以说,正是通过泛神论这一理论工具,斯宾诺莎完成了对传统神学的解构。其次,斯宾诺莎泛神论的出现,间接地推动了启蒙运动的式微。在雅可比等德国思想家看来,斯宾诺莎对必然性原理的坚持,最终必将导致宿命论和无神论,这不仅是对宗教神学的伤害,也是对理性主义本身的否定。最后,泛神论为理性和信仰的冲突制造了一个缓冲地带,使得一些在科学与宗教之间彷徨的思想家得以暂时栖身。总的来说,斯宾诺莎泛神论是对宗教神学的反叛,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泛神论与无神论之间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定位?这是理解斯宾诺莎哲学观的重要问题。首先,斯宾诺莎明确否认自己是无神论者,并对此做了详细的论证。其次,无论从道德实践、本体论立场,还是对必然性原理的强调等方面来看,斯宾诺莎与无神论者之间都有根本性的差别。因此,斯宾诺莎泛神论既非传统神学的余音,也不是无神论的变种,而是一种富有斯宾诺莎特色的独特的理论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