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话语是人际交往中常见并且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近年来,冲突话语中交际者的身份问题逐渐引起学界关注,但相关研究多集中于身份的社会属性,忽略了其交际属性。另一方面,在身份话语建构研究领域,现有研究往往围绕说话人的自我身份建构,考察说话人为满足特定交际目的建构特定身份的过程和语境制约,鲜有研究探讨说话人如何依据交际需求针对自我、对方和第三方进行身份工作,即身份操作、身份认知和身份磋商。鉴于此,本研究拟以夫妻冲突话语为例,考察冲突话语中冲突双方身份操作的方式、认知机制和磋商过程。本研究依据语用身份理论和社会认知理论搭建分析框架,包括三个具体分析维度:语用身份的话语操作;语用身份的认知矛盾;语用身份的动态磋商。从这三个维度,本研究基于从两部反映家庭生活的电视剧中收集的62个冲突情境,对27700字左右的语料进行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分析,研究发现:第一、夫妻冲突话语中语用身份的话语操作。1)就具体操作方式而言,身份操作主要包括:身份凸显、身份挑战、身份虚构、身份解构和身份重构等。2)就身份操作对象而言,冲突双方在操作身份时首先倾向于操作对方身份,其次是自我身份,最后是第三方身份。3)就身份操作的情感取向而言,冲突主体为自我、对方或第三方选择特定身份时具有不同情感取向,其中积极取向的身份和消极取向的身份在自我和对方身份操作中具有显著性差异,前者主要针对自我或与自我同立场的第三方,后者主要针对对方或与对方同立场的第三方。4)就身份操作的话语表征而言,冲突双方往往借助情绪化话语实践来操作身份,包括情绪化身份指称、情绪化身份对比、情绪化称呼语、情绪化词汇或短语、情绪化语法结构、詈骂语以及表情、手势、眼神和语音等副语言特征。第二、夫妻冲突话语中语用身份操作是基于双方的身份认知矛盾展开的,表现在:1)身份认知矛盾包括身份认知不完全一致和身份认知对立两种情况。2)冲突双方实施身份操作或做出相应的回应,是冲突主体在“自我中心”基础上,依据两个输入空间的身份框架或相关成分,参照类属空间中特定身份的基本属性并结合当下的交际情境,进行认知加工,实施身份整合的过程。经过整合形成一个创新结构,对某一身份做出认知判断,并通过身份话语表征出来。身份认知矛盾的运作机制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同一身份框架下不同成分被凸显;二是冲突双方选择了不同身份框架。前者对应身份认知不完全一致,后者对应身份认知对立。3)从冲突双方所使用的显性施为用意指示语、元语用评述指示语、否定指示语和强调指示语等元话语手段可为其身份认知矛盾找到证据。第三、夫妻冲突话语中的语用身份操作是冲突双方动态磋商完成的并且产生不同的互动结果,具体体现在:1)就身份磋商内容而言,冲突双方主要围绕身份相关的责任、权利、品质、类属以及具体行为或做法等五个方面展开磋商,其中涉及较多的是责任、品质和类属相关的身份,在个别情境中会对身份相关的具体言行或做法,以及身份相关的权利展开磋商,但频率较低。2)就身份磋商方式而言,主要体现为对撞磋商和动态磋商。前者表现为冲突双方情绪化话语实践的使用;后者既包括对不同身份的选择,也包括对同一身份的调整,即身份的强化或弱化。3)身份磋商的结果有三种,即磋商成功、磋商失败和磋商中止。双方身份磋商的结果在大多数情境中以失败告终;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身份磋商能够取得成功;在个别情境中,说话人为自己、对方或第三方实施身份操作之后,听话人保持沉默或转移话题,不愿继续身份磋商,使得身份磋商被中止。三种磋商结果对冲突进程造成直接影响,通常情况下,磋商成功或者磋商中止时话语冲突会得到缓和,而磋商失败话语冲突会出现升级,甚至会上升为肢体冲突。本研究以夫妻冲突话语为例,对冲突话语中身份操作、认知和磋商的考察在理论、实践和方法上皆具有一定意义:在理论上,从社会认知角度考察冲突双方的身份认知矛盾,解析从交际需求到身份选择和话语选择之间冲突主体的认知机制,有助于阐明交际者在特定情境选择某一身份的认知过程及方式,是对语用身份理论的实践和发展。同时,本研究将身份作为施为和评价资源,关注其磋商过程,并兼顾自我、对方和第三方身份,有助于更全面地、动态地考察身份操作对象。此外,本研究所搭建的分析框架,从身份话语操作、身份认知矛盾和身份动态磋商等三个层面对夫妻冲突话语中的身份问题做出了解读。这一理论框架具有可复制性,为探讨其他话语体裁中的身份操作提供了可借鉴的分析框架。在实践上,本研究不仅呈现冲突话语的双向性和对撞性,而且从身份认知矛盾入手尝试阐释了引发或加剧冲突的原因,有助于从身份话语操作的视角了解夫妻冲突话语的互动特征和生成机制,为在家庭交际情境中缓和冲突,实现和谐语用提供一个语言和语用支撑。在方法上,本研究基于较大规模的会话语料,采用定性分析和定量统计结合的方法开展语用研究,对动态描述和阐释语用现象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此外,为了有效识别冲突话语并全面呈现身份操作对冲突进程的影响,展示身份磋商过程,本研究适当融入多模态研究方法,借助音频和视频分析软件考察相关副语言特征。多种研究方法结合,较为客观地呈现了冲突交际的全貌,为冲突话语研究和人际互动中的身份建构研究提供了方法上的借鉴。