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关于凡·高《农鞋》的阐释可谓聚讼纷纭。海德格尔究竟有无误读凡·高?尽管质疑之声甚嚣尘上,但结论莫衷一是。最具代表性的批判集中于梅耶·夏皮罗与德里达,他们分别从艺术家(海德格尔弄错了鞋的主人)与哲学家(两只鞋而非一双鞋)的角度对海德格尔发出质疑。然而,作为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的批判者,海德格尔哲学的基本立场是拒斥对象化的思维方式,即不是以主客二分的方式来“体验”艺术作品,而是以“经验”通达存在。就此而言,质疑者们显然没有切中问题的实质。本文所要表明的是,只有从海德格尔的思想出发并结合凡·高的创作来看海德格尔对《农鞋》的解释,才能对此作出公正的评判。毫无疑问,《农鞋》在海德格尔思想中的出现寓意深刻。《艺术作品的本源》并非美学意义上对艺术的研究,而毋宁是通过追问艺术之本源来探讨真理的本质。《农鞋》作为真理的第一个发生之地具有独特的枢纽地位:既贯通了从物到作品的第一条追问道路,尤其是实现了从农鞋到《农鞋》的转换;又是从作品到物的重新追问的起点与重心。同时,海德格尔在阐释中所揭示的农鞋与大地的本质归属关系和农妇的生存世界,蕴含着其后期“天、地、神、人”四重整体思想的萌芽。对自然与农耕的赞颂无疑隐含着对现代性的批判,对人如何在这个技术化的时代存在的反思。有鉴于此,海德格尔对《农鞋》的解释不仅是理解《艺术作品的本源》的关键,也提供了进入其后期思想的通道。另一方面,本文对凡·高的思想、性情、经历与创作的关系的阐释将表明,《农鞋》关注的基本问题是存在,而凡高对生命的关注就是对存在的探寻,他是存在的言说者。因而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凡·高与荷尔德林一道担负着“半神”的使命——以其作品和生命在技术化的时代为人类传递存在的信息。由此本文将证明,海德格尔不仅通过凡·高的《农鞋》呈现了他的思想,并且从存在论维度深化了《农鞋》与凡·高的寓意。不过,海德格尔的艺术之思也并非毫无问题,将现当代艺术排除在外显示了其思想的晦暗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